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白雪,又如寒山。
凛然又生冷。
总之,不太像是有烟火气的样子。
但程宿屿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微蹙了蹙眉,朝自己走来的时候。
那一刻薄诗又有种错觉。
这个人好像是来救她的一样。
眼里只有她。
第38章
◎窗外暴雨狂澜。◎
“不是不喜欢黑的地方吗?”
程宿屿走过来, 在她面前站定,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冰凉的指腹落在她颊边,薄诗下意识缩了一下。
他静了静, 收回手:“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 灯也不开?”
薄诗咬了下唇, 有些懊恼自己刚才的反应。
虽然可能性很小……但程宿屿应该不会误会她是讨厌吧?
薄诗心里烦恼, 但嘴上只说:“我忘记了。”
程宿屿仔细端详她, 过了会儿平静说:“薄诗, 你在不开心。”
他用的是陈述句。
偶尔有时候薄诗也会讨厌,自己在程宿屿面前无所遁形的这种感觉。
但她此时还是压下喉间的涩意, 假装若无其事道:“没有不开心。”
“……只是今天见了个朋友,他说的话让我有些难受。”
“他说了什么?”
薄诗表情僵了下, 别开脸,半天才道:“一些我不爱听, 但可能又是对的话。”
程宿屿想了想, 说:“实在不喜欢的话, 就不要去想。”
“让你不开心的东西,不值得你消耗情绪。”
薄诗愣愣地看着他。
“如果你觉得这件事很难, 也可以不用憋在心里。”程宿屿心平气和道,“薄诗,你可以试着告诉我。”
“我们在交往。”
“……”
薄诗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告诉程宿屿, 自己难过的情绪源头是他。
她只能在踌躇片刻后,抬起沾着水汽的眼尾, 看着他, 然后下定决心般上前几步, 伸手环住青年突然僵住的腰, 闷闷把脑袋埋进他怀里,轻喃道:“程宿屿,你不会离开我的吧?”
她散落的黑发扫过他手臂,又落在锁骨处。
轻飘飘的,很痒。
程宿屿垂下眸,脸上的表情在光影下半明半暗,看不出情绪来。
“程宿屿,别离开我。”
薄诗没等到他的回答,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她眼睫毛有些湿润,像是害怕会失去他,抱他的力道愈发加重,和他贴得也更紧了。
“我不会。”他终于说。
程宿屿垂下眸,声音很轻,像是一道叹息,“你记性真的很差。”
“明明说过不会丢下……的。”
当中有个音节模糊,听不清晰。
薄诗颤抖的手几乎快要触碰到青年瘦削的肩胛骨。
她若是再往里些,也能探入到他整齐衬衫的内侧,触摸他漂亮的肌肤。
这是一个无论对谁来说,都有些危险的距离。
在薄诗小心翼翼地踮脚,凑上来咬住自己喉结,且另一只手碰到他皮带上的金属扣时,程宿屿终于抓住了她的手。
“……薄诗。”
他有些难耐地后退一步,手腕上隐隐的青筋凸起。
青年深吸口气,双手微用了点力地捏住她肩膀,拉开两人的距离,他低下头,声音危险地问她:“你在做什么?”
……啪嗒。
这一刻,有谁的眼泪落到了他的手背上。
冰冰凉凉,像冬天第一滴融化的雪。
程宿屿不自觉怔了一下,看着她,喉结动了动。
女孩瘦弱单薄的肩膀抽动着,整个人突然脱力般跌落在他怀里,她哭哭噎噎的,声音难过到像是没了一切。
薄诗拉住他的袖子,哽咽道:“做能让你爱我的事。”
-
安顿好薄诗让她睡下后,程宿屿走出房间,给手机里的某个人打了电话。
“你在哪?”
“……”
对面不知回答了什么,他表情逐渐淡了下来:“你去B市了?”
葛以珊挑了挑眉,有些讶异道:“找我做什么?”
“你觉得呢?”
程宿屿声音冷冷,一字一句:“关于那幅画,我们谈谈。”
“……要我回来的话,最迟也得两个月,我在这儿有个展。”
葛以珊声音低了下来,小声嘀咕:“我说程宿屿,就为了这点小事找我,你可真没意思……”
程宿屿没听完,直接挂了电话。
想起还有没完成的工作,青年按了按眉心,转身朝书房走去。
他走得急,是以没有发现身后本该合上的房间,门被悄悄罅开了一道缝。
薄诗没有睡着。
在没有药物帮助的作用下,一闭眼就头痛欲裂的她,是根本无法正常入睡的。
因为要出来拿药,所以听到了程宿屿的电话。
也听到了他对电话里的人说,要谈谈那幅画。
薄诗走到客厅,从抽屉里翻出晏常冬给自己开的药,面无表情数了四粒,大概是已经习惯了这个剂量,她回到房间,就着床头柜上那杯已经冷却的水,囫囵咽了下去。
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薄诗醒来的时候,程宿屿已经走了。
他给她留了早饭,还有一张便签,上面写:
【早餐在桌上,记得热一下再吃,我去公司了。】
没碰她,却又像弥补一般,给她做了早餐。
因为程宿屿平常吃饭很挑,人又矜贵,看起来不像是会做饭的样子,所以薄诗在刚交往的时候,压根没想过他会做饭。
而且出乎意料的是……手艺还相当不错。
烤得松软的面包,班尼迪克蛋,一小碗杂粮粥和一杯牛奶。
薄诗没有热早饭的习惯,稍微喝了点冷粥和牛奶,面包和蛋咬了一小口,就没再动了。
中午会有阿姨来打扫卫生,她把吃剩下的东西留在了桌上,只带走了程宿屿写的那张便签。
-
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在二月的某天,薄诗收到程宿屿的短信。
【明天去B市出差,很快回来。】
……很快回来,很快是多久?
薄诗抿了抿唇。
可能连程宿屿自己都不记得,他的生日就快到了。
2.29,四年一次。
这个日期太特殊,时间跨度又太长,所以为了不错过这一天,薄诗年年都会算着日子,给程宿屿过农历生日。
今年也不例外。
薄诗有姜秘书的电话,这个人原本是跟着老程总的,后来调动去了程宿屿那儿,就一直跟着他了。
薄诗给他打了个电话,顺利要来了程宿屿这次出差的日程。
看着平板上被传回来的时间表,她叹了口气。
很遗憾,生日那天程宿屿回不来。
薄诗想了想,让陈秘书给自己订了张机票,又转头叮嘱姜秘书,让他不用把自己问行程的事告诉程宿屿,记得保密。
她要悄悄地去看程宿屿。
给他一个惊喜。
在农历二月二十九那天到来前,薄诗全然没有想过,她会在程宿屿生日那天与他道别。
还是以那样一种惨烈的方式。
……
窗外暴雨狂澜。
因为天气原因,薄诗今天差点误机,坐上飞机时,她无比担心会晚点。
她没告诉程宿屿她会去B市,而根据姜秘书说的,程宿屿下午的行程到五点结束,如果她赶得上的话,还能让他吃到新鲜的生日蛋糕。
薄诗亲手做的,空运到B市。
这五年来,程宿屿每年生日,薄诗都会替他做蛋糕。
她特地报班学的。
因为程宿屿不喜欢太甜的,所以薄诗在替他做蛋糕前,会提前调好配比。
每年都要做废好几个,才能有一个让她满意的成品。
程宿屿不知道这件事。
第一年生日时他收到蛋糕,面上还愣了一下,表情有些怪异地看她,虽然最后蛋糕是吃完了,但薄诗对他的反应很在意,后来偷偷去问了哥哥,才知道程宿屿好像很少吃甜食。
那一年她做的是巧克力蛋糕,可能确实太甜了。
薄诗有点后悔,就没好意思告诉程宿屿,那个蛋糕是她做的。
第二年做的是鲜花蛋糕。
花是凌禹从薄砚那儿得知她要做蛋糕,特地让人给她送来的。
他毕业后开了间花店,生意相当不错。
薄诗实在拒绝不掉,只能收下。
但也因为这个原因,她不太方便告诉程宿屿,蛋糕是自己做的。
因为自己大三那年,凌禹跟她表白过。
这件事程宿屿知道。
接着是第三年,第四年……
薄诗每年都会给程宿屿做蛋糕。
但因为之前没有提过,薄诗脸皮又薄,先前做手工蛋糕还被哥哥调侃过一次,所以后来也就没有告诉程宿屿,蛋糕是自己做的。
今年做的是翻糖蛋糕。
蛋糕顶部坐着一个可可爱爱的咖色小熊,旁边点缀着同色系的咖色格纹,模样看起来简单,但实际上薄诗却废了好多心思才完工。
她总是想着再用心一点,就能给程宿屿更好的。
可她赶到姜秘书给的地点时,却发现程宿屿已经走了。
雨不再下了,她却没赶上。
打电话问姜秘书,姜秘书却抱歉地对她说,他也不知道程宿屿去哪儿了。
“二少刚才接了个电话,临时跟我说有点私事要处理,出了大楼就往东边走了……”姜秘书想了想,“那边好像有个喷泉公园,不知道会不会在那里。”
喷泉公园?
程宿屿会去那种地方吗……?
薄诗忍不住皱眉。
“对了,实在是抱歉薄小姐,虽然您先前吩咐过我了,但刚才二少没让我跟着,我也不好主动提。”
电话里,姜秘书有些为难地咳了一声:“不过他没走多久,应该就十分钟左右……”
“我明白了。”薄诗嗯了一声,转身推开玻璃门,室外的天阴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雨后泥土的潮湿味,“我去找他。”
随着那句话落下的瞬间――
如果是在电影里的话,应该会是个漂亮的转场,画面切换,大雨停歇,世界被雨水的重量浇灌,代表着爱的天平倾斜到另一边,而她孤零零呆立在翘起的那头,手足无措。
从十七岁到二十二岁。
薄诗和程宿屿交往了五年。
这是第一次,她给他做的蛋糕甚至还没来得及给他看,也还没有插上蜡烛点燃,就啪嗒一下,摔在了刚淋过雨的水泥地上。
在喷泉背面,树木阴影的背后,薄诗停下了脚步。
她愣愣看着眼前这幕。
程宿屿和一个女孩坐在长椅上,他手里拿着幅画,面色平常地看着对面的人。
对于他冷淡的姿态,女孩却毫不显觑,调笑地对他说:“阿屿,你大老远来这一趟,就不能脸色好点?”
“你说呢?”
女孩抱怨:“你脾气可真差。”
“……”她叫他阿屿。
即使不想承认,但薄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也还是能发现,这两人之间的相处,好像熟络异常。
“这幅画,你打算怎么办?”
“你喜欢的话就留着呗。”葛以珊指尖绕着一络头发,歪头看他,“反正你拍下来了不是?”
“葛以珊。”他警告般念了她的名字,却又好像无用。
“干嘛这么凶。”女孩打断他,言笑晏晏道,“程宿屿,不过一个名字而已,你非要这么计较?”
程宿屿背对着她,好像说了什么,薄诗没听到。
但她却实实在在看到了,他们两人之间的熟稔。
像是相识了很久。
“……”
薄诗一口气堵在胸腔,上不去下不来。
她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本以为自己会哭,或是情绪崩溃,可静静看着这一幕时,出人意料的,她心中只有疲惫。
一年又一年。
她跟在程宿屿身后,一年又一年。
但好像一点用都没有。
她甚至至今都没有弄清楚,程宿屿为什么要和她交往。
明明他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喜欢她。
但她喜欢程宿屿,和他不同,是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如果不是真的喜欢,她这么怕冷的人,怎么会傻乎乎地尝试用心,去捂热一块冰。
可那天薄诗站在原地等了很久,等啊等,也没等到程宿屿回头。
她和他只隔了二十米的距离,却像隔了两颗心那么遥远。
程宿屿甚至不知道,那天有一个人定了六点的闹钟,早起为他做蛋糕,然后又坐两小时的飞机,风尘仆仆赶来为他庆生,却只见到他和别的女孩坐在一起,背影如文艺片里般美好。
-
薄诗下了飞机回到家后,发现薄家上下都很安静。
没有人出来接她。
上楼梯时,她脚步逐渐放缓,等走到自己房间门口,那种异样的感觉愈深,薄诗皱了皱眉,径自推开房门。
一切家具都保持原样,干净整洁,但看起来有打扫过的痕迹。
床没动,桌子没动,香水柜没动,甚至墙角还有几个她没拆的盲盒,原本东倒西歪地丢在那里,现在也被人摆正了。
但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薄诗的指尖突然神经质地抽动了下,她脸色一变,骤然间想到什么,第一时间上前几步,去翻自己桌上的小盒子。
……没有。
哪里都没有。
那个平安符,不见了。
“……”
连刚才看到程宿屿和葛以珊在一起,薄诗都没有这样情绪失控过。
可直到这时,薄诗终于开始有些难过。
她眼睫开始不停颤动,失态地啜泣,她忽然气喘地弯下腰,捂住心口,掌心无知觉到快要抠破,几乎克制不了自己,身子也不由自主开始发抖。
因为要给程宿屿过生日,去B市的时候走得急,她就忘了把平安符带上。
上飞机的时候想起来,只觉得是没事的,东西好好地放在那里,又怎么会丢呢。
……可是为什么。
她只是一晃眼没见到它,它就不见了呢。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眼前好像有片雾,把一切都遮住了。
而她走不出这座山。
薄诗低下头,开始默不吭声地把所有抽屉拉出来,往地上倒,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像是被什么魔怔了一般,房间里不断有乒乒乓乓的声音落地,摔碎,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红着眼眶,持续这样找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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