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真的这么做了。
他的唇干燥而柔软,触碰到时能感受到轻微的鼻息,温热,像一阵春风。
这是她第一次和某个人举止如此亲密,祁一桐在心中笑着叹息,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和一个认识都不到一个月的人,也许她真的是疯了。
这个吻不长不短,就像羽毛在彼此的唇上轻轻扫过,她没有更进一步,退了回来。
同时也发现,杨暹始终没有阖上双眼,他那双温柔的星眸闪过一丝复杂。
祁一桐坦然地与之对视,无论他是什么反应她都会接受。
时间寂静的流转着。
最终杨暹垂下眼皮,轻拍她腿上的被子,留下一句“穿好衣服再出来。”转身下车了。
祁一桐眨眨眼,静静笑了起来。
他默许了。
她一鼓作气蹦下床,翻出杨暹借给她的那件长羽绒服套上,拉链拉拉好,再兜上羽绒服自带的帽子。
那瓶没吸完的氧气瓶被她揣进了羽绒服口袋里,因为衣服长,本该在腰侧的口袋坠到了大腿附近,走路间会碰到,细长的氧气瓶在口袋里晃晃荡荡,她必须用一只手摁住。
刚下车脑袋上的帽子就被迎面的夜风吹掉了,穿着他的衣服多少令她笨拙又滑稽,想伸手捞帽子还得把袖子挽一挽。
祁一桐想叹气,有一个人却先了她一步。
跟在她身后的杨暹制住她想挽袖子的手,把她转回来,给她套了个毛线帽,看颜色是胡棠送她的那顶。
杨暹冷淡着面容给她理好头发,再把外层的羽绒服帽子也兜上,动作不太温柔,似乎因为她不会照顾自己而生气。
戴好帽子后他还不解气,又摁了摁她的脑袋。
祁一桐装作被他弄疼了,龇牙咧嘴的倒抽气,但她可能在这方面确实没什么天分,唯一的观众完全没有上当的意思,抿着嘴角看了她一眼,转头去生火去了。
“……”
房车上没带可以烧火的桶,好在他们驻扎的这块地是块四下没什么草木的砂石地,祁一桐用脚划开一片小石头,下面居然是水泥。
又一次庆幸他们不是帐篷行,不然地钉可扎不进去。
她跟杨暹打着手电筒在附近找了些木枝,支起一个简易的火堆。
遮阳棚已经被杨暹收了起来,旷野上黑漆漆一片,仅有的几点屋舍灯火都在他们身后,没有光污染的夜空中星星密得惊人,说是漫天星河也不为过。
因为连日的晴朗,月亮轮廓清晰,终于不再是雾毛毛的一个小圆球。
远处雪山的重重积雪在月华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银光,因为夜的着色,它们自成一片小山丘,如同悬在空中的月宫。
又是一处神迹了。
“我的运气真好,又看到了日落金山,还看到了月照银山。”祁一桐感慨。
“如果六月来,说不定还能看到日月同辉。”
“下次吧,有机会我还会再来的,我还想看看你们的火把节。”
那个每年六月的白族庆典,据说全城人民会围着巨型的火把载歌载舞,男女老少手持火炬,向彼此的火炬撒上松香,“明火”祝福。
祁一桐轻声问到:“杨暹,下次来你会带我看火把节吗?”
还会有下次吗?杨暹。
他没有立刻回答,注视着身前的火堆,火焰的辉光照着他的面孔,令他仿若错位到了那个特殊的日子。
就在祁一桐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转过来凝视着她,说:“如果你想的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纵容她,不再抗拒她的靠近,甚至应许她的一切请求,但祁一桐不能确定那是否出于她想要的感情。
夜色助长了她的勇气,于是她紧了紧喉咙,用自己都没发觉正在颤抖的声音接着问:“如果我想的话,你什么都会答应吗?”
这一次她没有等来她想要的答案,安静的荒原上只有细细的风声和火苗轻微的爆裂,她没有转开目光,他也没有。
他们都知道,祁一桐是在问什么。
在这熬人的沉默中,杨暹想到令他今夜难眠的原因——
他在处理完工作消息后,走到后车厢检查门窗,在经过祁一桐的床边时,晃眼看见了什么东西,在昏暗的环境里熠熠闪过。
他倾身看过去,是祁一桐的眼泪。
她安静平整的睡在她的床上,没有任何动静,就像每个正常熟睡的夜晚,但是那些大滴大滴的泪珠沿着她的眼角簌簌而下,洇湿了一小片枕头。
从小缺爱的小孩,就连哭泣也是悄无声息,不妄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不给任何人增添麻烦。
他在她的床前坐了很久,用指腹蹭掉那些源源不断的水迹,直到它们在他的掌心汇聚成水湾。
“我做不到,祁一桐。”
静默了许久后,杨暹终于开口,他的嗓音没有任何起伏,带着夜的凉意。
“我不会做出诸如此类的承诺,因为生活就是生活,我们不会恒久的在一个人心中占据相同的重量,所有的人与事都只会是阶段性的经历,所以这个答案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就像祁一桐看到的,杨暹是这世间最坦诚最理智的人,他像一个长辈教导孩子那样,温和的引领她看向成年人的世界。
“但如果这个回答对你非常重要的话”,他停了下来,有些妥协似地凝视着她,那双琥珀石在火光映照中融化成流动的树脂。
“是的,此刻的我会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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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9月,云省藏族自治州发布通告,白塔顶观景台将进入为期数月的修复扩建,拆除原有的几家民用建筑房屋,划为观景区域,扩建期间不予开放。
彼时杨暹正巧回省看望老师,在正式封闭前再一次驱车前往了白塔顶。
因为拆迁事宜几家民宿都早已搬走,还留下的一两家也不开放住宿,只提供简单的商品买卖,那家“旅客放心之家”就是其中之一。
许是长发的男人太过少见,老板娘还记得他,送了他一沓龙达,杨暹本是不信这个的,但那天风大,吹得他手里的纸张猎猎作响,某几个瞬间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就那么松开了指尖。
离开的时候路过那颗高大得有些突兀的树,雪山依旧巍峨,杨暹站在树下看了一会儿,用手机拍下了曾经没有拍下的雪山。
后来杨暹辗转换了几次手机,那张照片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第十八章
他们又在白塔顶停留了一个上午。
日出时的雪山和日落时一样的壮观,临行前祁一桐也像每个到此一游的旅客那样,买了一些龙达纸。
倒不是真的多么信仰这些,只是当用手托起这一小摞纸片,看着它们一层层被风卷起吹向不知名的远方时,好像确实得到了祝福,也许有的事情就是在你做的时候就已经实现了它的意义。
下山的时候碰到一队骑行进藏的老年骑行队,头发胡子花白却都神采奕奕的样子,穿着冲锋衣带着头盔,自行车后座绑个睡袋就能上路。
祁一桐很羡慕,很少有人能把行走作为生命的主旨,明明一生那么长,我们却只能在年老后才选择自由。
很奇怪,他们回程走的是和来时一样的路,但这次她没有再想很多事情。
他们一路交谈,知无不言,说彼此生活的琐事,说看过的书见过的人。
太阳不大的时候祁一桐会打开车窗,连上蓝牙,放他们都喜欢的音乐。
杨暹答应她时间充裕的话回程时可以再去一些漂亮的景点,他没有忘记,所以他们沿途又走过了几个地方,在又玩了三天之后回到了杨暹在苍市的家。
房车缓缓在车库里停稳,杨暹拿了钥匙就直冲电梯去了。
祁一桐奇怪,“嗯?不拿行李箱吗?”
去的时候杨暹是叫祁一桐在楼下等待,去车库开了车出来就上路了的,当时祁一桐想问不需要跟他父母打声招呼吗,但思索后觉得以她的立场问这样的问题会令事情变得有些尴尬。
现在因为杨暹要开始排演工作,他们得赶着回那姆镇,祁一桐想当然的以为这一次也只是还个车就要启程。
“我爸回来了,今晚住一晚,明早再走”
因为不是下班点,电梯很快就到了,杨暹低头走进去摁亮楼层。
“你爸妈之前不在家吗?”祁一桐跟在他身后乖乖进了电梯,她现在基本有什么疑问都会直接问出来了,杨暹不会对她竖起边界的玻璃。
“嗯,我妈还在出差,家里没人的时候我爸都会出去转悠,他不爱自己呆着。”
“那你之前没跟他们说你八月要回来吗?”
杨暹平淡地瞥了她一眼,没说话,祁一桐读懂了,他本来是要回来住的,但是又陪她出去玩去了,说到底是自己的锅。
她乖觉地露出梨涡朝他展开一个甜甜的笑容,杨暹已经很熟悉她这一套,没给她油嘴滑舌的机会,先一步迈进电梯。
他家在苍市的这套房子在顶层,一间双层大跃层,装潢是普通的中式风格。
进了门杨暹从鞋柜里拿了一双新的女士拖鞋出来,祁一桐换鞋期间不动声色地张望了一圈,不见杨父的身影。
“他应该是去买菜了,你晚上想在家里吃吗?”杨暹转了几间屋子,也没找到人。
“叔叔下厨吗?那就在家里吃吧,我都没关系的。”
杨暹点点头,掏出手机给杨父发消息,几分钟之后,他放下手机,祁一桐就像小学生等老师带着过马路一样杵在他面前,灵魂又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你可以随便逛逛,不用在这傻站着。”
“呃…我想问…我的行李在下面,我晚上睡觉穿什么?”
“……”
杨暹失语,和祁一桐大眼瞪小眼,两秒后他默默掏出车钥匙,叮嘱她:“你自己逛逛吧”,然后下楼提她的箱子。
他下楼的期间,祁一桐简单在楼上楼下看了看,房子很大,除了常规的功能室以外,二楼的最里间还有一间不算特别大的舞蹈室,里面放了一些简单的运动器材、一台音响和一台投影仪。
杨暹就是在这里度过青葱岁月的吧,祁一桐摸摸墙壁一侧的把杆,想象稚嫩的小少年在这里练舞的样子。
楼下传来关门的声音,应该是他回来了,祁一桐礼貌地退出了舞蹈室。
杨暹把她的箱子暂时推回了他的房间,祁一桐也跟了上去,出于礼节刚才观看的时候她没有进主人的房间,现在能够满足一下她的好奇心了。
很男生的房间,深色调为主,床和电脑桌占了大头,开放式的书柜上书和一些摆件交错,整体很有生活气息。
“到饭点还有段时间,想干点什么?”
他到家之后嫌头发碍事,用一只木簪清爽的全部挽在脑后,此时放松的倚在电脑桌前的人体工学椅上,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房间里也没有别的地方坐,祁一桐索性坐在他的床上,环顾了一下房间。
“玩游戏吗?”杨暹提议。
“玩什么?”
他从桌柜里翻出两台游戏手柄,带着祁一桐去了舞蹈室,连上投影仪找了几个双人游戏陪她玩了起来。
大概玩了几把,楼下传来杨父买菜归来的动静。
在祁一桐的设想里,杨暹妈妈应该是个严肃干练的都市女强人,他爸爸应该是个乐呵呵、宽和的叔叔。
但是她想错了,杨暹的性子和样貌多半都是接他父亲,都是身形修长,轮廓深刻,但或许杨暹融合了母亲的特征,五官立体之余更加精致,杨父就显得偏向冷峻,声音也很低沉,像低音的琴键在奏响,因为是长辈的缘故,看起来格外威严。
她不知道杨暹如何跟家人介绍她,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该如何定义他们现在这样暧昧的关系。
杨暹察觉到从他爸进门开始,祁一桐就处于大气不敢出一声的状态,所以他趁杨父进厨房的功夫,揶揄道:“你怕什么,我爸又不会吃了你。”
他眼里满是促狭,祁一桐暗想,你杨暹以后还是别安慰人了,无效操作。
她瞪了他一眼,决定还是进厨房帮杨父打下手。
“叔叔,我来帮你。”
杨父听她这么说也没跟她客气,指着一个塑料袋里的打包盒让她找个盘子倒出来。
祁一桐环顾四周,找到消毒柜,掂量着打包盒的大小拿出了最大的盘子。
打包盒里是做好的松子鱼,应该是刚出炉,还是热乎乎的。
“咦?叔叔你还买了松子鱼啊?”祁一桐语气不掩惊喜。
杨父热着锅,闻言点头:“杨暹说你喜欢吃甜口的,我回来路上就打包了一份。”
祁一桐的心也像那口锅里的油,在热气里不安分的翻滚,她借着撩头发的动作遮掩有些发烫的两颊。
她把头发别好之后,就开始正式给杨父搭手下厨,她自己一个人住了这么多年,不说手艺特别好,起码对厨房还是熟悉的。
一顿煮饭的时间下来,她放松不少,不像一开始那样紧张了。
其实她不喜欢那种待人处事客气冷淡的人,这会让她想起她的奶奶,但杨父不一样,他虽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热情,但她能够从交谈中感受到他是那种外冷内热的性子,在他身上能够看到杨暹的影子,这让她觉得亲近。
晚饭是五菜一汤,除了那道松子鱼外,还有三荤一素,考虑到祁一桐已经吃过很多云省特色菜了,杨父煮的都是家常菜,只有汤是特地熬的野菌锅。
吃饭的时候,杨父提了一嘴,叫杨暹吃完饭给客房换个被套枕套。
杨家平时没什么人住,客房更是常年闲置,只有杨父拍摄游历中结识的朋友路过苍市会来会会老友,床上用具都快落灰了。
杨暹头都没抬:“她睡我那屋,我去睡客房。”
杨父夹菜的筷子顿了顿,祁一桐也愣住了,下意识看向杨父,和对方视线撞了个满怀,她有些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躲避似的低头看向桌子。
杨父若无其事的继续夹菜,开口道:“那也得换,你一会儿记得。”
杨暹敷衍地应下,父子二人又聊了几句,杨父突然把话头递给祁一桐:“杨暹说小祁也喜欢摄影是吗,去卡瓦雪山还借了我一个镜头?”
“!!咳……咳咳”祁一桐猝不及防倒抽一口气,嘴里的饭呛进喉咙里,捂着嘴侧过身去咳嗽起来。
艰难地咽下嘴里的东西坐回桌上,喉咙里还有异物感,杨父倒了杯水递给她,祁一桐赶忙接过道谢,又拽了拽杨暹的衣角,示意从他那头的抽纸里拿一张,咳得她生理泪水都要溢出来了。
等到整理好这个小插曲,她才正色回应杨父:“就是随手拍拍,记录一下生活而已,不怎么专业的,这次还要谢谢叔叔允许我借您的镜头。”
杨父听了她这个“记录生活”的回答不知为什么看起来还挺满意,眉眼舒展地笑起来,“摄影就是不能目的性太强,等晚上给我看看你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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