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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沉默的这一会儿,外面王泰已经重新到了殿外。
“陛下,王婕妤说,二皇子殿下想见陛下了,所以才带着二皇子殿下过来。”王泰说道。
“朕有空时候会去菱花宫看他们,现在不必见了。”陈瑄摆了摆手还是拒绝,“告诉王婕妤,好好敦促耀儿读书,不可懈怠。”
“是。”王泰应了下来,便重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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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香殿外,王婕妤期盼地看着王泰从里面出来,见着他面上神色,又听着他转达了的陈瑄的话语,面上的期盼变成了失落。
二皇子陈耀长得高大,他见王婕妤面上露出失落神色,便拉了拉她的袖子,道:“阿娘,我们还是回去吧!正好我早上看的书还没看完,下午还想继续看呢!”
王婕妤有些失魂落魄地又往承香殿中看了一眼,她还想请王泰再进去通传一次,但最后还是作罢。
她早年间就跟着陈瑄,对陈瑄也算是了解的,她也经历过梁皇后尚在的那些年月,有些事情她心知肚明,她后悔当年选择了对梁皇后顺从听从,她想陈瑄一定是看在眼里又心知肚明,所以后来才冷落了她,冷落了她的耀儿。
可她当年也没得选,她不过一个婕妤,哪里有婕妤不听皇后的话呢?
咬了咬牙,她拉着陈耀便往菱花宫方向走去了。
人不可能一而再地犯错,她现在跟随了张贵人,张贵人在宫中得宠了十年,她是陈瑄最信任的枕边人,张贵人猜测陈瑄的意思从来没有错过,所以她只要跟随着张贵人的脚步往前走便是了。
太子陈麟迟早是会下马的,到时候能上位的只有她的陈耀。
她所需要做的就是蛰伏和等待。
可是——
已经走得远了,王婕妤又忍不住回头往承香殿看了一眼,她忽然想到,如果这刚进宫的谢贵嫔生个皇子呢?
有家世还得宠的贵嫔娘娘生了皇子,就算张贵人也无可奈何吧?
到时候就算太子倒了,她的耀儿也不可能当什么太子的。
想到这里,她又揪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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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陈耀看着自己王婕妤表情的纠结变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阿娘,你在看什么?你还想见父皇吗?要不我再去请王大人进去通传?”
王婕妤回过神来,她抬眼看向了自己高大的儿子,克制着叹了口气:“不是想见父皇,是在想你父皇最近宠爱的谢贵嫔。”
“宫里面都在说,太子和谢贵嫔不和,谢贵嫔再怎么受宠爱,也不可能敌得过太子。”陈耀不以为然,“阿娘还是少操心这些吧!到时候说不定哪天这谢贵嫔就因为在宫里面对太子不敬就被贬为庶人了。”
王婕妤听着这话却一时无语,她看了看左右见宫人都站的远了,才压低了声音道:“这些话不能乱说!你从哪里听来的?”
“从太子身边伴读口里听说的。”陈耀见王婕妤这紧张的样子,忍不住又拉了拉她的袖子,“阿娘,你担心这些事情做什么,你有我呢!将来我不管是封王还是当官,都能带着阿娘呀!”
王婕妤沉默了一会儿,却只摇了摇头,道:“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
“那还能多复杂呢?”陈耀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阿娘的将来有我这个做儿子的在,没什么可害怕的。谢贵嫔和太子之间的矛盾便摆在这里,不管他们谁解决了谁,也和我们没关系的。”
王婕妤抿了下嘴唇,却想起来张贵人与她说的话。
这些当然是有关系的,在她和张贵人一起的谋划当中,太子将来会因为谢贵嫔的关系落下太子之位甚至丢掉性命,并且谢贵嫔也会因此背上黑锅,到时候上位的就是她的陈耀。
陈耀将来会是太子,而她就能成为太后……
想到这里她甚至开始觉得有些焦急,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是动手的时机?
总不能等到谢贵嫔和太子都握手言和了,他们还没动一动吧?
“你先回菱花宫去。”王婕妤实在忍不下去,她看向了自己的儿子,“我去见一见张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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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耀想要说什么,但看着自己亲娘的神色,有些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他只比太子小半岁,和太子相比,他所缺少的也不过就只是一个名分而已,陈瑄对他和太子除却名分之外倒是一视同仁,读的书一样,给予的参政机会也一样。
他隐约能猜到自己的母亲和张贵人在谋划的是什么,可他只觉得,如今梁家势大,太子自然也势大,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是束手束脚,不如就耐心等到梁熙从丞相之位上退下去。
梁熙已经做了快五年的丞相,谢贵嫔已经进宫,谢家还有卢家还有王家,那些曾经蛰伏的主张北伐的家族已经渐渐冒了头,梁熙迟早要退下来。
等到梁熙退了,那才是他大展身手的时候,何必现在硬碰硬呢?
可这些话他也知道自己亲娘听不进去——将心比心想一想,他也能理解为什么王婕妤已经快没有耐心。
他过年就满十五岁,他的娘亲在陈瑄身边已经二十年,她从生他的时候就是婕妤一直到如今,就不说三夫人的位分,就连九嫔都没挣上,她心中的煎熬难以言述,他虽然能劝她她的将来还有他这个儿子,可这世上的事情那样多变,那些将来的话语是最不实在最虚无缥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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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思索了一会,陈耀还是快走了两步拉住了王婕妤,“娘,还是不要去找张贵人了。”
“你先回去,为娘自有打算。”王婕妤拉开了陈耀的手,语气和缓下来,“你回去好好看书,方才王泰也说了,陛下让你好好念书,说不定还要考你两句呢!去吧去吧!”
王婕妤撵着陈耀往菱花宫的方向走了,她看着自己独子的背影走远,才转身朝着宣华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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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华宫中,张贵人对着谱子练了一会儿琵琶,就听见外面通传说王婕妤来了。
放下琵琶看了眼外面还没停下的雨,张贵人起了身,一边让人把琵琶好好收起来,一边往正殿方向走。
正殿中,王婕妤颇有些坐立难安地在门口的空地上转来转去。
张贵人远远隔着帘子便看见,心中拂过了一些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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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婕妤比她进宫年岁早,早年时候是依附着梁皇后过的——否则也不可能紧跟着梁皇后就生下了二皇子陈耀。
她初进宫时候,王婕妤对她并不算友好,是后来梁皇后死了,她才依附了过来。
王婕妤把当年依附着梁皇后时候所知的事情统统告诉了她作为投诚,并且许诺将来陈耀便作为她的儿子来奉养她,几年考察下来,她见王婕妤头脑空空又的确对她言听计从,才真正接纳了下来。
她有时候在想,若她有个儿子,何至于非要让王婕妤这么一个头脑简单的蠢蛋跟着自己,还要为别人的儿子打算呢?
可她又没得选。
每每想到这,她便恨不得把已经入了土的梁皇后挖出来鞭尸,若不是因为她,她何至于连个孩儿也没有,何至于……这样算计着身后的无依无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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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这些陈年往事,她走到了正殿来,便见着王婕妤朝着她看了过来。
“不是让你带着耀儿去见陛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张贵人一边在主位上坐下,一边示意王婕妤在旁边坐,“总不至于两句话就惹恼了陛下吧?”
王婕妤抿了下嘴唇,在张贵人下首做了,然后才踟蹰斟酌着开了口:“我与耀儿并没有见到陛下,王泰说,陛下在与谢婕妤聊天。”
“……”张贵人往旁边靠在了凭几上,面上露出嘲讽了,“所以你就回来了?”
“否则还能怎样,难不成往里面硬闯么!”王婕妤面上露出愤恨样子,“耀儿也还在旁边,我总不能这么做的。”
“罢了。”张贵人摆了摆手,拿起宫人送上来的凉茶喝了一口,“天长日久,总是有机会的,不急于一时。”
“可我刚才在想,若谢贵嫔与太子握手言和了……”王婕妤语气声低了下来,她看向了张贵人,“那样……我们是不是就没有机会了?”
“那不可能。”张贵人嗤了一声,“你若是谢贵嫔,被太子硬生生拿着个丫鬟噎了一次又一次,到现在一句软话没有,你可能低头吗?”
王婕妤听着这话都茫然了,她许久没说话,过了好久才道:“可我想,太子毕竟是太子呢……”
“那贵嫔是皇帝的贵嫔呢!是皇帝大,还是太子大?”张贵人问道,“这世上有母妃对着皇子低头的么?皇帝可还活生生坐在龙椅上没有死呢!”
这话听得王婕妤差点吓得跳起来,她喝了一大口茶压了压惊,又过了好久才想明白了张贵人的意思,她重新看向了张贵人,试探着问道:“那谢贵嫔和太子就不可能再和好了?”
“若太子能讨得陛下欢心,由陛下开口说和,那就能和好。”张贵人气定神闲道,“但这是不可能的,太子殿下根本不可能说得动陛下,让陛下来替他周全这事,你只看陛下已经明里暗里敲打了他两次,他都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呢!”
“太子殿下说起来也只是个孩子……”王婕妤想到太子和自己陈耀的年纪也不过相差半岁,忽然又母爱泛滥了起来,“一个孩子哪里能想那么多……”
“我们陛下当皇帝的时候,不就是太子殿下这年纪?是孩子么?”张贵人嗤了一声,“要是真的是孩子,那怎么不听陛下的话了?”
王婕妤一时间也无法回答,她泄了气一般,又喝了两口茶,然后看向了张贵人:“那贵人您的安排……”
“不能急。”张贵人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你只管听我的就行,这事情不能急。”
听着这话,王婕妤也知道自己再问不出更多了,于是便也不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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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碗茶喝下去,王婕妤那颗焦躁无法安放的心也平静了下来,她复又看向了张贵人,道:“我方才过来时候在想,若是谢贵嫔生个一儿半女的,我们可怎么办?”
“生下来就是第二个梁皇后罢了。”张贵人无所谓地笑了一声,“你放心吧,谢贵嫔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做这样的蠢事?她比你我想得更多。”
王婕妤捧着茶盏顺着张贵人的话想了又想,最后带着几分天真的看向了张贵人:“那之前你说要把太子的事情推到她身上,要是她不认……?”
“怕什么,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没有她,宫里面这么多人还找不出一个替死鬼么?”张贵人眉头皱起来,“你这样瞻前顾后畏畏缩缩能成什么大事?你要是怕了,从此之后我不再提就是,你们母子俩也别再到我这里来。”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王婕妤有些慌乱起来,她祈求地看向了张贵人,“我只是……只是担心。”
“没什么可担心的。”张贵人也烦躁起来,“你回去吧,我不想与你说这些了,听着便烦。”
“是……”王婕妤犹豫着站了起来,最后又扑到在了张贵人面前,“我并非是要忤逆您的意思……我和耀儿还指望着贵人呢……”
张贵人定定看了一会儿王婕妤,再次暗恨自己没有一儿半女,否则何至于要和一个蠢人绑在一起?
可这是自己选的人,哪里能说后悔就后悔的?
她勉强收敛了几分怒意,示意王婕妤起身来,款款道:“你只放心按照我的吩咐行事便行,一切都有我呢,你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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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婕妤捧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离开了宣华宫。
张贵人烦闷地在宫中踱着步子走来走去,她看着外面的雨渐渐变小,便唤来了宫中的内侍总管钱元。
“去甘露宫问问贵嫔娘娘在不在,若是在,我要过去找她说话。”她说道,“若是不在,便留个话,说我明天去找她说话。”
内侍总管钱元应下来,便往甘露宫去了。
张贵人不怎么嫉妒谢岑儿得宠,这宫里女人有那么多,每一个刚进宫的时候都得过陈瑄的喜爱,可也没一个能被陈瑄宠爱超过半年,陈瑄迟早还是要回到她的宣华宫来,她笃定得很。
何况谢岑儿出身好,人也一看就聪明,她是不会主动与自己为敌的,这么一个人自然是能拉拢就拉拢,犯不着和她站到对立面搞针锋相对那一套。
谢岑儿与太子陈麟之间那点龃龉,如今看来是不可能抹去,说不定还会由小小疥疮变成一道疤,不管他们之间谁最后按捺不住动了手,她只管坐收渔翁之利便是——不过私心里,她希望谢岑儿能赢,她希望太子陈麟早点去阴间和他的亲娘团聚。
过了没多久,钱元便回到了宣华宫中,带来的是谢岑儿在承香殿的消息。
“甘露宫的宫人说,贵嫔娘娘午后就跟着陛下一道去了承香殿到现在还没回来,听说晚膳也要在承香殿一起用。”钱元说道,“奴婢已经与甘露宫的宫人说过了娘娘明日要去找贵嫔娘娘说话的事情,甘露宫的宫人说等贵嫔娘娘一回来就禀告给贵嫔娘娘知道。”
“知道了。”张贵人听着这话心里还是有些酸溜溜的,以前是有得宠的婕妤美人之类的,可也没有哪个是像谢岑儿这样被陈瑄带着走,更别说是往承香殿带,难道谢岑儿还和别的女人不一样?所以陈瑄格外喜欢一些?
张贵人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不再多想,回身就去了偏殿继续抚弄她的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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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香殿中,谢岑儿听着陈瑄滔滔不绝地把北边那些并不属于魏朝的州郡河流全部介绍了一遍,颇有一种听历史地理课的感觉。
陈瑄口才不错,条理也很分明,逻辑也很清晰,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略有一些发散思维,常常因为说到了一个他印象深刻的人或者事情就开始针对这个人进行点评,点评着点评着大概就会离题万里。
比如此时此刻他说起了曾经担任武帝身边侍中的程楚是怎么带着百余人冲进了胡人王庭,夺取了胡人国主的项上人头,原本应当接着说那时胡人王庭是如何纷乱,他却话锋一转说到了元皇帝时候的程家人是如何没用,简直失了先祖之风,仓皇逃窜,仿佛丧家之犬。
“所以朕最厌恶这种世家子弟,白白丢了他祖宗的脸!”陈瑄怒拍桌子,“朕不喜欢这种世家出来的仿佛草包一样的人,尤其这程家,哪怕他们家现在求了无数人到朕身边来说和来赞美当年的程楚,朕也不会让他们家有一丝一毫可以出仕的机会!不仅如此,朕将来还要留下旨意,让魏朝今后的皇帝,也都不要用程家人!”
这话直接把谢岑儿听得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她又想起来与谢岫聊过的现在的人才选拔方式征辟以及选拔内容注经。
眼前陈瑄的怒火似乎可以说明,陈瑄自己并不喜欢征辟这种形式的人才选拔。
于是她看向了陈瑄,试探着开了口,问道:“所以陛下既然觉得这种选人方式不好用,为什么没有想过换一种呢?”
“推举征辟是一种稳妥的方式,或者不是最好最优,但……胜在稳妥。”陈瑄思索了一会儿,冷静了下来,“程家的确有万般不好,但不可否认,抛开朕的偏见,他们家的子弟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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