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茫然了一会,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卢雪垂着眼睑想了想,心里一时间各种思绪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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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卢府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卢雪没什么睡意。
简单洗漱过一番之后,他躺在床榻上把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在脑海中一一遍历。
这世上发生过的事情都能露出蛛丝马迹,不可能被掩盖得严严实实让人完全无法察觉。
所有陈瑄一定出过事,否则张贵人明明一切安好,为什么就突然薨逝了呢?
所以陈瑄让陈耀回康都来,所以在陈耀出了意外之后,谢岑儿就成了皇后。
所有的事情都是有迹可循且环环相扣的。
卢雪忽然感觉到背后一阵战栗,他现在就在康都,他似乎能感觉到所有事情如暗涌一般正在无声无息又无法阻拦地发生着。
如果陈瑄有一天驾崩了,魏朝会如何?
他忍不住这么想着。
真的到了那一天,他应当如何?
他没有答案了。
当前路过于茫然时候,谁又能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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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卢雪正准备用早饭时候,亲卫带着奏报直接进来了。
“什么事情?”他一边吃饭一边问。
“是宫中的旨意,三日后立后大典,五品以上朝臣命妇需要去瑞方宫中朝拜,五品以下在宫门外朝拜。”亲卫很快把奏报复述了一遍,然后送到了卢雪手边。
卢雪忽然感觉食不下咽了,他拿起奏报翻开看了一看,心中闷闷。
“我知道了,你去与母亲也说一声吧!”他直接放下了筷子。
亲卫应了一声之后退下了。
卢雪又吃了两口粥,夜晚的茫然和此时的烦闷合二为一,有些事情就是经不起细想又总是忍不住一而再想了又想。
实在是……令人烦闷到了极点。
这世上最烦们的事情就莫过于,喜欢上了一个已经不可能的人,并且心中还有一万个不愿意放弃的念头,最后还要去参加心爱的人与别人的成亲的仪式。
立后与封妃不同,这意义截然不同。
卢雪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把一碗粥全部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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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时候,谢岑儿已经起了身,换上了皇后的礼服,离开了甘露宫往承香殿来。
这是太常寺选定的吉时吉日,她将会在今日受到正式的册立,受到百官和内外命妇的朝拜,成为魏朝的皇后。
陈瑄也早早就起身来,等着谢岑儿到承香殿之后,两人一并往瑞方宫去。
看到谢岑儿从外面进来,平静地受了她的跪拜,陈瑄命她起身,带着几分感慨笑了笑:“走吧,趁着朕现在精神还好,免得等会拖得久了,朕靠在龙椅上打起了瞌睡。”
谢岑儿被旁边人搀扶着起了身,她上前去扶住了陈瑄的胳膊,也笑了笑,道:“陛下不可能打瞌睡的,陛下昨日答应了我。”
“答应的事情可太多了。”陈瑄好笑地拉着她的手,两人慢慢朝着承香殿外走,“等会我们到瑞方宫的时候,正好可以看到太阳从东边升起来。”
“是吗?以前还没在瑞方宫见过日出。”谢岑儿说道。
“晚上还能在瑞方宫看日落。”陈瑄道,“瑞方宫地势高,看什么都清清楚楚,唯一不好就是宫室太空旷了一些,朕还是喜欢承香殿。”
两人慢慢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出了承香殿,便一起上了肩舆往瑞方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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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方宫外,已有宗亲百官在等候。
卢雪亦在其中。
他远远看着帝后的仪仗从承香殿的方向过来,然后停在了瑞方宫外面,再接着便听到了宫人的唱喏。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立后大典——也应当是最后一次。
离得远了,但他还是可以清楚看得清楚陈瑄和谢岑儿穿着几乎一样的大礼服,按照祖制行礼。
似乎陈瑄好好的,半点毛病没有。
卢雪想着。
似乎谢岑儿看起来……比以前光彩更胜。
正好一旁的内侍喊了一声跪拜,他于是和旁边的人一起跪拜了下去。
“殿下千岁、千千岁。”
卢雪抽空再抬眼,一股酸涩之意萦绕在了心头,他忽然觉得……在今日之后,他再没有任何机会与谢岑儿在一起了。
所谓的云泥之别,便就是此时此刻。
他还能做什么呢?
做忠实的臣子,做默默守护的人,做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
旁边内侍再喊跪拜。
他于是又俯身。
他总不能做个乱臣贼子,把魏朝的皇后给抢了吧?
到时候,他就真的青史留名,而且还留了个绝无仅有的恶名。
他忽然笑了一声,把这些乱糟糟的想法都遮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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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下了皇后的大礼服,重新梳了头发,谢岑儿从甘露宫出来往承香殿去的时候,已经是二更天。
一天忙碌和接受各种人的跪拜让谢岑儿都感觉有些麻木了,这会儿所有事情都已经处理完毕,她还没等到陈瑄亲自往甘露宫来,便先得到了承香殿宣了太医的消息。
顾不得那么多规矩,她便直接换下了皇后的衣裳往承香殿来。
承香殿中如之前一样安静,陈瑄在寝殿中靠着,面色苍白,正让太医诊看。
听到了脚步声,他抬眼看过来,见是她进来,便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到旁边来坐下。
太医诊脉之后面上露出迟疑神色,久久没有说病情如何,而是带着几分惊惶地看了谢岑儿一眼。
“陛下今日怎么了?”谢岑儿在旁边坐下,然后看向了太医。
“就是觉得胸闷,还有些头晕。”陈瑄轻轻叹了一声,也看向了太医,“就还是开昨日的那方药吧!”
太医抿了下嘴唇,安静应了下来,起身去开方子煎药了。
“本来应该去甘露宫的,不过朕是走不动了。”陈瑄转而看向了她,还有余力笑了笑,“不过还好今日陪着你接受百官朝拜时候没有打瞌睡,也算是让礼数周全。”
谢岑儿心中浮上了一些微妙的不祥,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笑了笑,道:“陛下身体只会一天比一天好。”
“把陈粲抱来给朕看看。”陈瑄突然说道,“朕还没好好见过他几次,说起来满月也只是草草办了办,百日也就随便过了,看来只能等到周岁时候大办了。”
谢岑儿于是让人去把陈粲抱了过来,她道:“等陛下身体好了,明年周岁大办才是应当的,现在满月百日就从简。”
“都听你的。”陈瑄看着宫人抱来了陈粲,便接过来在怀里抱住了,他细细看了看这婴孩的模样,又笑了笑,“看着倒是聪明模样。”
“与陛下是有几分相似的。”谢岑儿笑着说,“眼睛像陛下。”
陈瑄于是着重看了看陈粲的眼睛,道:“还是像裴氏多一些了,是一双多情眼。”顿了顿,他示意一旁宫人把陈粲抱走,然后从一旁的几案上拿出了诏书交给谢岑儿,“这是传位诏书,到时候你与丞相还有大将军并辅佐陈粲为帝。”
谢岑儿抿了下嘴唇,接过诏书打开来看过了——上面赫然有大将军卢衡的名字。
“并非不信你与梁熙。”陈瑄看向了谢岑儿,“只是以防万一。”
谢岑儿点了头,道:“我明白陛下的意思。”
“明白就好。”陈瑄道,“朕希望你们能安然辅佐陈粲为皇帝,并让魏朝能壮大起来,他日一统江山,切莫忘记告知朕。”
谢岑儿再点了头,然后又看向了陈瑄:“陛下还有别的吩咐么?”
“没有了,能交代的已经交代,能做的也都做了。”陈瑄说道,“剩下就是听天由命,若朕能再多活个十年八年,这些安排自然不作数,若老天便就是不垂怜,朕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谢岑儿心中若有所感,她回头,看到太医捧着滚烫的汤药进来了。
“你去前面处理朝事吧,朕想休息一会儿了。”陈瑄说道。
谢岑儿于是站起身来,安静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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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瑄从太医手中接了药碗,却并没有立刻把这黑漆漆的药汁喝下去。
“你也退下吧!”他摆了摆手示意太医退下。
太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道:“陛下还是以身体为重。”
“朕知道。”陈瑄有些不耐烦地看了太医一眼,“朕的身体朕自己明白,就算是铁打的身子,喝了这么几个月的汤药也撑不住了,朕又不怪罪你们。”
太医低低抽泣了一声,不敢再多说什么,只一边垂泪一边退下了。
“你去外面守着,朕想安静靠一靠。”陈瑄对一旁的内侍于司说道,“今天吵闹了一整天,实在是闹得头疼。”
于司应了下来,便退到了殿门口守候。
陈瑄靠在软靠上闭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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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时感觉脑袋十分沉重,一时间又觉得背后一阵冷一阵热,他闭着眼睛,眼前却是一阵阵的亮光浮现了。
很突然又似乎并不让他意外,他突然看到眼前出现了熟悉的人影:梁霙。
穿着少女时候的衣衫,她面上带着惯常的嘲讽和高高在上的笑,她开口道:“陈瑄,我终于等到你死的这一天了。”
他环顾周围,自己还在承香殿中,他低头,看到了自己就靠在软靠上眼睛紧闭。
“你后悔吗?”他听见面前的梁霙问。
“后悔?朕为何要后悔?”他眉头皱了皱,“朕与你这么多年没有见,你就只想与朕说后悔么?朕还未问你是否后悔。”
“你难道不后悔?”梁霙眉头立了起来。
“朕有什么值得后悔的地方?”他反问了,“朕这一生做的事情,没有一件令朕感到后悔的。”
“那么,我让你看看这些。”梁霙一挥袖子,在他们面前浮现了十条不同的岔路,“你看过了这些,你就会后悔。”
“这么笃定?”他挑了眉,“这些都是什么?”
“你去看便知道。”梁霙露出了十分嘲讽的笑容来。
他好奇地朝着其中一条岔路走过去,踏入其中,仿佛置身于走马灯之中,他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人,他也看到了他自己,他看到他宠幸了张贵人,但张贵人在他腹上捅了一刀,之后竟然是韦苍谋逆,整个魏朝面临崩塌,最后张贵人死了,谢岑儿做了太后还让陈粲当了皇帝。
似乎是与他的经历并不相同,但他很确定那个被捅死的陈瑄就是他。
“这是什么?另一个结果?为什么韦苍还活着?”他回头看向了跟在自己身旁的梁霙。
梁霙笑了一声,指了指另外的一条路,道:“你还可以看。”
心中满腹疑窦,他转而走上了旁边的道路,仍然是熟悉的人,也还是熟悉的自己,这一次谢岑儿趁着韦苍谋逆时候,竟然另辟蹊径做了女皇?
一旁的梁霙示意他可以继续看下去。
他忽然也来了兴致——他隐约开始猜测这些不同的道路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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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人,不同的命运,不同的结果。
他看着自己反复被张贵人捅了一次又一次,似乎他和张贵人之间的结局就是注定了会这样惨烈;他也看到自己的太子不断地犯错,只有少数几次听从了梁熙的建议走到最后成为了新的皇帝;他还看到自己的魏朝就是在和北燕的对战中难以找到出路,少有的几次机会,但又总是因为张贵人致命的那一刀最后不得不放弃。
当然了,他还看到了谢岑儿在这些所有回目中的不同,她似乎总是在改变,她从深宫最普通的妃嫔,到开始试探着想要涉足朝堂,她甚至和谢家一起想要把魏朝变得好一些,但是她总是做得不彻底,她似乎总能在最后得到一个算得上好的结果。
她成为了太后,成为了太贵嫔,成为了女皇。
她也成为过长公主,也有死于非命。
所有人的结局中,只有谢岑儿的每一次都不一样,看起来就仿佛是她在其中探索——又像是她在其中挣扎。
但毫无疑问,这十几个结局,都比不上他自己经历过的这一个。
他自己的魏朝已经快要拿下整个山河,只要时间足够,他就能江山一统——不,就算他现在死了,江山也能一统,谢岑儿和梁熙还在,卢家还在,魏朝没有理由不去一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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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现在后悔了吗?”梁霙再问。
陈瑄回过神来,他看向了她,摇了摇头:“朕为什么要后悔呢?朕没有后悔的理由。”
“你的江山最后就会被那个叫谢岑儿的夺走,你不后悔?”梁霙再次露出嘲讽神色,“一共十八个回目,她从来没有忘记去谋夺你的魏朝啊!”
“她能夺走,是她的本领。”陈瑄坦然又无所谓地笑了一笑,“这江山,能者得之。”顿了顿,他忽然抓住了梁霙话中的重点,他记性好,他想起来在谢岑儿初进宫时候,她曾经与他聊过一个重生的话题,“十八个回目,你的意思是云霓重生了十八次,你让她重生了十八次?你与她有仇有怨?”
梁霙大约是没想到陈瑄竟然会这么一问,她眉头皱了起来,道:“这与你没有关系。”
“云霓曾经问朕,若不断有重生的机会……”陈瑄看着梁霙,“所以她是被困在了重生中的人,朕有些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梁霙问。
陈瑄道:“明白为什么在那么多回目中,只有她不断在改变,不断在让命运发生扭转。”
梁霙嗤了一声,道:“可她也就只能困在其中。”
“但你困不住她了。”陈瑄说道,“无论你是以什么原因困住她,此时此刻你出现在朕面前,并反复问朕是否后悔,这已经说明你无法控制住她。让朕想一想,是不是朕说后悔,你就能借助朕的真龙天子之力,重新让这个牢笼开启?”
“你……很聪明。”梁霙沉默了一会儿这么笑了一声,“你如何猜到?”
“很容易猜到,朕不是傻子。”陈瑄也笑了笑,“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你不想与朕叙旧吗?朕不想和你说别的事情。”
“我与你没什么可叙的了。”梁霙面色冷漠了下去,“你和我不是同一条路的人。”
“你恨朕吗?”陈瑄问。
“比起你——我更恨她。”梁霙目光落在了不知哪一个回目的谢岑儿身上,“她为什么始终能有一个好的结局,而我却没有呢?”
“如果你不死,你会一直是皇后。”陈瑄看着她,“你是皇后,陈麟是太子,朕驾崩后,她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梁霙面上露出怔忡神色。
“所以那时候,你为何要死?”陈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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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突然感觉到殿中安静得有些过分。
她放下手中的笔,抬眼看向了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她周围只剩下了一片漆黑混沌,还有细碎的对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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