不过, 幸好他没事。
“嫂子,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夫君他厉害着呢。”裴浔趴在另一扇窗户上,别有深意地嘿嘿一笑。
的确, 沈黎安的身手极好, 应对这么多人的进攻都能做到应付自如, 可是,她还是不受控制地为他担心。
她再度掀眼看去时,正好对上他抬眸看过来的视线,阴沉双眸如幽黑的潭水阴森可怖,却难掩那抹翻涌而上的欣喜之色。
只一眼,他便错开,只是嘴角那上扬的弧度再也没有放下,眼神更疯,杀敌更猛。
正当这时,杂乱的震耳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闻讯而来的衙役遥遥包抄过来。
见事情有变,忽然一声呼哨,刺客们不再恋战,一齐朝四面八方逃窜退去。
见状,刚刚赶到的顺天府府尹张靖廷当即扬声下令:“都给我追!”
几个来不及逃跑,被俘的贼人均咬破口腔内的毒药,准备服毒自杀,沈黎安看出他们的意图,眼疾手快,遏制住其中一人的下颚拦下他吞咽的动作,手指稍微用力,对方吃痛便将那颗毒药吐了出来。
其余抓获的两三人来不及阻止,毒药下肚,面目狰狞,嘴角流血,俨然已经没救了。
眼见自杀不成,那人又试图以剑自刎,沈黎安眉眼冷了几分,眸底戾气一闪而过,面不改色不带犹豫地将其双手拧断。
张靖廷一路跑过来,此刻喘着粗气,见此残忍场面只是略微蹙了蹙眉,随即狠狠踹一脚身旁刚死尚且热乎的尸体,骂骂咧咧几句,最后还不忘拍个马屁:“还得是沈大人,不然一个都留不住。”
沈黎安似乎没留意到他的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将人交给慕言:“带回去审问。”
“是。”慕言用力将人摁倒在地,自知功劳不能让人抢了去,绝不能假手他人。
“沈大人,你看……”张靖廷眼见慕言把人证带走,欲言又止,本想试着开口能不能分一杯羹,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弄得愣在原地。
他没什么情绪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忽而淡然笑道:“张大人,来的挺快。”
这反讽……沈大人是懂点儿阴阳怪气的。
他娘的,顺天府离这儿有多远他心里没点数?
张靖廷忍不住腹诽几句,不过他说的倒也是,此事论到圣上面前,可不管远不远,只论结果,他确实救驾来迟,不被罚就算走运,居然还想着抢什么功呢。
“沈大人有所不知啊,我一接到报案就赶过来了,唉,可惜还是来晚了……不得不说,此次多亏有沈大人,不然就出大事了。”
说罢,他看向另一边捂着唇咳嗽到上气不接下气的男人,五皇子身体如此不好,竟还有人把心思花在他身上,不是多此一举吗?
不过,近两年,五皇子确实颇得圣心,某些人有危机感也是情有可原,只是能做出当街行凶这种事也未免太过草包。
沈黎安并未接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巧同对方的目光对上,五皇子咳得难受,唇色苍白不见血色,却依旧微笑着朝他点头致谢。
他略微挑眉,回之一笑,疏离而客套。
张靖廷扭过头,就看见沈黎安蹲在地上,神色间波澜不惊,正在慢条斯理地用死者身上的衣物擦拭着指尖尚未干涸的血迹,而那张俊脸上也满是鲜红的血珠,为他添了几分诡异的妖冶。
他不由嘴角抽了抽,一甩袖子迈步远离了些,娘的,都是些疯子。
姗姗来迟的各处负责人几乎占据了整条街,其中也不乏锦衣卫的人,收拾残局的收拾残局,向五皇子请罪的请罪。
直到天色渐晚,这场混乱方才落下帷幕。
慕言本想亲自将人带回北镇抚司,却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了在原地发呆的陆秉文,他不知道被什么吸引住了目光,眼神痴痴,隐含痛苦。
只几眼,他便抬步飞速奔向了前方。
慕言好奇看去,顿时瞳孔收缩,坏了,陆公子这不是找死呢吗?
*
聂晚昭心慌的很,沈黎安一直不来,眼见楼下到了收尾的阶段,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主动去找他。
街上尸体已被收拾得彻底,唯有几个人在清洗地上血迹,凑热闹的百姓围在外圈谈论,不敢靠近分毫。
聂晚昭三人也不敢靠得太近,踮起脚伸长脖子,在人堆里寻找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姑爷在那。”绿舒眼尖,立马就找到了侧着身子在和人谈话的沈黎安。
闻言,聂晚昭满怀欣喜地看过去,她有一肚子的话想同他说,可是见他在忙便不打算出声打扰,有些话等他忙完再说也不迟。
“昭昭。”
熟悉的声音打断她转身离开的动作,聂晚昭身形一滞,愣怔地看着朝自己跑过来的人。
周围百姓见有官爷朝这边过来,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退,生怕扯上什么关系惹上什么事,因此在她旁边留了块小空地,使得本就不自在的聂晚昭生出几分难堪。
没法子,她只能示意陆秉文往人少的角落靠靠。
“好久不见。”陆秉文肉眼可见的有些拘谨,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到哪儿,僵持一会儿,一只手紧紧握着腰侧的佩刀,另一只手无措地揪着衣角。
聂晚昭点点头,客气回:“好久不见。”
上次在感恩寺不欢而散,两人就再也没见过,再听到他的消息,便是他自主退了与陆家表妹的亲事,与家中闹翻,陆将军一气之下将他赶出了将军府。
没想到再见会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他原先小麦色的肤色变得更深,黑亮纯澈的眸子也染上了一丝沧桑,下巴上是不修边幅的短短胡渣,看上去倒成熟稳重了不少。
似乎是察觉到她看过来的目光,谁也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展露不好的一面,他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刺手的面颊,后知后觉他似乎太久没好好收拾过自己。
“最近……最近太忙了,看着有些邋遢吧?”
到底是那么多年的交情,过去这么久她的气也消了大半,闻言,哑然失笑道:“嗯,胡子一点也不适合你。”
猛然见到她的笑容,他有些呆了,本以为她再也不想见到自己,也做好了被她扇巴掌的准备,毕竟上次他的所作所为简直不是人,她气他恼他也是应该的,可是她这么对他笑,让他死去的心又不自觉地跳动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握着刀柄的手捏得越发紧,良久,他才敢对上她的眼睛,故作镇定地勾了勾唇,“上次……是我冒犯了,是我的错,那时候我太久没睡脑子不清醒,说出的那些混账话你就当没听见。”
他的道歉格外真诚,也格外慌张,像是生怕她无法释怀,又补充道:“昭昭,原谅我吧。”
尾音甚至有一丝颤意。
聂晚昭抿唇,叹了口气,肃然点头,“我明白。”
“我没有怪你,只是你以后再也不要那么冲动了。”
听到她的话,陆秉文嘴角溢出一抹苦涩的笑,当时他确实有冲动,但是那些都是他的真心话。
他想和她在一起,什么后果都愿意承担。
可是,她不信,也不愿意。
一个人的独角戏,唱不长久。
他望着她,正准备再和她多聊两句,却见她的双眸突然生出光亮,越过他,看向他的身后。
他一愣。
哪怕不回头,也猜到了来人。
“夫人,你怎么出来了?”沈黎安的声音辨识度极高,暗沉低哑,带着他不曾听过的柔情蜜意。
陆秉文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睁睁看着他走过来亲昵搂住聂晚昭的肩膀,
“不放心,来看看。”聂晚昭的语气温柔,突然闻到他靠过来时带来的浓烈血腥味,还以为是他不小心受了伤。
她主动凑近他,着急忙慌地抓住他的手问道:“你可是受伤了?”
“没有,是别人的血。”他对于她的担心格外受用,连忙柔声否认。
话毕,他佯装不经意间瞥向一旁的陆秉文,“夫人不必日日为我担心。”
沈黎安那看似云淡风轻的眼神中,分明深刻着挑衅。
日日?
聂晚昭尚未解开疑惑,又被沈黎安带偏了话题:“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忙,我叫慕言先送你回去。”
站在不远处的慕言见聂晚昭看过来,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随即错开了视线。
咳咳,他也不想告状啊,只是……他是主子那边的。
聂晚昭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思索了会儿问:“那你今天还回家吗?”
夫妻两聊的热火朝天,对自己视若无睹,陆秉文再怎么装作不在意,也呆不下去了,托辞还有事要处理便转身离去。
沈黎安目光幽幽,“回家,自然要回家。”
作者有话说:
沈黎安:嘿嘿,媳妇担心我了,嘿嘿。
聂晚昭:……
沈黎安:多杀几个,庆祝庆祝。
聂晚昭:……(皮笑肉不笑)
刺客:你礼貌吗?
啊啊啊过年怎么总来那么多亲戚,窝在房间都有人要来看一眼你在干嘛,社死了属于是……
第33章 失落
◎她从不觉得沈黎安会喜欢自己。◎
回府的马车上, 聂晚昭心跳如擂鼓般快速跳动,紧紧交握的双手在彰显她的纠结。
她从不觉得沈黎安会喜欢自己。
从前如此, 现在如此, 以后也如此。
因为她喜欢过人,所以知道变心很难。
可是今日所闻却动摇了她,或许他对她也有喜欢?脑海里的细节来来回回搅动, 扰得她不得安宁。
她想找他问清楚, 可是他食言了,一夜未归。
直到第二日傍晚沈黎安才归府, 冷硬的脸上裹挟着满满疲惫让整个人看上去阴沉压抑,还未好好说上几句话,他换了身衣服又匆匆离开。
洪武街的这场变故, 死了不少皇宫侍卫和无辜百姓,令人难以接受的是, 一贯治安良好的京都城居然藏匿了那么多心怀不轨的刺客, 其中牵扯进去的相关机构和官员哪止两三个, 一时间是闹得众说纷纭、人心惶惶。
陛下得知此事,当即震怒, 一茬茬的官员连夜被召进宫, 问责追查,连续数天都不得消停。
锦衣卫涉及京都监视之责, 刺客能够成功混入京都此乃锦衣卫的失职,就算沈黎安与此事并无直接干系,也差点被陛下问罪,幸好因为救驾有功, 故而并未受太大责罚。
可是一整晚都在奔波, 又是进宫面圣又是审问刺客, 已是劳累异常。
自那之后,大半个月的时间他都是早出晚归,忙得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
绿舒同她说过,守夜的时候好几次撞见姑爷大半夜回来,兴许是怕打扰到她休息,他只是站在床边瞧了几眼,便转道去了书房应付。
沈黎安忙,她何尝不忙,从前学的治家之道,终究只是理论,实际操作起来才知道有多麻烦,大大小小的府务缠得她焦头烂额。
她无数次感叹,若不是母亲将容妈妈派过来帮衬她,她一个人可能真的得死在这上头。
也因此,哪怕同在一个府邸,他们也根本就碰不上面,碰不上面,她想问的话就只能搁置。
一拖再拖,也不知下次还能不能说出口。
*
黑沉沉的夜,风肆虐地刮着,雨滴像是从天际掉落的珍珠,“噼啪噼啪”砸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白日里终于核算完侯府库房的存物,聂晚昭此刻身体疲软得很,粘了枕头就想立马就睡,可是辗转两侧,翻过来翻过去就是睡不着。
最终只能无奈睁眼,愣愣地望着床顶,漆黑一片,伸手去探什么也抓不住,像是她毫无头绪的心,无论如何查探都思索不清。
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外头的雨声小了很多,细雨绵绵伴随着清脆的开门声和细微的请安声,一道高大的人影从外头走了进来。
聂晚昭都没怎么睡着,听到动静当即睁开了眼,撑着手从床上坐了起来,外头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蒙蒙亮。
对方身上淋了雨,外衣和头发都湿漉漉的,踏着晨色而来,卷来一阵凉意。
跟着他后头进来伺候的绿瑶麻利将烛火点上,见聂晚昭只穿着睡衣,又替聂晚昭拿了件厚衣服披着。
见她醒着,沈黎安有些诧异,迈步走向衣柜的动作停住,一站一坐,遥遥对视了会儿。
聂晚昭微微抬首,许久未碰面竟是有些生疏了,踌躇一阵,她轻声打破沉默,道:“要不你先去洗个澡,换件衣服。”
一旁的绿瑶悄悄朝沈黎安递去眼神,适时接茬:“水已经在备着了。”
却被他抬手拒绝,“先不急。”
话落,他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搬了把凳子落座在她身侧,目光灼灼盯着床上的人儿,“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的眸子里充满了来源不明的纠结,似是遇到了难处,眉间蹙得更紧。
聂晚昭眨眨眼眸,瞧见他发尾有一颗水珠顺着面颊滑落进脖颈,心中一咯噔,怕他一直不换衣服容易着凉,便给绿瑶使了个眼色,“等会儿再说,绿瑶,去拿块布巾来。”
后者轻轻颔首,从柜子里取了一块布巾递给她,聂晚昭伸手接过,又递给了坐在边上的沈黎安,“擦擦,别着凉了。”
烛灯光晕下,美人雪衣墨发,唇不点而红,一双秀眸似秋水一般明澈,美目流盼,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他应声抬头,漆黑的眸子掀起阵阵波澜,晦暗不明,柔声道了一句:“谢谢。”
他拿着布巾胡乱往脖子上蹭了蹭,轻飘飘的,动作敷衍至极,像是丝毫不在意自己会不会生病。
聂晚昭轻叹一声,“我来。”
她挪动身躯朝他靠近,夺过他手中的布巾,先是对绿瑶吩咐了一句“去倒杯热水来”,才帮他仔仔细细擦拭脸上和身上的水珠。
绿瑶“诶”了声,瞧了眼姑爷稍微缓和的神色,才放心扭头去倒热水。
自打那日听了阮铃医的话,聂晚昭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从洪武街回到侯府,她每过一炷香就要问一句姑爷回来没,可是左等右等,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一个晚上都没等来姑爷的人。
本欲第二天派人去北镇抚司问问,却又怕会打扰到姑爷处理公事,纠结又纠结,最后只得作罢。
好不容易等到姑爷回来,又因为公务,这些天忙得昏天黑地,自家小姐连个和姑爷说话的契机都找不着。
现在姑爷好不容易得了空,自家小姐向来是藏不住事的,想来此时也定是有许多话想同姑爷说,绿瑶将热水放下后,便自觉退了出去。
气氛一安静,彼此的存在感就被无限放大。
肌肤触碰的痒意,呼吸相缠的热度,衣料摩擦的声音,眼神交汇的缱绻……
沈黎安将目光看向聂晚昭,后者模样温顺地帮他擦着头发,红色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晕出层层绯红,雾色的双眸看起来格外认真,平静到不带任何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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