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谢岑儿语气平静地喊了他。
“见过娘娘。”梁熙要行礼的时候,被谢岑儿给扶了起来,于是他就势便站直,“怎么不见陛下?”
“陛下在后殿。”谢岑儿语气仍然平静,“舅舅身为丞相,眼下有一件事情,需要舅舅与我一并处理。”
梁熙皱了眉头,他看向了谢岑儿:“是为何事?”
“今日清晨,张贵人刺伤了陛下。”谢岑儿的声音很稳,几乎没有任何波澜,“太医给陛下看过,如今吃了药在休息,但伤势难说什么时候能彻底愈合。”
梁熙感觉脑子嗡的一声——当初陈瑄与他闲聊时候说的话,似乎都要成真?
而他面前的谢岑儿还在继续说,她道:“陛下遇刺之事,如今被我封锁在内宫,无人知晓。但朝中事情繁多,舅舅身为丞相,应当为了陛下承担起来。陛下心系北方战局,又在调动南边诸州人马,魏朝在陛下手中蛰伏多年,正是要大展身手时候,陛下不会想看到他多年心血就毁于一旦。朝中事情,舅舅需要承担起来。”
梁熙看向了谢岑儿,他几乎都不想去相信自己听到的每一句话。
他与陈瑄这么多年可以算是君臣相得,这一份感情甚至比他与谢岑儿之间的舅甥情更深。
什么是张贵人刺伤了陈瑄?
张贵人又为什么刺伤陈瑄?
张贵人现在被处置了吗?
陈瑄伤势如何了?
无数个问题一下子把他的脑袋塞满,他迟钝了许久才缓慢开了口。
他道:“臣想见一见陛下。”
作者有话说:
第151章
从正殿到后殿,不过短短的一段路,梁熙脑子里面却纷乱到几乎抓不到头绪了。
他想起许许多多的事情,他甚至想起来先帝晚年时候的混乱,魏朝这百年来皇位的混乱更替在他眼前闪现。
他看向了走在自己前方的谢岑儿。
在之前他是没有太把自己这个外甥女放在心上的——从前世家进宫的女人太多了,曾经得到帝王宠爱的女人也太多了,陈瑄显然不是糊涂的帝王,他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放心陈瑄自己的决策,他不需要也没有任何必要对陈瑄的后宫指手画脚。
但现在就不同。
他想起来那些弄权的太后们,也想起来那些因为外戚缘故变得乌烟瘴气的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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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他理清头绪,谢岑儿已经带着他进到了内殿中。
他闻到了浓重的苦药味道,其中掺杂着无法忽视的血腥味道。
然后他便看到了在榻上沉沉未醒的陈瑄,还有他脖颈上无法忽视的厚厚的透露出血迹的丝布。
他脚步停下了,抬眼看向了谢岑儿。
“陛下为何与张贵人相争并动手,我不得而知。”谢岑儿也看向了他,她的语气还是平静的,“这会儿张贵人已经被送回了宣华宫,最后要如何处置,还得问过陛下的意思。”顿了顿,她转头重新看向了陈瑄,接着又道,“现在止血,之后等伤口愈合,再养上一段时日,陛下应当能好起来。但在好起来之前,我以为陛下的情形不应让外人知晓。我听说过郑家的事情,北边胡人对我们魏朝也是虎视眈眈,若胡人知道陛下的情形——”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而是从太医手中接过一份脉案,转手递给了他。
梁熙担忧地重新看了一眼陈瑄,然后才从谢岑儿手中接过了那脉案翻开——里面写了伤口的大小深浅也说了现在伤势的情形以及如何用药预计什么时候能好。
他细细看过之后,把脉案合上了,他得承认谢岑儿所说的确是对的。
陈瑄的情形至少在现在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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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陈瑄能好起来——但若是他不能好起来呢?
他不禁这么想。
若陈瑄真的驾崩了,这皇位要传给谁?
从前陈瑄说要把裴婕妤生下的皇子作为储君培养,他说那话的时候一定没想过他自己会出意外。
而现在,非常显然,一个刚出生的皇子是不可能去当什么皇帝的,那无异于把朝政大权拱手让给了旁人,主少国疑这样的事情倘若在这时候发生,那么等待这魏朝的将会是什么也不言而喻。
那么——把皇位给已经去了北边的琅王陈耀?
陈耀是如今陈瑄唯一长大的皇子,他当然有绝对的继承权,但他现在的母亲张贵人却刺伤了陈瑄,之前的王婕妤也……
梁熙抿了下嘴唇,把合上的脉案还给了谢岑儿。
如果宗室中有人想就此挑错的话,那么陈耀也是登不上皇位的。
何况谢岑儿应当也不会愿意陈耀去登基。
那么最后的情形,大约会成为一团混乱,宗室是必定会出来搅和的,陈耀就算他自己不想争,也会有人把他架起来,而谢岑儿显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就是他自己,他也必定会参与到其中去。
他这么想着,再次又看向了陈瑄,他现在希望陈瑄快点好起来,那样所有的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就算不能好起来,也至少留一封遗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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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可以在这儿等一等,说不定等会儿陛下就醒过来了。”谢岑儿平静地接了脉案还给了一旁的太医,然后淡淡开了口,“舅舅大可不必觉得我有什么私心,若我真的有私心,这会儿早就把陛下的情形嚷嚷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梁熙看着面色苍白的陈瑄,没有说话。
“或者等陛下醒来时候,有些不能让我听的话就会与舅舅说了。”谢岑儿继续说道,“不过我也要让舅舅知道,我今日行事全是为了魏朝,没有半点私心,舅舅不必把我想得太坏。”
“臣明白。”梁熙收回目光看向了她,“臣明白娘娘的意思。”
“明白就好。”谢岑儿往后退了一步,又嘲讽地笑了一声,“那我便不在这儿打扰了,舅舅就等着陛下醒吧!若有什么事情,差人去叫我,我就在外面。”
“臣恭送娘娘。”梁熙对着她躬身行了礼。
谢岑儿什么也没有再说,便果断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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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重重。
梁熙看着陈瑄,心中转过了一万个念头。
若真的就走到了为了皇位争斗不休的地步,他应当怎样做呢?
作为陈瑄的亲子,琅王陈耀太过于平庸,若他真的是能人,去到北边四州的时候就能抓住机会站出来了,可这样大好机会他就这么眼睁睁放过,一同前去的臣子都抓着机会起来了,就他这么平平地沉沦下去,若他做皇帝,恐怕也只是任大臣摆布,不可能有自己的想法。
这样的人不是魏朝需要的君王,也不能做魏朝的君王。
儿宗室是没什么能人的——更准确一点来说是根本没什么人。
之前魏朝皇位更迭中对宗亲下手狠辣,如今宗室中与陈瑄关系近的只有安王陈璎这一支,再其他的就恨不得要去翻一翻谱牒才能找出来了。
但陈璎此人,梁熙并不看好他。
陈璎虽然也能带兵打仗,但为人十分浮躁并好大喜功,他作为安王的时候这些毛病都是无伤大雅的,若做了皇帝,整个魏朝会朝着什么方向走就未可知了。
难不成还真的要扶个完事不懂的小孩儿上去?
但小孩儿一定能平安长大吗?一定能稳稳当当地变成第二个杀伐决断的陈瑄吗?会有人服一个小孩儿吗?
他再次想到谢岑儿,谢岑儿会不会只想让那个才呱呱坠地的小孩儿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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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他突然听到身边的陈瑄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咕哝,他急忙转而看向了陈瑄,便见他嘴唇颤动了几下,疲倦地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陛下?”梁熙把那些乱糟糟的想法立刻丢到旁边去,担忧地看向了陈瑄,“陛下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朕……”陈瑄眼睛重新闭上了,过了许久才重新看向了他,“政事一应依照之前朕与你商议那样来办……”他声音含糊,但语气坚定,“一切照旧,朕会让贵嫔代为转达,你帮着贵嫔。”
这话听得梁熙心中大震,他迟疑了一会儿才看向了陈瑄:“陛下,贵嫔在此时……或者会引人非议……”
“北边用兵,不可懈怠。”陈瑄重新闭上眼睛了,语气疲累,“朕心中明白。”
梁熙眉头皱起来,有一些话已经到了嘴边,他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
“若有意外……朕会留下旨意。”陈瑄声音更轻了一些,“丞相与朕君臣多年,这缘分不会断在今时今日,丞相只管按照朕的意思行事。”
“是。”梁熙咬了咬牙,应了下来,“请陛下放心,也请陛下快些养好身体。”
“那就退下吧!”陈瑄呼吸慢慢绵长,似乎因为疲累睡了过去。
梁熙看着陈瑄,缓缓站起来,面色肃穆地对着他行了礼,然后才退了出去。
退到殿外廊下,他远远看到谢岑儿正在侧殿那边与宫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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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他似乎感觉一个全新的时代已经到来了。
属于陈瑄的那个时代,已经在渐渐落下帷幕。
而魏朝会何去何从?
将来……还会不会有重新回到晶城的那一日?
魏朝到康都之后七十多年才等到了一个有雄心壮志收复河山的陈瑄,将来的魏朝会被人带着朝什么方向走?
是走向辉煌?
还是如之前所有消逝的朝代一样,死于政局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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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中,谢岑儿皱着眉头听着常秩说宣华宫的事情。
“方才宣华宫的宫人过来……说张贵人自缢了……”常秩低着头不敢看谢岑儿,“说发现时候已经太晚,故而……”
谢岑儿顿了顿,她没想到在这个回目中,张贵人竟然是选择了自我了断?
但——却也不怎么意外,她就是性格这么决绝的人。
压下了心中的那一声叹息,她摆了摆手示意常秩不必再继续说下去:“罢了,好好收殓了。”顿了顿,她又添了一句,“暂时先停在宣华宫,现在不是办这些事的时候。”
“是。”常秩应下来。
“让人多照看裴婕妤,她生下皇子,正是要调理身子的时候,不能怠慢了。”谢岑儿皱着眉头吩咐,“另外让宫中其他妃嫔从今日开始祈福念经,就说是为了小皇子平安,给她们找点事情做,不许她们到处打听走动。”
常秩再应下来。
说到这里,谢岑儿觉察到了梁熙的目光,她从窗户看过去,只见梁熙已经从后殿出来了。
“去请丞相过来。”她吩咐一旁的常秩,只看梁熙面色,她很笃定陈瑄一定吩咐了他一些什么事情,她现在要主动一些,因为这就是显而易见的最好从陈瑄手中拿到权力的机会,之后也不可能会有比此时此刻更好的时机。
作者有话说:
第152章
若从高处俯瞰,承香殿是一座工字型建筑,前后殿之间有回廊相连。
前殿分为三间,正中便是正殿,乃是平日里陈瑄接见朝臣的地方,东侧是书房,西侧是政事堂,顾名思义便就是陈瑄与臣子们讨论和处理政事的地方了。
后殿则有五间,正中是寝殿,便就是陈瑄休息的地方了,东西两边侧殿原本供给宠妃们来陪伴居住,但因为种种原因,如今是被改作他用了。
谢岑儿便就在东侧殿再次与梁熙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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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见过了陈瑄之后,梁熙显然心事重重。
没有心事是不可能的——陈瑄现在这样情形,恐怕梁熙都已经开始在想若是陈瑄真的驾崩,应当让谁继位的事情上面了——谢岑儿非常能理解梁熙现在的心情。
她在第一次经历这件事情的时候,也是有一些六神无主的——虽然现在是绝对不会了。
这倒是要感激张贵人在每一个回目中都锲而不舍地给陈瑄捅刀子下手,否则她断然不会有这么平静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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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常秩送了茶水上来,然后屏退了宫人,谢岑儿看向了面前的梁熙,她平静开了口:“方才宣华宫的人来说,张贵人已经自缢谢罪,我还没有禀告陛下,舅舅觉得应当怎么处置为好?”
梁熙约是没想到张贵人竟然这么快就自缢了,他停顿了一会儿方道:“此事先暂时压下吧!这时候陛下情形还不好,若张贵人的事情处理不好,说不定……也说不好会出什么事情。”
谢岑儿点了点头,道:“舅舅与我想到一处。”
梁熙抬眼看向了她,道:“陛下方才说让政事一切照旧,臣想知道,娘娘心中可有成算?”
“我自然是与陛下一个想法的,这朝中大事一切照旧什么也不必改,应当如何做就如何做。”谢岑儿也看向了梁熙,“北边该对胡人用兵就要用得彻底,南边要理清的那些老顽固们,应当动刀子就要动刀子,不必犹豫。陛下是不会希望这些事情都耽搁了。”
“只是娘娘可想过……若有什么意外……?”梁熙缓缓叹了口气,“臣辅佐陛下这么多年,又经历过先帝晚年的事情,请恕臣想得太多的罪过。”
“舅舅的担心我自然是能懂得的。”谢岑儿道,“无非便是一个储君。”她语气十分轻松,“若以年岁论,在北边的琅王陈耀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了,不过陛下让琅王去了北边的意思舅舅与我都十分明白,陛下是不打算让琅王继位的。”
梁熙认真地听着谢岑儿的话,没有打断她。
谢岑儿接着又道:“但让刚出生才几个时辰的小皇子去继位,那又实在太滑稽了一些,主少国疑,前面多少血泪教训便摆在那里了,当然不能重蹈覆辙。”
这话听得梁熙点了点头,面上神色都柔和了一些,他开了口,道:“正是如此。”
谢岑儿笑了一笑,她实在是太明白在这种时候应当怎样去与朝中大臣们打交道——事实上陈瑄的臣子们大多都有着一颗赤子之心,他们对魏朝的感情凌驾于个人喜恶之上,他们便就是想要一个安稳的魏朝,甚至在很多时候因为想要那份安稳而显得过分保守了一些。
“不过陛下的情形并没有那么坏。”谢岑儿话锋一转,又笑了笑,“陛下也会明白我们在担忧的是什么,若真的到了那一刻,陛下会留下旨意的。舅舅觉得是不是?”
梁熙再次点了头。
谢岑儿于是平静道:“所以现在要做的一切就是让所有的事情按照之前的节奏继续行进,等陛下好起来了,陛下能主持大局,便能把这些琐碎事情交给陛下去操心了。”
“娘娘深明大义。”梁熙如此说道。
“不过——”谢岑儿看着梁熙,面上神色微微严肃了一些,“若在陛下还未康复时候,有人闹事,我是会真的处置他的,到时候舅舅要站在我这一边。”
“这是自然。”梁熙说道,“到时候就算娘娘不开口,臣也会先动手。”
“有舅舅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谢岑儿语气缓和了下来,“等会儿舅舅看过小皇子再出宫去吧!这几日康都一定热闹,舅舅也不妨与大家一起热闹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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