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瑄赌的是卢衡的忠心——或者卢家的忠心?
又或者是,陈瑄与卢家就是有不一样的缔约,让这么一个兵权在手甚至有可能超过了当年想要篡朝的韦榷的大将军,安静又臣服,遵守旨意在北边守住珠州?
谢岑儿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里面还有她没弄明白的地方,她就算重开十几次重生,那些没接触过的环节的内幕,现在也只能靠着前面经历过的那些事情来推论和猜想。
如果想要知道确切的事实和真相,那么就还需要专注又耐心地去了解和探索。
所幸——魏朝,至少在她成长和重生所知所了解的这个时代,皇宫里面对女人的约束并没有那么多,梁皇后尚在时候在宫中是常见梁熙的,再往前数,还有出过摄政的太后皇后之类,所以她想要去了解和探索卢家,并没有特别难。
当然了,这是了解整个卢家,而不是了解卢雪。
毕竟卢家是作为一个世家存在而卢雪是作为一个单独的人存在,她了解卢家,是了解了这个家族对于朝廷的影响力和他们在北伐一事中的作用,了解卢雪……那意义和意味都完全不同了。
凡事得要循序渐进,一口气不能吃个胖子。
谢岑儿抬眼看向了陈瑄,几乎算是诚实地发问了:“陛下所说卢衡,是如今尚在珠州的那位大将军么?”
“是。”陈瑄先点了头,又着意看了她一眼,仿佛想起什么一样笑了起来,“是朕疏忽了,与你说得尽兴,倒是忘了你应当也是所知有限——”顿了顿,他轻叹了一声,又道,“也是朕没有让人知道朕的打算,你不知道也属正常。”
这话就对上了之前谢岑儿的猜想了,卢家之所以不显,便就是陈瑄刻意为之。
果然她便又听陈瑄说道:“珠水之战胜了,之后便有韦榷北伐,只是韦榷当年北伐所为的不过是名声,如今想想,是朕没看透,如若真心想要收复失地,便会要安抚百姓,便会约束手下兵卒,珠州那时候便不会第二次落入北燕的手中。”
谢岑儿顺着陈瑄的话想了一想,努力和自己印象中那些过去的事情对应过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但名声会累计,他便能成为在朝内外一呼百应的大将军。”陈瑄往后靠了靠,拿着酒杯轻抿了一口,“所以他也才想要篡朝,想要取而代之啊!”
谢岑儿茫然了一瞬,所以这些和卢家又有什么关系?
陈瑄继续说了下去:“卢衡却并非如此,他是真的想要收复失地,所以珠州能在他手下重新拿回来,重新变为魏朝的一州,这么几年下来,珠州百姓已经安然生活,不必再担惊受怕,只是——北燕虽然一分为三,但其中一支也已经壮大起来,北边政权多残暴,珠州难守……梁熙近来常常劝朕,应当弃珠州,把兵力收束到玉州与琳琅玛瑙四州一带,抵御北方强敌。”
谢岑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想起来她最近的两次重生中走过的两次撺掇陈瑄往北一统江山的剧情线。
那时候她是没有去认真想过卢家和陈瑄的部署究竟是什么,她只是抓住了陈瑄想要一统江山这个心理,认真地进行了鼓动和撺掇。
没有思前想后的行动是会导致可怕的结局的。
比如第一次整个魏朝就因为太过于激进的用兵直接导致了BE路线;而第二次其实没有好到哪里去,否则不会有卢雪带兵进京,就算她已经在皇位旁边距离女帝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但她心里知道那个位置她其实根本也坐不稳。
而此时此刻却是一个好的开局——相比那两次而言,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开局。
现在的陈瑄还在思考和部署,他还在努力平衡北伐一统和魏朝本身的朝廷与地方以及世家与百姓之间的关系。
处在这个时候,以她前面十几次的重生经验累积,她可以找到一条无比稳妥的道路。
“你想要说什么?为什么没有说出来?”就在谢岑儿想着别的事情时候,陈瑄忽然看了过来。
谢岑儿迅速回过神抬眼看向了陈瑄,从容地笑了一笑:“原本是想说哪里有在敌方还没强大起来时候就后退的,但又觉得……这话似乎不妥。”
“也没什么不妥,因为事实便也是如此。”陈瑄倒是不以为意,“北燕一分为三,如今强大一些的是他们原本的丞相刘阿池所建的朝廷,他立了原本北燕国主的幼子为帝,有不少人追随他。但在朕看来,这不过是因为刘阿池如今还没有露出真正面目罢了,他可不是一辈子都只做个丞相辅政的人,将来他必定篡权,到篡权那日,他这朝廷不乱也要乱。”
这就直接说到了谢岑儿没了解过的北燕的政治变动范畴了,她认真看向了陈瑄,倒是没掩饰自己对这些事情的不解,她索性便笑了笑:“陛下,这些事情妾身便没有听先父说起,恕妾身听不懂的罪过吧?”
陈瑄听这话也笑了起来,道:“这有什么好罪过的,你不知道才是正常,若是连这些都知道……”他多看了她一眼,没掩饰眼中那一些冷漠,“那朕便要想一想谢家到底是什么人了。”
谢岑儿倒是不怎么介意陈瑄这突然的变故,这就是人之常情。
突然有个人出来什么都知道,连遥远的北方政权中的宫闱秘事都清楚,正常人都要怀疑一下此人来历。
何况陈瑄是皇帝呢?
“曾经北燕想过把公主嫁给朕。”陈瑄忽然话锋一转,“不过那时候梁皇后尚在,朕心想朕已经有了皇后,还要公主做什么?便拒了北燕的公主。”顿了顿,他往旁边靠在凭几上,似乎回想起了从前,“可皇后没有体会到朕的心,朕明明是为了她才拒了公主,她反而觉得朕做的不对。”
谢岑儿没听过这段往事,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她抬眼看向了陈瑄,坦然笑道:“妾身从前没有听说过此事呢!”
“那时候你才多大点,你或者都不记得。”陈瑄支着下巴看向了窗户的方向,“那会儿朕与你一般年纪,太子都还没出生,那时候朕也才刚登基了没有太久,朕那时候与你父武安侯说起了北伐之事,朕记得武安侯劝朕,凡事要一步一步来,切不可操之过急。”说到这里,他忽然没了兴致一般把酒杯放下坐直了身子,“罢了不提那些从前的事情,说来说去也不过那些。”
一边说着,陈瑄唤了王泰进来:“你送贵嫔回甘露宫,朕往宣华宫去看看幼媛。”
谢岑儿一时间没能从朝政大事中缓过神来,听着这话她先是条件反射地起身,然后才意识到陈瑄在说什么。
“陛下,妾身便在这里,您当着妾身的面去见张贵人,那张贵人明天就会来欺负妾身了。”把一脑门的朝政大事给踢出去,谢岑儿认真地看向了陈瑄,“妾身觉得,或者陛下亲自送妾身回甘露宫,否则……”
陈瑄也是一拍脑门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说什么,他立刻就改了口:“朕亲自送你回去。”
第20章
夜幕已经降临了。
连续几日阴雨,让空气中弥散着挥之不去的潮湿黏腻。
丞相梁熙府上灯烛明亮。
书房中,铜钩把幕帘幔帐都挂起来,梁熙穿着常服坐在几案之后。
一旁鎏金莲花香炉中燃着苏合香,在昏黄灯光之下,袅袅香烟缓缓飘散开去,在半空之中消散无形,浓郁香味在整个书房舒展开去。
屋子正中用一张约有三尺的椭圆形白玉盘盛着一座冰山,幽幽凉意混合着苏合香的味道,把屋子外面想要挤进来的湿热逼退。
两旁的客席上,摇曳着的灯烛把分列跪坐其中的人的面容照得模糊,不似往日夜宴歌舞时候人人脸上带着欢欣愉悦的笑容,此时此刻他们模糊的面容中带着四五分迫切和焦虑。
檐角的铃铛叮叮当当响着,连带着书房中那些长长垂在地上的幕帘也动了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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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公,陛下让那谢云出随侍左右……是不是又想着对北边动兵了。”侍童把桌子上的茶水都换过一遍出去之后,便有人开了口,“据闻北燕如今一分为三,陛下应当认为这是出兵的好时机。”
“让谢云出随侍左右便是这个缘故吧?”旁边的人接了话,“否则谢云出不过只是中书侍郎,又凭什么随侍左右?”
“或者是因为宫里的贵嫔娘娘呢?”又一人轻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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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话一出,书房中静了下来。
提起贵嫔娘娘的这人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于是拿起茶盏喝茶掩饰。
坐在主位上的梁熙面色晦暗不明,他似乎在思考什么,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打破了这让人难以忍耐的沉默和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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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贵嫔娘娘与梁公的关系也亲近,我倒是觉得不必那么担心——谢云出亦然。”那人说道,“我记得谢云出岳家似乎不怎么显,武安公去后,他们谢家分家时候闹得那样难看,谢云出和宫中贵嫔这一支,也只能依附着梁公过。”
“这么一说也的确如此。”旁边有人附和,“也实在不必太操心。”
“听说琪州刺史王琳准备来康都了。”又有人道,“据说陛下打算动一动琪州,王琳这是坐不住,便往康都来了?”
“应当会来拜谒梁公吧?”
“也难讲,王琳此人从前还是宣武公提拔起来的。”宣武公是韦榷死后陈瑄赐予的谥号,“不过此人颇为圆滑,否则那年韦宣武闹出那种事情,陛下都还没动了他琪州刺史的位置。”
“若王琳从琪州刺史上下来,不如想办法安插上咱们的人。”有人笑了一笑,“琪州富庶,王琳在琪州这么多年,也是让人眼红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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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位的梁熙拿起茶盏,书房中再次安静了下来。
梁熙慢慢抿了一口茶水,然后把杯盏放下。
大约是香烧到了底,忽然味道浓烈了起来,他起了身慢慢走到了鎏金莲花香炉旁边,拿着铜钩把香炉的顶盖打开来,顿时苏合香的味道从其中扑出来把整个书房都塞了个满满当当。
他把一旁香盒中的香方放入了香炉中,重新把盖子给合上了。
“王琳只是忠于陛下,这次进京只怕是要升一升的。”梁熙慢条斯理说道,“王琳在琪州这几年,琪州赋税比从前多了一倍不止,人口也翻了一番,陛下应会奖赏他。”
这话一出,书房中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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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熙把手中铜钩放到一旁,又掸了掸宽袖之上微不可见的香灰,慢慢地走回到自己的主位。
对于琪州刺史王琳这样的人事变动他倒是没有怎么放在心上,王琳正如方才有人说过那样,颇为圆滑,圆滑的人最懂得审时度势,他也喜欢这样懂得变通的官。
他今时今日感觉到的烦躁,是因为他还在思考着掾属已经没有在谈论的那些事情——谢岫和宫里的贵嫔。
他还在想——宫中的太子殿下。
“宫中太子殿下也到了应当选太子妃的年纪了。”梁熙坐下之后,看向了众人,“让——”他在列席中扫了一圈,看向了坐在靠近门口的那人,“若芳上书试探一下吧!”
被唤作“若芳”的那人忙起了身,应了下来:“下官这便回去准备。”
“去吧!”梁熙摆了摆手,又示意书房中众人可以散去,“你们也都各自回去吧,天色也晚了。”
于是书房中众人便陆陆续续站起来,对着梁熙行礼之后依次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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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熙斜靠在凭几上,看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人起身,又抬手示意他留下来。
等到书房外声音远了,梁熙看向了那人:“宫中太子的事情,叔立现在如何看待?”
这话他能这么明着问的也不多了,眼前这人跟随他多年,从他还没有做丞相时候就随侍左右,这话也只能问一问他。
字叔立名冯屹的高瘦男子微微向着梁熙倾身,声音平稳:“梁公,太子应还是被旁人挑拨了,从安侯还是与太子走得太近了一些。”
“从安侯、从安侯啊……”梁熙轻轻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梁然这两年心大了,是不是还想着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去?有些话也是他对太子说的吧?否则太子怎么可能和贵嫔闹起来!简直不成体统!”
冯屹看了梁熙一眼,些微坐直了一些:“不过从安侯的想法……其实也算是稳妥,若是梁家女能进宫,也能做贵嫔,到时候是能帮衬太子的。”
“梁家女进宫,是逼着陛下对太子动手。”梁熙摆了摆手,“叔立,你可别被现在谢家这个贵嫔给晃花了眼,武安公去世之后,谢家分家,去年才出孝。看起来谢岳去了玉州做刺史还领了征西将军,督琳琅玛瑙四州,风光得很,可还不如琪州的王琳呢!”
冯屹顺着梁熙的话想了想,眉头微微皱起来。
“谢家的女孩儿进宫封了贵嫔原本是好事,可有太子在其中这么一闹……可又未必是好事了。”梁熙叹了口气,“贵嫔从前也到梁家来小住过,她可不是好拿捏的脾气。”
冯屹有些担忧地看向了梁熙:“梁公是怕贵嫔与太子殿下对着来么?”
“贵嫔又为什么要对一个和自己充满敌意的太子好呢?”梁熙反问。
冯屹一时间竟不知能说什么,他颇有些茫然地看向了梁熙,眉头微微蹙起来:“梁公,可否请贵嫔之母进宫说和?”
“没人能说和。”梁熙淡淡道,“谢云出已经把他母亲送到玉州去了,恐怕是进宫前就这兄妹俩就已经想好了进宫之后种种,是防着我的。”
“那……”冯屹眉头紧皱,“梁公,若是宫中贵嫔就是与太子殿下对着来,恐怕太子殿下……”
“昨日已经让人去东宫与太子殿下递过话,只是看起来殿下并不打算听从。”梁熙语气冷漠了下来,“叔立,你明日去请谢云出到府中来吧!”
冯屹应了下来。
梁熙有些疲累地摆了摆手,道:“你也早些回去休息,有些事情我还要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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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穿过皇宫中的宫室楼阁,把跟随在肩舆前后的宫人手中的风灯吹得一暗一明。
肩舆在甘露宫外停下,谢岑儿扶着玉茉的手下来,正打算与陈瑄告辞时候,便见陈瑄也跟着下来了。
“陛下不是要去宣华宫么?”谢岑儿站定了。
“吹了会儿风又不是很想去了。”陈瑄理了理自己长长的袖子,指了指甘露宫,“来都来了,就不走了。”
“……”谢岑儿一时间很想吐槽几句陈瑄身为皇帝的任性,但又觉得这不算什么任性,身为皇帝要是这点自由也没有,那简直枉为皇帝了吧?
一边想着这些,她跟上了陈瑄的脚步朝着甘露宫里面走。
跟在他们身后的王泰不动声色地招了个小内侍过来叮嘱了两声,那小内侍就拎着灯笼往宣华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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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华宫中,张贵人打扮得整整齐齐正等在正殿中。
忽然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她眼睛亮了亮,扶着一旁的侍女站起来,面上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等看到是一个小内侍被领着进来时候,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陛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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