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岫再看向谢岑儿,突然也明白了她话中深意。
朝堂上的争斗从来都是没有少过的,陈瑄尚在的时候,朝中也从来没有真的消停过。
上位者需要做的就是把握好大义和方向,至于底下的人为了什么争斗,只要不算太出格,便也能无视。
他忽然感觉到谢岑儿是真的不同了——甚至有那么一些时候,他觉得她与陈瑄有那么一些神似。
“对了,大哥写了信回来。”谢岫把朝中的事情暂时丢到一边去,又想起了谢岳的事情,“他想问,能不能把公主接去琉州。”
谢岑儿顿了顿,笑了一声:“怎么不直接与我说,倒是写信和你说?”
“应是怕你直接拒了。”谢岫道,“所以才想着这么迂回一些,免得你要是直接拒了,他自己心里过不去。”
“等过几年吧,现在却是不行。”谢岑儿摇了摇头,“他自己心里明白缘故。”
“那我替大哥再问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康都?”谢岫看向谢岑儿。
谢岑儿道:“且等着大将军与丞相之间那些事情都扯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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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岑儿看来,卢衡与梁熙两人之间的关系是远没有到针锋相对势同水火地步的,两家都是世家,两家还有深交,单论两家关系,都不会坏到哪里去。
所以朝中分为两派,其中根本原因也并非是他们二人之间有什么矛盾,而是新旧势力之间的矛盾。
旧势力自然是梁熙这一边了,作为丞相,他在朝中多年经营,他的势力自然是庞大并且一时间无法撼动的;而新势力则显然就是卢衡为首的,在北边战局取胜之后,得封官职爵位回到康都的这些人,他们面临的问题是,在已有的关键位置上,都有了梁熙这一派的人,并且他们不可能轻易让开,可他们回到康都也不是想要做一个闲人,争斗便就是由此展开的。
从前陈瑄尚在的时候,这样的局面自然是由他来出面处置,并且双方都会低头听话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在龙椅上的是嗷嗷待哺的婴儿陈粲,再一旁是太后谢岑儿,根据遗诏中的安排,朝中的卢衡梁熙有和谢岑儿一样大的权力,故而,无论是梁熙一派还是卢衡一派,在现在都没有把这争斗明面化的意思。
他们在暗地里相互角力,一边抓手中已有的权力,一边排挤另一边。
当然了,他们在最后时刻当结果出现的时候,就会把这事情摆在台面上来了,到那时候他们还会来寻求谢岑儿的赞同,借着皇权的力量让自己的成果得到最后的稳定。
经历过十几个回目的朝堂之争,谢岑儿太明白这种玩法,她并不着急。
封建时代主少国疑的具体表现就是这样的,她作为手握实权的太后去和朝臣相争是不明智的事情,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做一只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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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地劝课农桑的旨意下发之后,各州郡平静了下来。
谢岑儿没有太理会朝堂中两派争斗,只下旨着人研究耕农器具的改良与兴修水利等事,这旨意一出,两派倒是消停了些许,一并开始在民生之事上出力了。
这自然也只是表面上的平静。
谢岑儿看在眼里,却想起来许久之前与陈瑄讨论过数次的关于人才选拔的事情。
关于人才选拔和考核,谢岑儿的确已经思考许久,她想要把朝政都揽在手中,当然不可能只凭借着她是太后,身后有个谢家,她需要更多的人和更多的支持。
以现在魏朝的人才选拔,不过是世家之间的游戏,她若限于世家,到太后也就到了头,想要更进一步便要把目光看得更深远,那就是千千万万的寒门学子还有广大的百姓。
她不仅要打破现在这个被世家豪门所垄断的上升渠道,还要把她改变后的选拔途径握在自己手中。
朝中的暗潮涌动在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官员考核的事情上爆发,兴元二年春,一位从瑢州回到康都的官员原本应当是上上品得到一个许诺给他的尚书官职,但被揪出来考核作假,然后就在朝中轰轰烈烈吵了半个月,梁熙丞相府中的长史冯屹牵扯其中。
两派争斗最终是被挑到明处,送到了谢岑儿的面前。
这也还是得感激陈瑄的阳谋,在他遗诏所设定的三角关系中,便就是会存在其中两方有矛盾由第三方来缓解和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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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便就是魏朝考核制度的过错了,怪不了大将军,也怪不了丞相。”谢岑儿含笑看向了殿中的官员们,“从前先帝尚在时候,先帝与我也聊过魏朝如今的人才选拔,这事情闹起来倒是算好事,正好便借着这机会改一改吧?”
梁熙与卢衡对视了一眼,两人谨慎地没有说话。
谢岑儿也看着他们,不紧不慢地又笑了笑:“不过这考核作假一事,自然也是要查的,有一件能露出在明面上,便有无数件藏在底下,是应当彻查到底。”
梁熙谨慎道:“那么依着太后的意思,若要改一改那人才选拔,应当从何处开始改起呢?”
卢衡道:“臣以为,改一改的确是应当的,如今太多人尸位素餐,长此以往,魏朝便会如那行尸走肉一般了。”
谢岑儿道:“先就冯屹作假一事彻查到底,此事便还是交给丞相处置,丞相在朝政大事上一贯秉公,我是放心的。”顿了顿,她然后又道,“我冷眼看着朝中纷乱,多半是因为世家子弟如今占了朝中要职,而寒门士子无法任职只能空耗光阴。大将军与丞相都是为了魏朝的将来,也没有谁对谁错。要改,当然是要让寒门士子也有机会能参与到朝政中来,不再被现在这种征辟和推举的制度空耗,一身才华无处施展。”
这话听得卢衡与梁熙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两人身居高位,自然懂得谢岑儿所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从陈瑄时候对北边的征战便能看出,魏朝的选官制度是十分僵硬并且不好用的,陈瑄从前常常会破格提拔,用皇帝的最高权力绕过现行的选拔制度,来对魏朝的官员进行选拔。
陈瑄一朝出现许多寒门官员便就是依靠这样的机会晋升起来的。
反过来看,现在朝中有矛盾,也正是因为陈瑄驾崩之后,现在的陈粲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所造成的。
那么更显然的事情就摆在眼前,想让魏朝的人才选拔和官员晋升更好用并更实用,那么就不能完全依靠皇帝去选拔,制度就是需要更新的。
“太后娘娘所说有理,臣等认为的确是可以对现行的制度进行更改了。”梁熙和卢衡对视一眼,齐声说道。
谢岑儿笑了笑,道:“那你们拟定章程出来让我看看吧,这事情无论是你们谁来提出,朝中必定是有一番攻讦的,麻烦得很。到时候我来下旨,免得他们揪着这事情找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梁熙与卢衡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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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元二年秋,魏朝一贯征辟和考核制度改变了,改为由中央来考核六品及以下官员,谢岑儿结合了她所知的科举制度和现在魏朝的现状,把二者结合再加以实施。在此基础上,谢岑儿又针对目前魏朝的兵制进行了改革了勋爵和募兵的制度。
魏朝之变由此开始。
但历来有改革便有反对,很快那些由于改革而失去了原有优渥地位的世家便抱团在一起联合了宗室施压想要中止这一场改革。
他们相互之间串联起来想要抵抗这样的改革,从康都到各州郡,他们联合在一起,想找到一个时机,让这次改革中断。
而矛头,便对准了谢岑儿。
他们认为这次改革便就是谢岑儿作为太后想要总揽朝政的结果。
他们甚至翻出了当年陈瑄刚驾崩时候宗室与谢岑儿的矛盾,他们找到了已经在家多年的陈璎,想要用宗室的力量废黜谢岑儿,甚至废黜陈粲。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没修完,先更一章表示一下我没跑路,继续去修后面的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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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兴元四年通常被后世看作是谢岑儿作为一代女皇执政的真正开端。
便就是在这一年,魏朝内世家与宗亲合力想要把当时还是太后的谢岑儿赶出朝堂,但他们失败得彻底,并且没有得到任何宽宥。
对谢岑儿来说,这是她在十几个回目中,第一次遇到如此鲜明又彻底的反对,她不能再回避,她需要正面迎上,于是她以铁血手段应对。
陈璎与世家纠集了队伍在瑙州想要直接以兵变的形式颠覆了康都的政权,谢岑儿便就在康都点兵点将,命他们直接往瑙州去诛杀了陈璎。
得益于谢岑儿下旨的改革,如今的魏朝已经不再是完全被世家把持的情形,带兵的将士就是布衣出身,他们对陈璎与那些世家并没有什么好感,下手时候也没有半点犹豫。
陈璎一死,原本便似乌合之众的世家子弟们也失去了他们的依仗,几乎没有废太多工夫,便全被一网打尽了。
只是这动乱仍然是持续了将近一年,魏朝重新恢复表面上平静时候已经是冬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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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香殿中已经不复陈瑄时候帷幔重重的繁复样子,谢岑儿喜欢明亮,于是各处幔帐都收起来,阳光从窗外照入殿中来,满室静谧。
宫人们规矩又沉默地守在殿外。
自从瑙州事情毕了,魏朝上下对谢岑儿的看法已经截然不同,就算是梁熙和卢衡,也多了几分敬畏。
此时此刻殿中,梁熙便与谢岑儿对坐,皇帝陈粲读书的声音从后殿清晰传来。
“瑙州事毕,臣以为殿下如今可以缓和一些,免得魏朝上下人心惶惶。”梁熙不紧不慢说道,“毕竟为首者已伏诛,剩下许多人家,都是当初跟着元皇帝一并来康都的世家老臣。他们毕竟与魏朝同甘苦了,如今也是应当再抬一抬手。”
谢岑儿侧耳听了一会儿后殿中陈粲背书,然后才看向了梁熙:“丞相的意思我也明白,只是这次并不同往日,他们行事与造反无异,若不严惩,才会真的失了人心。”
梁熙抬眼看向了她,露出了一个十分难堪神色。
谢岑儿很明白为何今日梁熙会入宫来进言,无非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梁家便就是魏朝第一的世家,如今他是没能庇佑了其他世家,今后梁家的名声在世家中便会微妙。
“前日母亲与大嫂也进宫与我说了此事。”谢岑儿沉吟片刻,也看向了梁熙,“那日与母亲大嫂说过的意思亦是如此,我向来一视同仁不会有厚此薄彼,对谢家如何,对舅舅也如何。”
“若世家都心生怨怼……”梁熙轻轻叹了一声,“尽管殿下改革到如今已经初显成效,但魏朝的根基仍然是这些世家大族。”
谢岑儿笑了笑,她平静地看着梁熙,道:“那就让他们怨恨我好了,总之是我下旨,他们尽可以恨我到底。只要魏朝兴盛,这一点点怨恨,我还是受得住的。”
梁熙听着这话,只沉默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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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大义便是如此,谁能占据了制高点,谁能得到百姓拥护,那么她就几乎立于不败之地,哪怕现在她身死了,今后的十年百年千年,都会流传着关于她的佳话,不断被各种诗歌文章来传颂。
但大义之下,却还是有最朴实的立场。
谢家人的立场与谢岑儿并不一致。
或者更确切来说,乃是谢岳并不赞同谢岑儿的改革以及之后对待宗亲世家的铁血手段。
没有人规定了一家人便就是完完全全的意见一致,谢岑儿对谢岳有这样不同的意见,并没有感觉到有太多意外。
十几个回目中,与她更亲近的从来都是谢岫。
谢岳与她的关系不能算差,只是离得远了,自然关系就会淡。
在康都与在地方州郡就是不同的,所处地方不同,自己的立场便会不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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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看着谢岫递上来的书信,思索了一会儿又抬头看向了谢岫:“其实还一直没有问过,二哥是如何看待朝中变革之事呢?”
“我以为,这是应当且必须的。”谢岫如此说道,“我与大哥的观点并不一致,我认为……如今变革之后的魏朝,才真的有了蒸蒸气象。”
“二哥平日里也在康都与人交谈,他们的想法与你一样么?”谢岑儿又问。
谢岫道:“多数人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想归想,每个人立场不同,那么就算心中认同,表面上也不会赞同。毕竟涉及到了他们自己的利益。”
“我明白了。”谢岑儿平静地合上了手中的书信,“大哥的书信我不回,你帮我劝一两句,若他愿意听便听,不愿意也就罢了。”顿了顿,她又淡淡道,“大嫂既然在康都已经建了公主府,自然也是不能去琉州的。等时机到了,我与丞相商量了,让他回康都来与大嫂团聚吧!”
谢岫抬眼看向了谢岑儿,面上露出迟疑神色,过了一会儿才道:“若能让大嫂去劝一劝,说不定大哥会转圜更快?”
谢岑儿垂着眼睑,漠然道:“大嫂是先帝时候留在康都建公主府的,我自然不会违逆先帝的意思。”
话到此处,谢岫已经很明白谢岑儿的意思,他纠结许久,最后还是应了下来:“那我还是写信劝一劝大哥吧!”
谢岑儿不置可否,只让一旁内侍常秩把一封旨意交给了谢岫:“你正好去丞相府,交给舅舅,这是之前商量过的朝内官员升迁名册,便依着这名册上来吧!”
谢岫忙接过名册,离开皇宫便往丞相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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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漫漫。
谢岫从牛车中出来,被北风灌了一肚子寒凉,他紧了紧风帽,朝着梁府大门走了过去。
门口早有人候着,见他过来,便上前引着他进了梁府。
进到书房中,他把手中旨意递给了梁熙,然后搓了搓手拿起热茶喝了一口。
梁熙接了旨意翻开看了看,直接吩咐了一旁的长史按照这名册上把旨意分发下去。
长史应下,便匆匆往外走去。
梁熙再回头看向谢岫,笑了一笑,道:“太后还有旨意?”
“没旨意,我在舅舅这儿蹭个晚饭再回去。”谢岫把茶杯放下来,又搓了搓脸,“免得回去就被娘亲堵住了。”
“你大哥还没把心思转过来?”梁熙是知道谢家事情的。
谢岫摇了摇头,道:“要是能转过来就好了,省了多少事情。”
梁熙叹了一声:“你还是写信劝一劝,太后没那么心软,可别以为是真的有兄妹关系就能为所欲为了。”
“我知道。”谢岫道,“只是大哥……恐怕还有些因为公主被强留在康都的事情,心中怨恨,我也不知能怎么劝。今日我又问了太后,太后说既然是先帝时候留下的,她便不会再更改旨意了。”
“若你大哥顺从些,倒是还有可能让公主离开康都。”梁熙道,“越是不逊,便越不可能。”
谢岫自然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但道理归道理,若人人都是依着道理行事,这世上也没那么多意见相左了。他道:“且再看吧,若真的有那一天……我再替大哥求求情。”
闻言,梁熙也不再多劝,这毕竟是谢家他们兄妹几个的事情,他虽然是舅舅,但毕竟身份不同了,有些话点到为止便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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