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瑄点了点头,面上显露了疲累,他自嘲笑了一声,道:“宫中因生产之事去世的女人不少——朕从前是没有追究过的。”
这话听得谢岑儿顿了顿,她抬眼看向了陈瑄,问道:“陛下为何不追究呢?”
“因为——”陈瑄用手扶着额头,过了一会儿看向了谢岑儿,不答反问,“你会梦见自己要死的事情么?不知为何朕近来总在这样的梦魇之中,这让朕在夜晚时候常常会去想从前的事情。”说到这里,他却没有等她开口,又继续说了下去,“朕不追究,是因为那时候朕已经有了太子,朕也真的相信,这世上妇人生子便就是会有许许多多的意外,朕不想用恶意去揣测朕身边的人。”
谢岑儿却不知要如何开口了,她声音放柔和了些许,道:“那也许从前也真的只是意外。而梦魇——”
“裴婕妤的事情,你便依着你的想法办吧!原本这孩子也是要记在你名下的。”陈瑄最后这样说道,他打断了她的话,似乎不想听她说梦魇之事,“有些事情,朕要好好想一想。”
于是谢岑儿起了身,重新往绛英宫来。
.
天蒙蒙亮了。
产室内裴嬛的声音突然高昂然后又低落下去。
紧接着是一声婴孩的啼哭。
里间立刻就有人出来报喜了。
“娘娘!婕妤生了个皇子!母子均安!”宫人满脸喜色地说道。
殿中诸人面上也都浮现了喜悦,他们朝着谢岑儿道喜:“多亏有娘娘坐镇,恭喜娘娘!”
吵闹了一晚上的绛英宫安静了下来。
谢岑儿看到了从产室中抱出来的小小婴儿,皱巴巴的一张脸,无助地张开嘴巴嗷嗷哭着,看起来还没有一只猫大。
“好好照顾。”她没有接过来,只是这么叮嘱了奶娘,然后看向了玉茉,“你过去帮忙。”
玉茉应了下来,便与奶娘一道退下。
这时,她听到外面有嘈杂声音,转了身,她便看到张贵人从外面进来。
.
“我一听说裴婕妤早产,大半晚上都没睡着。”张贵人朝着她走过来,“索性天一亮就过来看看,不知裴婕妤情况可还好?方才在外面听说她生了个皇子,母子均安,真是大喜事!”说着,她又看向了奶娘,“抱来让我看看?”
奶娘踟蹰了一会儿,请示地看了一眼谢岑儿,没有上前。
张贵人也看了谢岑儿一眼,正打算亲自走过去时候,却被谢岑儿伸手拦住了。
“刚出生的小孩,皱巴巴的好像猴子一样。”谢岑儿说道,“毕竟早产,我刚才看了一眼,连指甲盖都没长齐全。”
张贵人抿了下嘴唇,道:“这样情形,必定是宫人照顾不周了。”
“现在既然母子均安,便先不计较那么多,等裴婕妤出了月子人好起来了,再说这些事情。”谢岑儿示意奶娘退到一旁去。“贵人亲自过来一趟,这心意我替裴婕妤领了,等她出了月子,我就叫她去娘娘那边亲自道谢。”
张贵人看着谢岑儿,道:“我如今在宫中也寂寞无聊,便就把这小孩儿接到宣华宫去,我替她好好照顾。”顿了顿,她笑了一笑,“贵嫔跟着陛下也是日日忙碌,顾不上这小孩儿。这宫里人连个大人都照顾不好,小孩儿恐怕更没法照顾。贵嫔觉得我说得是否有理?”
“这件事情,贵人去与陛下说。”谢岑儿平静道,“若陛下同意了,贵人再到这儿来也不迟。”
“贵嫔难道想把这孩子记在自己名下?”张贵人做出惊讶之色,“裴婕妤难道愿意么?”
“愿意与否,得看陛下的意思,与你我都没有关系。”谢岑儿不紧不慢说道,“贵人大可不必在这儿说这些话语。”
张贵人露出了一些烦闷神色,她道:“我这便去与陛下说。”
.
作者有话说:
第148章
谢岑儿看着张贵人离开绛英宫,然后转身示意玉茉带着奶娘一起退下。
她对张贵人这么轻易就离开感觉到了几分诧异。
但转念一想,又不那么觉得了。
她毕竟是十多年的宠妃,尽管近来眼看着仿佛失宠,可这与那十几年相比又算什么呢?
她向陈瑄理直气壮的索要才是她最常做、并最习惯去做的事情。
她还没习惯作为一个失宠的妃嫔,需要低下头。
她也不可能低头。
身为三夫人之一的贵人,她十多年积攒下能力,足以让她做任何事情,便如——今夜出现在绛英宫的太医和稳婆。
收回目光,谢岑儿扫了一眼殿中的宫人太医们,然后看向了常秩:“去承香殿报喜没有?”
“刚才小皇子一落地,就差人往承香殿去了。”常秩回答道,“等会应当就要回来了。”
“赏今日在绛英宫的宫人和太医。”谢岑儿起了身。
这时,一个宫女从产室内匆匆出来了。
“娘娘。”宫女到了谢岑儿面前来躬身行礼,“婕妤想见娘娘。”
谢岑儿脚步停顿了一会,看向了产室的方向:“让她好好休息,等过会儿我过去看她。你让她放宽心,不要想太多。”
宫女踟蹰又小心地看了谢岑儿一眼,点头应了下来。
“若有什么事情,及时让人往甘露宫报。”谢岑儿平静说道,“我让玉茉暂时在你们这边支应着。”
有了这句话,宫女明显松了口气,再应下来。
谢岑儿再往产室看了一眼,不再多停留了,只向常秩道:“先回甘露宫去。”
.
太阳升起,朝霞漫天。
微风中,似乎是有几分凉意的。
谢岑儿上了肩舆,便闭上眼睛养神。
一行人安静又沉默地朝着甘露宫的方向走。
常秩慢走了两步,从后面一路小跑着赶上来。
“张贵人已经进了承香殿。”他向谢岑儿说道,“说是在承香殿外纠缠了好一阵子,陛下便让她进去了。”
谢岑儿睁开眼睛,她转头看向了承香殿的方向,眉头微微皱了皱。
“娘娘?”常秩疑惑地看向了谢岑儿,“要不我们把小皇子直接带回甘露宫吧?”
“去承香殿。”谢岑儿感觉眼皮一跳一跳,心头笼上了一些不祥。
常秩有些不解,但仍然一口应下来,命人调转方向往承香殿去。
.
承香殿中,陈瑄靠在榻上,几乎冷漠地看着面前的张贵人。
张贵人眼中含泪,伏趴在他身前,声声哽噎:“我知道我是惹了陛下厌烦了,可这么多年……我也没有求过陛下什么,我知道陛下今后身边自有美人相伴,我不再奢求那些,便求一个下半生的安稳度日,陛下也不能成全么?”
“耀儿已经封王,你还不知足么?”陈瑄问。
张贵人道:“耀儿心里只怕是恨透了我,王婕妤之事,他心里也是一清二楚的。”
“是么?”陈瑄平静地反问了一句,“那么王婕妤所行之事,与你可有关系?”
张贵人被问得愣住,她抬眼看向了陈瑄,两人目光相触了。
“幼媛,你现在回去吧!”陈瑄淡淡道,“这十多年来你陪在朕身边,朕也并非是半点旧情也不讲。可有些事情,并非是念着旧情就能全都抹去的。朕做不到。”
“可我又做过了什么呢?”张贵人泪眼婆娑地看着陈瑄,“在陛下心中,我突然成了十恶不赦的人,是么?陛下的旧情便就是在宫中有了新的美人之后,就再也不看我一眼吗?我今日所求难道是非分之想?我进宫十年没有一子傍身,琅王又在千里之外,且恨我颇多……陛下难道看不到、也不在意吗?”
陈瑄伸手擦掉她脸颊的泪珠,动作亲昵语气却淡漠:“幼媛,你心里是知道你在说什么的,你也知道朕在意的是什么。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说破了,不过徒添难过罢了。”
张贵人感觉心慢慢沉下去。
“钱元说了不少事情。”陈瑄慢悠悠说道,“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朕有些惊奇——你看起来虽然是弱女子,无依无靠,但却也没有朕认为的那么柔弱。朕从前总在想你孤身一人,在这深宫中受了欺负,是令人怜惜的。”
“陛下……陛下相信钱元也不信自己的枕边人?”张贵人仰着脸看他,眼泪再止不住,“钱元说的事情,我不认。”
“朕有眼睛看得到,有耳朵也听得到。”陈瑄平静道。
张贵人徒然张了张嘴巴,没有说出话来。
“郑家的事情,你没有与朕坦诚过。”陈瑄继续说道,“太子之事上面,你也没有对朕坦白过。幼媛,你做过的事情,朕都看在眼里,但朕从前不打算去追究。这是因为朕认为,这十几年来朕与你之间的感情就摆在这里,朕不去计较,也没有必要太过于计较。”
张贵人看向了陈瑄,她的眼泪突然之间干了,当真的说起了感情,她便觉得心中一切都便得酸涩起来。
“陛下只看结果,却不曾真的看看原因。”她讥讽地笑了一声,“若没有当年梁氏对我一再逼迫,后面陈麟和梁家一而再针对我,我何至于要去对他动手?何况我做了什么?我不过就只是命人传了个假消息,后面的事情难道是我逼着他去做的么?这能怪到我的头上么?”
陈瑄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而张贵人继续说了下去——有些话说出口了,便仿佛是诸多深埋心底的怨怼找到了宣泄的途径。
她接着又道:“太子之事若真的要追溯,却只能怪梁氏。我自认清清白白什么都不曾做过,她死了,最后却一道流言把责任都推到了我身上,仿佛是我真的害死了她。可陛下心里也知道,她的死与我半点关系也没有。太子却因此记恨我,恨不得我去死。认真说来,我不过自保而已。陛下应当反思的却是——为什么太子当初真的就会带兵往枫山去,他不信任你这个父皇了,为什么不信任了?他就是想造反,就算没有我的挑拨,他也会造反!”
这话让陈瑄脸色微微下沉。
张贵人看着他,问:“陛下觉得此时此刻我的坦白,可有一分是假?”
陈瑄没有回答。
张贵人又道:“郑家的事情,我若真的不想与陛下坦白,何必要把这件事情告知丞相呢?我难道不知道陛下在担忧的是什么?我若真的有私心——若真的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绝情,我便不会把郑家的事情透露哪怕一分一毫。而现在在陛下眼中,反而却成了我的不坦诚?陛下说这话的时候,果真是念了旧情吗?”
“如若没有念旧情,朕不会容你此时此刻说了这么多话。”陈瑄却这样道。
张贵人眼中闪过了一些失望,她道:“若是当初我便听从了那郑夫人的劝导,或者今日便也不必听陛下说这样违心的话了。”
“你回去吧!朕不与你计较这些。”陈瑄摆了摆手,面上露出厌烦之色。
张贵人却坐直了身子,她看向了陈瑄,问道:“陛下,我想把裴婕妤之子养在膝下,您应下这件事情,从今之后我便不再在您面前出现了。从此陛下也不必再为了什么旧情说那些连你自己都不信的话。”
“此事不必再提,裴婕妤之子朕已经让人记在了贵嫔名下。”陈瑄说道,“将来朕会留下明旨让耀儿好好奉养你,你大可不必为了将来的事情着急。”
张贵人垂下了长长的羽睫,此时此刻郑夫人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从心底翻涌出来。
倘若她将来真的要靠陈耀过活——为何不现在更进一步?
索性将来是无可依靠的,不如便选一个结果更好一些的吧?
她余光扫到了一旁几案上与书册放到一起的裁刀,几乎没有再多想,她回手抓起那把裁刀,直接扑向了陈瑄的脖颈。
.
承香殿外,谢岑儿从肩舆上刚下来,就听见了殿内异乎寻常的忙乱。
她一抬头便看到张淮几乎仓皇地朝着她跑了过来。
“娘娘!不好了!”张淮扑到在了她面前,“陛下!陛下被……!”他话喊到这里,又好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没了声音,只剩下砰砰在地上磕头的力气了。
谢岑儿眉头一皱,一把抓起了地上的张淮:“有什么事情急成这样!”
“可陛下……还有娘娘……”张淮几乎语无伦次了。
谢岑儿把张淮丢给了常秩,快步进去承香殿中,只见殿内几乎是一片狼藉。
陈瑄捂着脖子,正在左右躲闪着,而张贵人手中擒着一把刀,满身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殿内的宫人们面露惊慌,似乎都不知要怎么办了。
谢岑儿眉头一皱,狠狠把一旁的花瓶惯在地上摔了,怒喝开口:“去拦下贵人!一个个呆在这里做什么!”
宫人们此时此刻才如梦初醒一般,立刻冲了上去。
陈瑄捂着脖子跌坐在了地上,他目光落在地上满满的血迹上,然后看向了被宫人按住的张贵人,最后目光看向了已经落地的裁刀上面。
作者有话说:
第149章
这一回张贵人对陈瑄动手的时间比以前任何一个回目都要更早一些,并更狠一些。
谢岑儿深吸一口气,平稳了一下砰砰乱跳的心,先上前去查看陈瑄的情况——方才所见陈瑄是捂着脖子,所以是伤在脖颈?不过能逃窜了这么久,应当没有伤得太深?
越想越皱眉头,她目光也落在了地上那沾着血迹的裁刀上。
她弯腰拿起裁刀看了一眼,蓦地松了口气,这裁刀精巧锋利平日里用来裁纸,但材质却并非金属,而是象牙的。
材质决定了这把刀的伤害是有限的。
但这满地血迹,又说明了张贵人使了多大力气。
谢岑儿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张贵人,然后重新看向了陈瑄。
“陛下可能站起来?”谢岑儿轻声问道,“可否让妾身看一眼伤处?”
陈瑄没有回答,只松开手让她看了一眼伤处,然后又重新按压住了。
伤处看起来鲜血淋漓,但大概是因为一直按压着的缘故,倒是没有想象中那样献血狂喷的可怕样子。
不过这还是因为那不过是象牙的裁刀,也得亏是象牙,否则陈瑄也许直接命丧当场。
若他要是这时候死了……局面就有些难以掌握。
谢岑儿抿了下嘴唇,心下拿定了主意。
她回身看向了仓皇跟着进来的张淮常秩,果断开口了:“常秩现在去绛英宫把小皇子抱到承香殿来,再让太医一并过来。”顿了顿,她再看向张淮,“你带着人把这里清理了,从现在起,承香殿所有的宫人没有旨意不许出去。”
张淮茫然了一阵,他看了看陈瑄,最后看向了谢岑儿,过了好半晌才应下来。
常秩则立刻反应了过来,马上便往绛英宫去。
谢岑儿再看向了跟在张淮身后的内侍于司,道:“去找个肩舆过来。”
于司与甘露宫向来走得近,听着谢岑儿这么一说,立刻便叫人抬着个肩舆进来,乖巧地上前来跟在了谢岑儿身侧。
90/105 首页 上一页 88 89 90 91 92 9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