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为难地解释道:“轮班医师不知道去哪了,客人要么等等,要么自己看看有没有药吧,实在不好意思。”
一个小外伤,没必要为难打工人,胡棠谢过他,自己在屋里找了起来。
和她盲目抓瞎不同,李澜时好歹家里是开医院的,对医药室如何分类摆放药物还是有点认识,看不过她翻箱倒柜,吩咐她去冷水管口淋着伤口,自己顺着药柜打了一转就精准地找到了外用烫伤药。
胡棠这时候也差不多消气了,接过药,没过脑的调侃了句:“这么熟悉,是打算以后不跳舞了回去继承家业吗?”
话说出口,想到这几年不怎么景气的戏剧行业,意识到自己逾距了,不该仗着李澜时脾气好嘴里没把,偷看了一眼李澜时,他正傻笑着像是没听出不对,胡棠才悄悄舒了口气。
因着这股愧疚感,胡棠态度好了许多,问起那只受伤的狗,那天之后她还是把医疗费和口粮费打给了他,算是答应了云养狗的提议。
“腿伤还在愈合,不过精神头不错,等我回去再给你拍段视频。”
胡棠点点头,之前医生说狗的腿伤太深,肯定会留下影响,能不能再用还得看恢复情况。
“说起来,你不能给狗取个名字吗?”
李澜时挠头:“我只是寄养人啊。”
胡棠:……
“我不会取名,你照顾它也算半个主人,你看着取一个吧。”
“那叫胡胡吧。”
胡棠:……
“和祁一桐家的猫撞了,换一个。”
“不然叫棠棠?”
“……你小子今天这个剑一定要犯是吧?”
“有什么问题吗?糖果的糖,多甜啊!”
看着胡棠磨牙,李澜时忍笑忍地很辛苦,还要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等到胡棠真的要发作了才适时收敛:“哎呀,既然你都不满意,那就等你想好了再给它取吧,在这之前咱们就叫它小狗好了。”
胡棠白了他一眼,但总算没再反驳。
李澜时摸摸鼻尖,掩住笑意,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打湿,挤掉多余的水,来到床边。
这回他长记性了,伸出纸巾在她眼前示意,才轻轻覆在她悬空在床边的脚背上,像擦一种名贵花卉那样擦过那两道灰烬,全程没再碰到她的肌肤。
胡棠安静下来,从上方看他高挺的鼻梁和下垂的眼尾,抛开成见,李澜时还是很帅的,很有特色的单眼皮俊朗系的帅哥。
这个人平常大大咧咧,看起来是被卖了还乐呵呵给人数钱的缺心眼,但是偶尔,某些时刻,又会展现出靠谱的一面,非常奇怪的一个人。
胡棠搞不懂。
“你不去应酬没关系吗,高老师不是说你在筹备你自己的戏?”
李澜时丢掉脏纸巾,摇摇头,“需要我说服加入团队的人已经齐全了,就剩最后一个人。”
“什么人?”主演?听说已经定下是温苓宜了不是吗?
李澜时仰头,狗尾摇摇。
“你呀。”
胡棠被他极具冲击力的暖男笑容造成几秒钟的脑子罢工,然后开始高频率地眨眼睛,“我?呃,等一下。”
过了一会儿,她缓了过来,“你是说你差一个宣传发行是吧?可是你明明可以选择更大或者更有经验的宣发公司……”
先不说李澜时的导演水平怎么样,就冲杨暹编舞,温苓宜主舞,还有他找来的那些硬茬班底,这个戏都不至于差到哪里去,李澜时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怎么会想着让她这个成立没几年的新公司来接手?
再者,这还在前期筹备阶段,连正式排练都还没开始,需要这么着急定下宣发团队吗?
“不哦,不是宣发。”李澜时摇摇头,“是制作人。”
胡棠目瞪口呆,于是他郑重地再次重复:“我想请你当我的制作人。”
“哈?你在开玩笑吗?”她觉得太离谱了。
“是高老和饶蕾姐推荐的,饶蕾姐说你可以,而且”,他弯起眼睛:“我觉得你很好。”
“……”
胡棠从没被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人这么质朴直白的信任赞美过,瞳孔地震着,慢慢涨红了脸。
这个人是不是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多暧昧啊……
她艰难地撇开眼,把注意力放回到事情本身。
虽然她在校期间确实是包揽了制作人的活做了几部校园话剧,后来和各个剧组合作也积攒下一些人脉,在《爻祭图》时饶蕾也有心教了她不少东西,可是这毕竟是扛起一部戏的关键位置。
“你别顾忌自己能不能做,只问你自己,想不想做?”李澜时难得没有嬉皮笑脸。
“为什么?”
“因为我眼光很好,只要我看中的人,就一定有能力做到。”
他又开始不靠谱了,胡棠这么想着,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李澜时仰着头看她,眸子里是全然的信任,他问:“所以,你想吗?”
想。
胡棠绷紧了脖子,她想。
没有人知道做戏剧制作人其实才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
她喜欢上戏剧是在上了大学之后,因此错失了考取戏剧学院专业学习的机会,后来误打误撞认识了那位演独角戏很厉害的大学长,这才知道原来母校也有话剧社,毅然决然地一头扎了进去,这一扎就是整个大学四年。
大学期间,她一直主张做原创话剧,以专业的水准要求自己与其他社员,也确实每年都能产出一部质量不错的校园话剧,但其中的艰辛不为人道。
——在一个没有艺术专业的学术型重点高校,除了文学院的学生沾点编剧的边儿,从导演到演员再到灯光舞美人员,全都要靠课余的时间来进修专业知识,可是又有几个人真的愿意牺牲那少之又少的休息时间呢?
她手下的话剧社每年都在招新,尽管如此,受不了高密度排练时间中途退出的还是大有人在,每一届留下的人都不超过五个。
很多人不理解胡棠为什么非要要求那么严格,大家本来就不可能和专业的科班生相提并论,也不会有人以后走这条路,说到底只是个爱好罢了。
对这些言论胡棠一向不试图做辩驳,也不强求任何人留下,她始终记得大学长毕业时留下的一句话。
对方说:“很多时候你看得非常重要、奉为圭臬的东西,在其他人眼里可能就是一文不值的,只要做好自己喜欢的,无愧于心即可。”
她是真的喜欢戏剧,所以奉献了四年青春,为了做戏没有时间陪伴恋人她都毫无怨言,甚至就连毕业了她也还是在做戏剧相关的宣传工作。
这一行业和金融、政法行业一样,讲究科班、讲究同门,只有高龚民这样野路子出身的人不计较这些,看好她,甚至工作之余允许她跟着饶蕾学习。
他们都是她的贵人,已经足以她感激,而现在又出现了一个人。
尽管她知道李澜时不会仅听高饶二人的推荐,一定是对她的履历做了一些调查,但是这样的举动也太冒险了,她要如何担得起这样沉重的信任?
看出她此刻复杂的心情,李澜时活跃气氛:“别担心啊,我也是第一次做导演,咱们半斤八两,实在不行还有暹哥呢。”
此话一出胡棠瞬时从那种感动中拔腿而出。
“……杨暹真的不是你亲哥吗?”
李澜时假装听不懂,“所以你答应了?”
对着他的星星眼胡棠有些不好意思,嘴硬道:“你真的是莫名其妙……”
“好耶——”李澜时截住她的话头,像个大孩子一样欢呼着站起身来,“就这么定啦!圆满!好耶!”
竟是不容分说地拍了板,哼着歌脚步轻盈地开始整理被她翻乱的药柜。
胡棠再一次大开眼界。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呐?”两天后和祁一桐的电话里她还在吐槽。
“不管怎么样,你算是得偿所愿了不是吗?”祁一桐笑,她其实很早就知道胡棠不会甘于做宣发工作,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她由衷为胡棠高兴。
“你家杨暹知道吗?我要做李澜时的制作人的事。”
祁一桐看了一眼开车的杨暹,含糊:“应该……知道的吧。”就算之前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
“那他什么反应?毕竟是他辛苦编舞的戏呢。”胡棠还是比较在意几位主创的想法的。
“他……没什么反应,你别不自信呀,你可是我见过最牛的女强人胡棠啊!”
她为了更有说服力语气夸张,就像在唱咏叹调,杨暹没忍住溢出了一点笑声,被祁一桐狠狠扭了一把大腿。
他抓住她作乱的手,扣在自己腿上,把玩她的指节,她指节不长,就显得手相较有些肉,捏起来骨头都软软的。
祁一桐被他玩得心猿意马,偏手还收不回来,只能强定心神说了一通好话,将胡棠安抚好。
挂了电话,祁一桐恼火地抓住他的手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杨暹垂眼瞧着自己虎口上的小巧整齐的两个牙印,还缀着一点水光,祁一桐暗含挑衅地看着他。
杨暹笑了笑,没有计较,优雅地收回手继续开车。
他不接茬,祁一桐自己也没什么意思,瘪瘪嘴刷起手机。
车子缓缓开过一个街区,在红灯前停了下来。
祁一桐刚准备抬头,眼前一暗,杨暹已经松开安全带压了过来。
被捏着下颌,口中倾入清冽气息的时候,祁一桐迟迟想到,杨暹可是睚呲必报的人啊。
第四十四章
“唔……杨……”
祁一桐唇齿刚动就被他锢住了, 舌尖传来酥麻,是他在吮吸,力道有点重, 像是在惩罚她不听话。
这可还在马路上, 她余光还能瞥见左右两旁的车,就算是防窥玻璃, 也还是有种在光天化日下的羞耻感。
好在杨暹似乎还记得红绿灯的存在, 很快便退了出来,在她下唇轻轻咬了一口, 不疼,也不会留下印记,就是为了报复她那一口。
祁一桐潋滟着一双眸子怒视他, 杨暹魇足地笑了,捏捏她的小脸,重新坐了回去。
后半段路祁一桐刻意冷着他, 到了地方也不下车, 杨暹觉得有趣, 低笑着熄了火,单手支在方向盘上好整以暇地瞅她,“还没消气?”
祁一桐扭过头,不说话。
“让我想想,要怎么才能让祁老师高兴呢……”,他故作沉吟,明知道这样会吊起祁一桐的好奇, 偏要坏心眼逗她, 等到祁一桐眼神往这边瞟才慢慢悠悠接上:“一次完全听从使唤的机会怎么样?”
祁一桐果然上钩,“什么都行?完全听从?”
杨暹眯起眼睛, “你想做什么?”
“你自己说的完全听从。”
“行,我说的”,杨暹从善如流,“床上也行。”
祁一桐刚想下车的动作一顿,恼羞地回身斥他:“杨暹!”
他懒洋洋应着:“在。”
祁一桐真的是拿他没办法,她以前怎么不知道杨暹开了荤之后这么流氓,在性之一事上又坏又坦诚,她都已经不算思想保守的那一类女性了,还是常常被他欺负得面红耳赤。
这事再说下去今天都翻篇不了,祁一桐稳住心神,下车关门。
车停在某条小巷子里,附近都是小门店,两人沿街走了几步就到了今天的目的地,一间白墙绿门,没有牌匾的店铺,若不是墙上生动的相机涂鸦都要让人看不出这是做什么的店铺。
店门口摆着桌椅,坐着两个日系复古风打扮的靓仔,见到祁一桐也起来,点个头就算是打了招呼:“大周在里面呢。”
祁一桐笑笑,领着杨暹边往里走边介绍:“现在大家都是明室冲扫,这是沪市最后一家还提供暗房的冲扫店。”
杨暹迈进店门,“有什么区别吗?”
祁一桐尽量用比较好理解的语言给他讲解:“还是有的,有的人玩胶片摄影是喜欢胶片的拍摄方式和胶片的色彩,拍完交给一般的冲扫店冲洗扫描再进行数码后期,但是这样其实会错失胶片摄影很大一部分的乐趣。”
“药水的调配比例、在水里停留多久、相纸的干湿度都会对色彩产生微妙的影响,这个再创作的过程就像做手工一样,是会让人很有成就感的一个过程。这家店就是提供这样一种体验。”
听起来有点意思,杨暹点头。
“哪有这么高大上,就是大家一块瞎玩的。”人未至声先到。
里屋的门帘里钻出来一个三十多岁,蓄着络腮胡着西部牛仔服的男人,对着两人点点头,摘掉手上的橡胶手套,走到收银台前,“以为你要年后再来了呢,这次胶卷用得这么快?”
祁一桐掏出自己带来的胶卷递过去,“还有两卷全色片没用呢,正好最近休息,想先把这几卷冲出来。”
她虽是拍数码人像的多,偶尔也玩玩胶片,胶片的好处在日常化的摄影中时自带滤镜和电影感,她最近拍胶片的频率比上半年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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