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问自答,只能得出因地制宜和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两个答案,直接一点来说,或者她所学的那些可以当做辩证看待和分析的工具,但具体应该怎么做,还要根据客观实际来。
而谢岫递过来的这些注经就是客观实际的其中一种表现。
任何时候开始正视自己的疏漏和短板都不晚,她现在开始学习这些也不迟。就算这一次又没和卢雪搞好关系了也不遗憾,毕竟学过的就是她学过的,这世上只有自己认真学过的知识不会辜负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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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忽然问到这些。”谢岫又从旁边翻了几本书递给她,“咱们家不用担心这些,将来出仕都是很容易的事情。”
“就是一时好奇,以前没怎么听你说。”谢岑儿回过神来把书接过来放到那一摞上面,她用手垫着书趴在上面,看向了谢岫,“所以二哥你有没有想过,长此以往,对魏朝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高门世家都是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如今我们这样人家不用担心出仕和前途,也是因为先祖历代的累积,并非凭空而来。”谢岫说道,“早在前朝时候,已经有了谢家。谢家比魏朝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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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顿了顿,倒是立刻明白了谢岫的立场。
不能谢岫的话中有什么说错和值得指责的地方,而是立场不同,话就是会说得不一样。
作为高门世家,门阀豪强,那当然希望自己的利益永存,如若魏朝不再了,那再换个什么宋朝梁朝齐朝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事情的发展当然有其必然性,皇帝是不可能永远容忍有这些世家时时刻刻在分自己的皇权,所以在她所知历史上,门阀世家最终化作尘烟,而从陈瑄有过的各种政策来看,他也不会一直容忍着谢家梁家韦家这样的世家一直分着他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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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陛下不会愿意看到——无论哪个陛下。”谢岑儿委婉地说道。
谢岫笑了一声,换了个姿势正坐着看向了她,道:“总会有一个陛下容得下。”
谢岑儿哑然,她很明白为什么谢岫这么说,对于过于强横的世家大族和权臣来说,换一个皇帝也许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不过——”谢岫忽然话锋一转,手里拿着一卷书看向了谢岑儿,“事实上来说,现在能这么做的是舅舅,而不是我们谢家。陛下若真的担心这些,这些话对着你我说是没什么用处的。”
“不是陛下的意思,只是我在好奇。”谢岑儿不得不为陈瑄辩解两句了,“我觉得我的好奇并非是没有道理的。”
谢岫看了谢岑儿一眼,露出了一个思索的神色,他把手中的书放到一旁,用手指搭出了一个宝塔的形状,然后又斟酌了一会儿才道:“云霓,出身决定了你我将来可以做的事情和需要做的事情,或者将来有一天的确会一切崩塌,但现在我们都是维系着。”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模拟了宝塔垮塌的样子,语气认真,“将来如何那都是将来的事情,你我都顾不了太远之后。”
谢岑儿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与谢岫针对这一个话题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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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岫并不傻,他听明白了谢岑儿话中更深层的意思,他起初以为是陈瑄的暗示,但转念想了一想,这也并非是陈瑄的作风。
离开甘露宫往皇宫外走,他一路思考着谢岑儿的话,此时此刻他倒是真的相信了他这个妹妹的确是认真在与陈瑄说一统天下之事。
许多事情看起来和打仗用兵毫无关系,但其深层关联却是摆在这里的。
北伐一统说到底不过就是用兵打仗,打仗无非是钱粮人马。
钱粮倒是好解决一些,人马从哪里来?
小兵或者可以从普通百姓中征役,将军从哪里来?
空有将军和小兵,中间一层一层的指挥带兵的人又从哪里来?
谢岑儿所问征辟最直接指向的就是这么一个问题。
这些问题他从前没有认真去想过,但现在想了一想,只觉得自己这妹妹从前是小看了,他忽然有些荒谬地在想,要是他妹妹真的把这些东西都研究透彻,说不定他们老谢家能祖坟冒烟出个皇帝了?
还没把这过于僭越的想法按下去,他忽然看到宫门口有个熟悉的人影正站在那里对着他鞠躬致意,是梁熙身边的掾属官冯屹。
冯屹上前来,客气地笑着又重新对着他行了礼,道:“侍郎大人,丞相大人请您中午一道用午膳呢!”
谢岫把脑子里面乱纷纷的那些想法暂且抛开,看向了冯屹,语气轻快了起来:“舅舅怎么这么客气,直接打发人去我家说一声不就好了?”
冯屹便笑了起来,回身请谢岫上牛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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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甘露宫中,谢岑儿等到了中午来和她一起吃午膳的陈瑄。
进到殿中,陈瑄一眼看到了谢岑儿放在窗下的那一摞书。
“这就是你让人去天禄阁搬来的?是准备看什么?”陈瑄饶有兴致地走过去拿起一本看了看——《珠州地理志》——他直接把书放下了转头去看谢岑儿,“这些有什么好看的?”
“没看过,想了解一二。”谢岑儿坦然说道。
“你不如问朕,朕可以说给你听。”陈瑄又翻了这本之下的一本出来看——《天河书》——他再重新放了回去,“这几本都写得不好,还是几百年前的内容,你要是真的想看,朕给你找两本新注的过来。”
作者有话说:
晚一点还有一更哦!
第35章
谢岫与冯屹坐在牛车中,两人之间放着茶炉小几等物,牛车慢慢地朝着丞相府走。
冯屹跟随梁熙年岁久,对谢家人还是熟悉的,毕竟梁家谢家有亲,再有谢应去世这几年,四时八节梁熙总会让他往谢家走一趟送一些岁时礼物。他与谢岫便也能说得上话。
“舅舅突然叫我去吃饭,是为了什么事情?”谢岫用手试了试茶壶的温度然后给自己和冯屹倒了茶,又拉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这看着像又要下雨了,还是叫老牛走快一些,否则等会咱俩都要淋成落汤鸡。”
冯屹于是也往外看了一看,果真便如谢岫所说那样要下雨的样子,于是便催促了车夫两句,才看向了谢岫:“这自然还是宫中贵嫔和太子殿下之间那点小摩擦,丞相大人想请大人开解开解贵嫔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要与太子殿下计较了。”
谢岫喝了口茶又看了冯屹一眼,他早上陪着谢岑儿聊天说话又挑了半天的书,一句也没提到过太子陈麟,他不觉得谢岑儿和太子有什么矛盾和针锋,如若真的有,那也一定是太子对她有看法。
不过有些话自然也不能这么直截了当地往外说了,他放下茶盏,不紧不慢道:“舅舅这么生分,有些话吩咐一句不就得了,还这么大张旗鼓的让你特地在宫门口等着我。”
冯屹有些摸不准谢岫的意思,他想到早上还听说陈瑄特地让谢岫去甘露宫和贵嫔见面聊天的事情,有些话在肚子里面转了一圈才道:“这便是我自作主张了——大人也知道丞相大人的性格,其实也不是为了太子与贵嫔的事情才找您去吃饭的。”
“噢,是这样?”谢岫挑眉看了冯屹一眼,似笑非笑了,“今日叔立这话便是出尔反尔,听起来话中有话呢!”顿了顿,他熟稔地从茶几的食盒里面找了一块糕点慢慢用手撕着吃,漫不经心道,“我不觉得舅舅会对我说那些话,我前两天才找舅舅要过东西,舅舅心里明白得很。”
冯屹拿起茶盏来喝了口水,又沉默了一会儿方道:“这话丞相大人自然是不会说的。”
“罢了,我不为难你,等会我亲自去问舅舅便好了。”谢岫看了冯屹一眼,把手里剩余的糕点丢到口中整个嚼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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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屹一时间有些后悔,他看得出来梁熙在因为宫中贵嫔和太子之间摩擦而为难,但他替梁熙在谢岫面前说了这话,又显而易见有一些不妥。
可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
他看向已经重新在看窗外的谢岫,忽然又想起来已经去世的武安侯谢应。
如果谢应尚在,同样是谢家女进宫的情况下,太子会不会与宫中的贵嫔起摩擦和冲突呢?
他有一个很肯定的答案:不会。
所以现在一切也不过只是太子在仗着自己是太子的身份,欺负臣子罢了。
若是旁人或者会忍气吞声咽下去,谢家人会选择忍气吞声吗?
谢岫方才说的话,以及宫中谢贵嫔两次三番的应对便能看出来谢家的态度了。
谢家和梁家的姻亲关系比宫中的太子更为重要。
冯屹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再一次看向了谢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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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觉察到铱誮了冯屹的目光,谢岫重新抬眼看向了他,面上仍然还是笑着的,“舅舅难道还有什么难言要让你开口说?”
冯屹回过神来,道:“方才也不过是在下自作主张,还请大人见谅。”
“你跟随舅舅这么多年,有些话你替舅舅开口也并无不妥。”谢岫倒还是无所谓的语气,“有些难以启齿的话语有你在中间转达一二,倒是也免得舅甥翻脸叫人贻笑大方,是不是?”
冯屹明显怔住,大概是没想到谢岫会这么说,半晌没有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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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语倒是谢岫故意说给冯屹听的。
正如他自己方才说的那样,谢家和梁家如今有这么一个冯屹在中间传话,倒是真的能让有一些显而易见的矛盾化解或者出现转机。
在出孝之后大哥谢岳去了玉州,他就很清楚地看得到自己与舅舅梁熙之间将来可能的关系变化。
他是不可能完全依附于梁熙过活的——他毕竟姓谢,虽然梁熙是自己的亲舅舅,尽管两家关系亲近,但他若太依附梁熙,最后便可能让谢家也完全成为梁家的附庸。
这是完全不可能被接受的事情,既然不想成为附庸,那就要学着自己站起来。
而站起来并非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如今的朝中,各方势力交错,有旗帜鲜明的,有浑水摸鱼的,还有两边不靠的,甚至还有仿佛狗尾巴草一样左右摇摆的。
曾经谢家是在其中屹立并且旗帜鲜明的那一个,他的父亲谢应尚在时候,凭借自己的才干和军功便能在朝中稳稳当当有一席之位。
他想要重振谢家当年,在如今的朝廷中,肉眼可见会有无数阻碍在前面,但他很淡定,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坦途,一切都是要靠自己踏实前行。
舅舅若是能看在两家亲戚关系上面帮一把,他当然感恩不尽;如果舅舅不愿意帮忙,只想明哲保身,他不觉得有错;但如果舅舅不仅不打算帮忙还打算在后面扯一扯后腿,那他也是有脾气的。
便就只拿宫中谢岑儿与太子的事情来说,他不仅是有脾气,脾气还大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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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沉闷而古怪的气氛中,牛车停了下来。
外面的雨已经下大了。
有仆从披着蓑衣打着雨伞到牛车旁边来迎接着。
谢岫下了牛车,跟着仆从进去了丞相府中。
冯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思索了一回,并没有跟上谢岫,而是朝着另一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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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分成了几个不同的区域。
梁熙所在的书房和会客厅自然是处在正中央并且是最宽大的,两边有丞相府中掾属办事议政的院落,来来往往人员繁杂。
曾经谢应还在时候,谢家也是这样景象。
谢岫跟着仆从目不斜视地进了梁熙的会客厅,便看到了穿着便服的梁熙正在厅中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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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谢岫身上还穿着官袍,梁熙笑了一声,道:“叔立越来越不会办事,怎么就这么让你过来了?让人带你先去洗漱一番,换了这身衣服吧,换一身轻便些的。”
谢岫笑着应了,便先跟着仆从去旁边洗漱了,再把沉重的官帽官袍都换下来,也穿上了便服,重新回到了会客厅中。
厅中席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梁熙看着谢岫进来,便让他直接坐下。
“就我们俩,也不必客气了。”梁熙说道,“我刚才问了问叔立,他路上是不是和你说了些胡话?你别往心里去,也别当一回事。”
这话谢岫听着也并不觉得意外,他坐在小几之后抬头看向了依华梁熙,笑了笑,道:“叔立说那些,也是为了舅舅着想。”
“或者是吧!”梁熙不置可否,“云霓进宫的事情你那日也来找过我,我记得那日你我也聊过进宫后可能会出现的情形,只是现在并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左右得了的了。”
梁熙的话向来说得直接,这也是谢岫比较欣赏的地方。
他思索了一回看向了梁熙,道:“若宫中贵嫔与太子便就是针锋相对,舅舅要如何应对?”
“那是陛下应当操心的事情,而不是你我。”梁熙叹了口气,“我昨日也像叔立他们一样苦苦思考着,若我的外甥女与外孙关系不好我应当如何?可今天早上与你舅母说起时候,你舅母忽然问我,‘外’字何解?我细细想了一想,便也明白了过来。”
这话说起来简单,但却又不是那么简单。
梁熙意思是他不会去管这些事情,不管则是放任,放任便没有偏帮。
但贵嫔与太子,但就身份而言,谁会占得上风也是不言而喻的。
谢岫眉头微微皱了皱,想要说什么,但又想起来早上与谢岑儿闲聊时候他们根本没说起过太子的事实。
现在摆在面前的情况是这样的,第一,谢岑儿身为贵嫔本人根本不把太子放在心里,她不认为太子与她之间的摩擦有什么好说的,所以才会一字不提;第二,梁熙现在表示他不插手贵嫔和太子之间的事情,并且认为冯屹他们说的话多余,所以刚才表示了这事情应当操心的不是他们。
最应当焦虑的两个人都不把这事情放在心上,说明了什么?
谢岫脑海中有一个呼之欲出但又不敢宣之于口的结论:太子所惹恼的事实上并不是贵嫔谢岑儿,而是龙椅之上的陈瑄。
帝王之家父与子的关系从古至今是最复杂的,大臣们也最忌讳参与其中。
这是为什么梁熙表示了不予理会,也是为什么谢岑儿根本不提。
谢岫抿了下嘴唇,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饭菜,这种事情向来是有人看得透有人看不穿还有一些人想要在其中兴风作浪。
陈瑄和太子陈麟之间的矛盾,会不会有人借此机会兴风作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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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华宫中,张贵人听说了陈瑄中午又去了甘露宫找谢岑儿用午膳的消息。
她漂亮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些不以为然,而她身边的王婕妤却是有些焦虑和不甘。
“娘娘,这新进宫的贵嫔娘娘……也太得宠了吧?陛下这几天就没到别处去过!”王婕妤说道,“长此以往……这、这宫里的人可怎么办,难道都要独守空房,独孤终老?”
“你下午带着二皇子去给陛下请安。”张贵人看了王婕妤一眼,语气漠然,“你有儿子在呢,还怕什么独孤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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