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岑儿没有接这话,只是试了试面前的茶水,给陈瑄倒了一杯:“陛下喝口水缓一缓。”
陈瑄接了茶盏,把那大半杯水一饮而尽,接着将奏报也放下了,然后看向了她,“卢雪什么时候回康都来?”
“明日应当就能到康都来请罪了。”谢岑儿说道。
“你让宗正直接带人去处理琅王后事,就按照旧例来。”陈瑄语气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虽然的确是坏消息,但反过来想何尝不是好消息呢?朕没有把江山托付给一个忠奸不分的愚人。”顿了顿,他甚至笑了一声,最后仍然还是一声长叹,“子不肖父古来常有,朕毕竟是凡人啊!”
谢岑儿抿了下嘴唇,看向了陈瑄:“此事舅舅与我讨论过一番,宗亲或者会因此想让宗室子入宫记在陛下名下,且以为魏朝稳定为由……”
“他们做梦!”陈瑄哼了一声,但面色仍然实打实地出现了灰败,他从几案下翻出了一封还未行印的圣旨,翻开来看了许久,拿起一旁的玉玺盖了上去,推到了谢岑儿面前,“云霓,朕给你的立后诏书,将来朕驾崩了,无论是谁登基都要你点头,你点头他们便是正统,否则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是。”谢岑儿与陈瑄对视了许久,最后应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855章
一场大雨倾盆。
卢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在康都北门与人对了印信等物,接着就见到了在北门等待了许久的宗正陈彰。
“卢大人,接下来的事情便不必您来操心了,陛下有旨意,命我等来处理琅王后事。”陈彰先与卢雪打了招呼,然后客客气气地说道。
卢雪略迟疑了一会,看向了陈彰,问道:“那陛下可有说……”
“我只得了这一个旨意,旁的便也不知道了。”陈彰说道。
卢雪点了头,示意了身后跟着的牛车,让亲兵直接交给了陈彰手下的人。
陈彰朝着卢雪拱了拱手,也不再多寒暄什么,就命人立刻带着牛车重新往城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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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雪若有所思看着陈彰一行人消失在了雨幕中,然后转头看向了身边的亲卫们:“我们就先回家去,在家中等等宫中的旨意。”
“郎君,我们还有马匹军资之类……?”亲卫急忙提醒。
卢雪沉吟了片刻,道:“暂时就放在我们晚上扎营的地方,让人守着。准备帖子,等雨停了我去一趟丞相府。”
“明白。”亲卫应下来。
重新翻身上马,卢雪心不在焉地看着道路两旁的情形,康都繁华,就算是这样大雨滂沱的天气,两旁酒肆茶楼中还有三五成群的客人聚在一起闲聊。
从北边回到南方,能看到康都仍然如从前一样太平盛世模样,这叫他从心底里感觉到安心。
他想起来在珠州时候听说到的康都的一系列事情,如今看来,无论那些流言蜚语是真是假,但有一点很确定,那就是如今魏朝的掌权人能稳得住局势。
这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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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想着这些事情,他已经到了卢府外面,早有仆从在门口等候着,见他回来便立刻开了门请他进去。
“母亲可还安好?”从马上下来,把斗笠和蓑衣都解了交给一旁的仆从,卢雪一边朝着书房方向走,一边随口问道,
“老太太听说郎君回来,早早就准备了饭菜,这会儿在正院等着郎君呢!”仆从忙回答,“郎君这会儿过去正院吗?”
卢雪脚步顿了顿,他回身看向了自己的亲卫,道:“你们先去书房,我去见了母亲就来。”
亲卫们齐齐应下。
卢雪于是转了方向往正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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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正院,虞氏果然已经在厅中等候。
看到卢雪进来,虞氏便对着他笑了起来,叫他直接陪在一旁坐。
虞氏是卢衡的正妻,也就是卢雨和卢雪兄弟俩的亲生母亲,自从卢衡带兵在外了,虞氏便一人在康都,处理卢家的家世,打理卢家的家业。
“你比你爹写信上面回来时间晚太多。”虞氏让人搬了一坛子米酒过来放在了他手边,“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情?你这次要在康都呆多久?”
“路上是出了些事情,但已经解决了。”卢雪老老实实回答了,“具体能留多久,就要看陛下的旨意了。”
“哎,那又是朝中的事情,我就不问了。”虞氏笑着摇了摇头,她打量了一番自己小儿子,欣喜道,“怎么感觉你又长高了一些?”
“娘,已经不能再长了。”卢雪搬起酒坛给自己倒了碗清酒,“娘在康都还好吗?”
“没什么不好,能吃能睡,偶尔出去走走看看,与别人家的夫人太太小姐们约着一起看看花之类,然后再和你们卢家族里的人扯扯皮。”虞氏笑了起来,“不想理这些事情就装傻,仗着你娘我辈分高,又有你们父子三个撑腰,谁也不理。”
卢雪听着这话也笑了起来,道:“是应当是这样,他们要是敢说什么,我帮娘打他们。”
“罢了,你下手不知轻重,一下子把别人打得有个好歹就不好了。”虞氏笑着说,“你爹还有你哥哥都还好吗?”
“都好,和胡人打仗,比和人耍心眼还简单。”卢雪喝了口酒,“和胡人打仗,赢了就是赢了。那些耍心眼的,一时半会看不出输赢,也可能十年八年也看不出胜负。”
“这是遇着事情了。”虞氏肯定地说。
左右也没有旁人在,卢雪略思索了一会儿,把陈耀的事情大略说了一说。
虞氏听得沉默了好一会儿,抬眼看向了卢雪:“这事情……陛下应当是不会计较的意思?”
“并不知晓。”卢雪道,“若真不计较,陛下应当会见我。但现在……”他喝完了碗中的酒,然后又看向了虞氏,“这事情若真的说起来,我是有责任的,并且也无法推脱。”
这道理虞氏自然也知道,她思索了一会,又问:“那要不要人去宫中打听一下陛下的口风?”
“不必了,等雨停了我去丞相府,问问梁相。”卢雪道,“娘,这事情就交给我自己来处理,你不必担心了。”
“这哪有不担心的。”虞氏摇了摇头,忽地又想起来什么一样,看向了卢雪,“我记得你与谢家的二郎关系不错,你托他问问他们家娘娘?”
“这样不好。”卢雪断然拒绝了,“这事情我也有分数。”
虞氏听着这话,再又多看了自己儿子一眼,道:“朝中的事情你心中有数,那我也不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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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谢家那位贵嫔,如今是真的掌权了?”卢雪问。
虞氏道:“现在不是贵嫔,是皇后了。陛下给了明旨,各处都在准备立后大典。”
卢雪意外地挑了眉:“立后?最近的旨意么?”
“就前两天。”虞氏说道,“谢家最近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不过谢家如今是稳得住了,依我看比当年要稳重得多。”
“当年怎么不稳重了?”卢雪随口问。
虞氏道:“当年他们家武安侯去世的时候,当家主母便行事偏颇不稳重了,否则谢家不至于现在是靠着宫里的娘娘才真的起复了。”
这话一下子说到从前,卢雪都没法接话,他笑着看虞氏,只好道:“娘,将来我们家肯定不会这样。”
虞氏笑了一声,道:“我就随口一说,别人家的事情说到底也是别人家的事。”
“陛下如此器重谢皇后,旁的人没什么说法么?”卢雪问。
虞氏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好笑道:“这天家的事情有什么说法?只要陛下觉得行,那就行了。旁的人就算有一百个说法,也抵不过陛下自己金口玉言的圣旨呢!”
这话听得卢雪自己也是一笑,道:“是我想得偏颇。”
“偏颇算不上,只是啊你在外面带兵久了,战场上的厮杀与康都这种局势太不同。”虞氏往外看了一眼,大雨已经停下来,她道:“外面雨停了,你去忙你的事情吧!有什么事情差人来说一声,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娘替你去跑一趟。”
“能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卢雪好笑看向了虞氏。
“说不定你突然有喜欢的姑娘,扭扭捏捏不敢开口,娘就替你上门啦!”虞氏说道。
卢雪一本正经道:“娘给大哥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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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着虞氏一起用完饭回到书房,卢雪先看到了厚厚的一大摞帖子。
他才回来半日,但康都各处都已经知晓。
“把那些请客吃酒的就直接回了,说忙碌不过去了。”卢雪简单翻了翻那些帖子,又着重看了看与卢家相熟的人家,“另外这几家送礼过去,说等忙过了这一阵亲自上门拜访。”
亲卫掾属们应了下来。
“给丞相府的帖子送了没有?”卢雪把手里帖子分好了给旁边的亲卫,然后问。
“送了,梁相说今天晚上就有空闲,可以请郎君一起喝酒。”亲卫回答道。
“喝酒,哎……那就今天晚上去相府吧!”卢雪有些烦恼地抓了下头发,又想起什么,“没见着谢家的帖子?”
“有的,在底下。”亲卫赶紧翻了翻,找了一封出来,“郎君看,也是请喝酒。”
卢雪接过来看过,是谢岫的帖子,他忽然心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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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梁熙应了他的帖子,谢岫又送了这封,那至少说明,琅王陈耀的事情影响没那么大,在现在至少是不会被陈瑄盯着清算的——将来的事情不是现在考虑的时候。
不过,若从康都的种种迹象来看,陈瑄其实是没有出事的?
他转了个心思如此想着。
倘若陈瑄真的出事,他还有余力去搞立后大典,还能这么轻易把琅王陈耀的事情就揭过?
但这总归是好事。
尽管从私心论起,他对陈瑄意见颇多,但若抛开那些私心,他还是希望陈瑄好好或者,否则魏朝会成个什么样子,这天下会成个什么样子,他一时间都有些难以想象了。
他倒是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自己父亲卢衡向来对陈瑄是忠心耿耿推崇备至的。
这么一个人,虽然从私德上论缺点太多,可从江山社稷上来看,他几乎是没什么太大缺点的。
他对北方琳琅玛瑙四州的政策,让江栗的反叛有了阻力,他是带着兵马反叛了,但百姓并不跟从。
这就让北方的局势变得不那么被动。
就算江栗投了胡人又如何呢,人心是魏朝的,将来这地方总会被魏朝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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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按下心中颇多思绪,提笔给谢岫回了帖子。
想过了家国大事,最后想到自己,他手里把帖子装好,看向了一旁的亲卫:“封后大典是什么时候?咱们家要去的吧?”
亲卫道:“到时候百官都是要去的,郎君自然不能缺席。”
卢雪一拍脑门倒是回过神了,他悻悻把手中帖子交给了亲卫,道:“这帖子送给谢二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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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夜风中开始有了潮湿的凉意。
一年四季轮转,夏风中有了秋的萧瑟和寒凉。
红绫河上的画舫上,莺莺燕燕还穿着单薄的衣裳,声声丝竹顺着红绫河的水荡漾开,最后流入了天河中,化为月色下的波光粼粼。
卢雪拎着一坛酒骑在马上轻快地停在了丞相府外。
“卢大人。”相府的侍卫看到他,急忙上前来相迎,“相爷在等着您呢!”
“是我来迟了。”卢雪从马上跳下来,一手拎着酒坛就往府中走,“我给相爷带了一坛琉州的酒。”
一路到了相府花厅中,卢雪见到了在其中正在调整古琴琴枕的梁熙。
“相爷。”卢雪站定了拱手行礼。
梁熙闻声抬头,见是他来了,便示意他坐,口中笑道:“原本是想着今日月色正好,可以对月弹琴,等把琴找出来,便发现多年未弹,琴弦也腐了琴枕也松了。”
“我给相爷带了琉州的好酒。”卢雪把手中酒坛放到梁熙面前,然后才坐回到一边,“月下饮酒也是美事。”
梁熙于是把古琴暂时放到一边去,回手拍开了酒坛上的封泥,一股清冽香味扑鼻而来,他赞了一声:“的确好酒。”说着,他便命人去拿了酒具上来。
卢雪笑道:“我回来时候,父亲命我特地带上的,说相爷喜欢酒。”
“你父亲以前与我常一起去喝酒。”梁熙笑着道,“不过那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原本还以为今年你父亲要回来呢,谁知道北边又先出了事情。”说着他轻叹了一声,然后看向了卢雪,“不过你现在回康都也算是好事,不必太把琅王的事情放在心上,陛下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最近没什么空闲见人。”
两人说着话,下人把酒具送上来,便默契地闭口不言了。
下人把酒具摆好了,然后重新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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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江栗手里抢的军资马匹如今都在京郊,我想着陛下应当最近不会见我了,丞相帮忙问问那些东西怎么处置?”卢雪看着下人退走了,然后才问。
梁熙听着这话顿了顿,正色起来,道:“明日我上奏陛下。”
“那就好,免得我心惊胆战的总要人去看着。”卢雪说道,“陛下对北边的局势还有什么打算么?”
“这便不好说了。”梁熙摇了摇头,给自己和卢雪分别倒了一杯酒,然后才继续说下去,“这还得等北边的战报返回来,陛下应当才会有下一步的打算。”
卢雪接了酒杯,问:“我听闻宫中的贵嫔要封后,陛下的身体可还好?之前在北边的时候各种流言蜚语不少,着实是让人不安。”
“一切都好。”梁熙看向了卢雪,“陛下很好,娘娘也很好,琼英你就放心吧!”
卢雪听着这话总觉得话中有话,但一时间又无法追问。
月下饮酒,话题渐渐转向了旁的地方,卢雪便也把心中那一丝疑虑暂时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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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梁府出来时候已经过了三更。
康都没有宵禁,红绫河两岸还热闹得很。
卢雪牵着马慢慢沿着河岸走,一边走一边与身后的亲卫聊着天。
“今天和丞相府的下人也聊了聊,似乎相爷对谢家那位皇后微词颇多。”亲卫说道。
“怎么就微词颇多了?我听着相爷说话时候语气倒是还好。”卢雪道。
“说是那位皇后如今是独掌大权。”亲卫道。
卢雪笑着摇了摇头,道:“我看着相爷倒是没这个想法,只是康都的局势似乎没有我想的那么稳定。你打听出来宫里的事情了么?”
“没有。”亲卫摇头,“就是对皇后的议论颇多,还有人说皇后压下了宗亲,就是要让那个小皇子登基的。”
“不让小皇子登基,难道还从宗室找一个?”卢雪不以为然,“咱们陛下又不是没有子嗣。这议论没什么道理了。”顿了顿,他又看了亲卫一眼,“所以陛下的确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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