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会再与太医说。”谢岑儿道。
“这本奏疏在说什么,你看了许久了。”陈瑄重新又看向了谢岑儿手中的奏疏。
谢岑儿低头看了一眼,道:“是说珩州内的月江今年发了水患,想请朝中拨钱粮去赈灾,舅舅批复是派钦差前去查看情况,若情况属实,则从临近的珞州征调粮草。”
陈瑄闭着眼睛想了想,然后又看向了谢岑儿:“你以为呢?”
“先让钦差去珩州查看情况安抚灾民是应当的,另外若是今年月江发了水,恐怕天水也是不会消停,得让沿江各州做好准备,不能如去年那样突然发了水又没个准备。”谢岑儿说道,“陛下以为呢?”
“可,便这么批吧!”陈瑄点了头。
谢岑儿于是便提笔在奏疏最后直接落笔写了,然后放到一旁去重新拿起了下一本。
这又是一个不算太平的夏季。
对于魏朝来说,南方的雨水又过多了一些。
有的地方在发水患,有的地方错过了夏粮收割的时节,有的地方因为夏粮征收又发生了械斗,另外北边用兵没有停下,各地征兵的事情也还在相互吵架,大大小小的事情汇集到一起,所有的事情都最终会上呈到陈瑄的案头来。
幸好有前面十几个回目打底,看着这些谢岑儿也不怎么慌忙,只分门别类又看过,然后一一做了批注。
好容易把面前这些奏疏都批复过了,天已经完全暗了下去。
“让人送去丞相府吧!”陈瑄在旁边只抬着眼皮看了一眼,然后吩咐了一旁的张淮把这些奏疏送给梁熙,然后他看向了谢岑儿,有些好奇,“你对着这些事情倒是没有太忙乱。”
“内府每日里也送这么多事情,看多了早就习惯。”谢岑儿平静笑了一声,“再说了,上面原就有舅舅的批复,我不过就是再修改一番而已。”
“所以——”陈瑄听着这话突然笑了一声,“所以你看,做皇帝其实尤其简单,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第155章
“说简单,倒是也没错。”谢岑儿放下手中的笔看向了陈瑄,“单单只做这一件事情,不考虑前因,也不去计较后果,那么所有事情都是很简单的。”
陈瑄听着这话倒是来了几分兴致,他道:“所以你认同朕的观点。”
“这自然是不认同。”谢岑儿平静道,“若真的简单,那么多亡国昏君又是如何来的呢?”
陈瑄道:“朕以为亡国之时,是那国那朝已经摇摇欲坠,那昏君不过只是让亡国的速度变得快了一些,就算换上明君,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顶多再多一二十年苟延残喘,最后该死还是要死的。”
这话中显然还藏着别的意思,谢岑儿拿起了一遍的丝帕擦了擦手,思忖了片刻,抬眼看向了他,试探着问:“陛下在考虑储君?”
陈瑄于是笑了起来,他面上神色带着感慨,又长长叹了口气,道:“的确要考虑储君,不是么?”
“陛下若安心好好休养,依着太医的意思,到秋天便能好起来了。”谢岑儿道,“陛下推掉了几次小朝会已经让朝臣们议论纷纷,若再提立储之事,后面惊动的事情便难讲了,说不定北燕那位刘阿池又要想着对我们魏朝伸手。”
“道理虽然如此,但到迫不得已时候,哪里能不去想。”陈瑄再叹了口气,“朕曾经是想让陈粲长大之后来当太子的,但朕真的能等到那时候么?”
“陛下悲观得似乎太过。”谢岑儿眉头皱了皱,“陛下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陈瑄靠在凭几上,面带怅然:“朕最近又在梦从前的事情,偶尔从梦中醒来,还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夕,朕便开始惶恐未来。云霓,你会有这样的时候么?”
谢岑儿道:“我并没有过。”
“朕想起来你许久之前问过朕一个问题,你问朕像不像要重新回到过去,重新活一次。”陈瑄道,“朕有时在梦中也会回到过去,可反反复复回到过去却并不能改变过去,这让朕十分恼火,若一切其实都不能重来,那么回到过去的意义是什么呢?”他顿了顿,眼中露出了审视,“意义是让朕去看自己做过的事情?然后心存悔意?”
“陛下想太多了。”谢岑儿说道,“过去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若过去发生改变,现在也会随之改变,现在去改变了过去,岂不是让当下一切失去了存在的根基么?”
“有理。”陈瑄自嘲地笑了笑,最后点了头,“尽管如此,朕还是会因为那些乱纷纷的梦感觉到茫然。朕自登基之后,少有那样迷茫不知应当如何的时候。梦开始混淆过去,开始迷惑现在,便会影响到将来。”他看向了谢岑儿,“将来——朕便会在想,将来会是谁坐在魏朝的龙椅之上,将来魏朝还会不会继续存在,将来的天下是谁家天下?”
“将来的天下,会是陛下想看到的天下。”谢岑儿说,“是一统过的山河,是百姓富足,是一切繁荣锦绣让人称颂的盛世。”
“与你说这些,倒是让朕感觉到了一些轻松。”陈瑄闭了闭眼睛,“朕应当至少能史书留名,至少能算是一位开拓疆土的明君。”
“这自然能算。”谢岑儿肯定说道。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张淮带着太医一并进来,给陈瑄换药并送来了汤药,两人便没有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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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陈瑄歇下之后,谢岑儿便直接往承香殿的东侧殿去。
她先去看了三皇子陈粲的情形,然后一边听着常秩说后宫中的事情,一边简单地用了些晚膳。
“裴婕妤的情形实在太坏。”常秩说道,“而且天气越来越热,用太多冰块又怕太潮,可不用冰块那屋子里面闷热得让人晕过去,奴婢还是让人备了冰块,哪怕是隔着远一些放,能凉爽一些也是好的。”
谢岑儿道:“陛下说叫太医尽力医治,你明日也嘱咐太医,尽量等三皇子过了满月之后吧……否则……”
常秩明白了谢岑儿的意思,便应下来,接着又道:“婕妤还是想见娘娘,奴婢与婕妤说了娘娘最近忙碌,娘娘要去看她么?”
“便明日早上去吧!”谢岑儿略想了想最近她已经排好的要做的事情,也只有明日早上有短暂的空闲,想到这里她不由地觉得有些疲累了,自从陈瑄出事,她基本从甘露宫搬到了承香殿来,前朝后宫的事情堆积在一起,她许久没有好好休息。
“奴婢记下了。”常秩说道。
“今晚没别的事情,就早些休息吧!”谢岑儿索性起了身,让人把面前的膳桌都撤下去,“时间也不早了。”
常秩再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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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起来,谢岑儿先与太医一道去看过陈瑄的情形,亲眼看着太医给陈瑄换药又用了一大碗苦药汁,然后便带着太医往绛英宫去。
陈瑄听闻她要往绛英宫去看裴嬛,便让于司与她一并过去。
“她自从生下皇子之后朕还没去看过他,便让于司带着赏赐过去,给她安安心。”陈瑄如此说道,“让她多想想自己的孩儿吧!”
这话听得谢岑儿心中有些别扭,但也没好多反驳,便还是应了下来。
一行人到了绛英宫,便看到了躺在床榻上尚不能起身的裴嬛。
自她生产开始,已经眼看着过了大半个月,她的面色比之前更差了,蜡黄脸色,双颊凹陷,说话时候有气无力。
裴嬛身体虚弱,绛英宫不敢开窗,既怕风吹着了,又怕暑气扑进来,于是便只好门窗都紧闭,这么一来殿中味道便十分难以形容。
为了能让味道能消减一些,宫人们便问过太医之后,用了熏香来让屋子里面味道能好闻一些。
可熏香与苦药味道交融,扑面而来却又带着一股闷热潮湿的腥,只让人感觉多站一会都要直接晕过去。
谢岑儿才在殿中站定了便已经感觉胸中翻腾要呕出来。
一旁玉茉捧着熏香上前来,低声道:“娘娘闻一闻熏香便好了。”
谢岑儿强忍下来,然后直接朝着裴嬛走了过去。
裴嬛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等到她走到跟前来时候,强撑着坐直了,两行眼泪便顺着脸颊滑下来。
“娘娘……妾身还未谢过娘娘当日照拂。”她声音柔弱,“当日若不是娘娘,妾身不能活到今日。”
“那今后更要好好活下去才能对得起我当日的照拂。”谢岑儿看着她的神色,一时间也不再去注意这殿中难闻的味道了,“为了你的皇子,为了你自己,自然要好好活下去。”
“妾身不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但妾身知道……小皇子托付给娘娘是没有错的。当日妾身便那么想,现在妾身也是这么想,妾身的想法从来没有变过。”裴嬛说,“所幸张贵人已经没了性命,娘娘也没有后顾之忧,妾身也可以放心了。”
谢岑儿抿了下嘴唇,一时间不知应当说什么。
裴嬛又道:“妾身出身并不好,对小皇子来说,妾身没了比活着更好,妾身只想把小皇子托付给娘娘,还请娘娘不要嫌弃。”
“自然不会。”谢岑儿叹了口气,“可你活着,将来多个人疼他难道不好?”
“娘娘能照拂他,妾身便心满意足,也不去想其他了。”裴嬛说,“妾身还未进宫时候便知道宫中的情形,当日丞相让妾身进宫的时候,妾身便知道妾身应当做的是什么。妾身能有个孩子已经是天大的惊喜,不敢再去奢望更多。”
“罢了……罢了。”谢岑儿摆了摆手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你不要想那么多,小皇子满月宴在即,陛下也让我给你带了赏赐,你便安心养身子吧!”
作者有话说:
第155章
转身出了内殿,一直留在绛英宫的太医追着谢岑儿身后出来了。
谢岑儿听着脚步声回头见是太医,心中便知道他必定是要说现在裴嬛的情形,于是她便停下脚步等着这太医开口。
太医果然便说起了裴嬛的病情,又拿出了脉案让谢岑儿一一看过,最后说了如今用药的情形,还有裴嬛后续可能的情形。
“至少等到三皇子的满月宴之后。”谢岑儿往内殿方向看了看,忽然觉得自己如今也是冷情了,“你劝她多为自己孩儿想想,就算托付给我了,可总不能让孩儿带着个克母的名头吧?”
太医听着这话也只好应下来,道:“臣会再劝婕妤娘娘。”
“你也多劝她。”谢岑儿看向了跟着一起出来的玉茉,“让她多多放宽心。”
玉茉也应了下来。
谢岑儿于是便也不再多在绛英宫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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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甘露宫先处置了内府送来的那些积压下来的事情,快到午膳时候,谢岑儿正打算往承香殿去,忽然便见着常秩匆匆从外面进来了。
“怎么了,有急事?”谢岑儿问。
常秩快步走到她跟前来,压低了声音:“张淮手下有个小内侍偷偷出了宫。”
谢岑儿微微皱了眉,看向了常秩:“出宫找谁?”
“瞧着是往安王的府邸去了。”常秩说道,“奴婢让人跟着了,不过这会儿还没回来。”
“是有证据的?有多人目击?”谢岑儿眉头没有舒展,陈瑄的情形如今是由她和梁熙一并压下的,安王陈璎虽然是陈瑄的亲兄弟……陈瑄对自己兄弟看似器重但实际上却忌惮,张淮这行为绝不可能是陈瑄的授意。
所以这张淮又动了什么心思?
“都有,奴婢现在叫他们回来么?”常秩忙回答。
“让他们这会儿去承香殿候着。”谢岑儿垂着眼睑已经有了决断。
从前陈瑄要用张淮是陈瑄的事情,他是能容得下这种心思过于活络的内侍,但她却容不下。
容不下就不必容。
她站起身来朝着外面走,语气淡漠下来:“现在也是要与陛下一道用午膳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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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入了夏,康都炎热起来。
从甘露宫一路到了承香殿,尽管是走的回廊,但还是让人感觉到烈日炙烤。
进到承香殿中,冰块的凉意扑面而来。
谢岑儿先去东侧殿换了一身轻便些的衣裳又重新整理了发鬓,然后才往正殿去见陈瑄。
行过礼在一旁坐下,她看了一眼在陈瑄身侧伺候的张淮,平静开了口:“今日有件事情倒是要让陛下处理了。”
靠在凭几上的陈瑄闻言看向了她,语气也是淡淡:“宫中的事情你看着处置了就是。”
“那我便要把陛下身边的张淮直接发配去内狱了。”谢岑儿一边说着,一边让常秩把今日目击了张淮行为的那些内侍都带到殿中来,“自从陛下遭了意外,为了稳定朝局,内侍不再许私自出入宫室,也不许与外人传递消息。张淮今日让人往安王府传递消息——”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会儿,目光落在了陈瑄身上,“这不是陛下的意思吧?”
陈瑄扶着凭几坐直了,他侧头看了一眼身旁低着头的张淮,又重新看向了谢岑儿:“证据?”
“殿中这些内侍都是人证。”谢岑儿语气仍然平静,“去安王府送口信的内侍也已经正押送回来,陛下稍后便能见到。”
陈瑄再次回头看向了张淮,还没等他看得明白,便见张淮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你身为陛下身边的大内侍,原本更应该知道此时此刻的朝局,陛下的情形就是不能叫旁人知晓的,而你却让人往安王府传口信,是何居心?是否与宗室勾结,已经想要谋取大魏的帝位?”谢岑儿不紧不慢一句句问了起来,“是否想着从龙之功,或者想立个傀儡皇帝上来,你等阉人又可以如前朝那样祸乱朝纲?”
张淮听着这一声声质问,却抬头看向了谢岑儿,道:“奴婢是为了大魏,反而娘娘才是私心过重,与丞相勾结,意图控制陛下!”
谢岑儿面色半点不动,只看向了陈瑄:“陛下以为是否应当把此人投入内狱?”
陈瑄看了张淮许久,神色莫测,却没有立刻回答谢岑儿的问题。
张淮膝行几步一头磕在了陈瑄面前,声声悲戚:“陛下!安王殿下是陛下的亲兄弟,当初陛下便是与安王殿下一道稳固了这魏朝江山!这世上不会有比安王殿下更忠心之人!贵嫔与丞相只算计着各自利益,不把陛下和魏朝放在心上,试图想要控制陛下,把持朝政啊!陛下,您虽然伤重,却也远没有到需要把朝政托付他人的程度!就算托付,贵嫔与丞相……”
“杀了吧。”陈瑄语气平平地打断了他的话。
他对着两旁内侍打了个手势,便有人直接上来堵了张淮的嘴拖了下去。
“那内侍进了安王府么?”他转而看向了谢岑儿,“你传旨让安王进宫来。”
陈瑄这样的态度,倒是让谢岑儿略微觉得有一些意外——尽管陈瑄对安王陈璎的确是提防,但在过去的十几个回目中,他在遭遇过张贵人那一刀之后对安王的态度是算得上和善的,大多时候是把朝政之事托付给了他。
这应当也还是张贵人动手太早,梁熙如今还在朝中的缘故。
想着这些事情,谢岑儿口中应下了陈瑄的吩咐,只让人去宣安王陈璎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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