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也明白,杨暹有什么错呢?
你觉得皑皑雪山高洁壮美,于是你伸手去触碰,被积雪下的岩石划伤了手,你能怪它太过坚硬吗?
它本就是一块石头啊。
杨暹并不严厉,甚至可以说是温柔,作为一个伴侣,他无疑是合格的——他已经给了她或许是名为杨暹的这块石头所能给予的全部耐心,
他只是无法理解而已。
于是祁一桐垂着眼睛安静地笑了笑,梨涡浅浅,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缓缓地答应:“好,我冷静几天。”
两人又转开聊起别的话题。
十分钟后,祁一桐挂着清浅的笑,对着屏幕挥手:“拜拜。”
“拜拜。”
屏幕画面卡顿了一秒,回到聊天界面,祁一桐摁灭手机,出神了好一会儿,重新拿起梳子,却发现心型的气垫梳里勾连着一整团黑色的发团,如同一颗被描黑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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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暹挂了电话,扶着理疗床的栏杆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后背汗湿了一大块,冷汗顺着他的下颌线一滴一滴地滑下。
他额角的青筋隐隐暴起,薄唇泛白,唇角抿起,锋利又脆弱。
屋外的高龚民和理疗师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快步走近床位,急迫询问:“怎么样,还疼吗?要不要再加一桶?”
杨暹的双腿泡在高至小腿的冰桶里,浮冰融化露出清澈的桶内情景,原本线条漂亮利落的两只小腿此时扭曲的浮肿着,已是看不出原型。
第五十一章
杨暹紧着眉不说话, 只有鼻翼微微扩动着,显示出一点强自忍耐的痕迹。
高龚民直接转头又叫了一桶冰块,以他的经验, 指望这小子开口还不如等这条腿先废了。
随着冰桶里再次添满冰球, 金发理疗师在一旁提醒,这种程度的跟腱炎一定不是一两天了, 需要尽快就医, 看看是否要动手术。
她说的不错,杨暹的跟腱炎已经断断续续治疗了好多年, 效果一直不算很好,但也从来没有今天这么严重过。
说到这高龚民就后悔,他就不该贪效果, 提出加几个高难度的技术动作,他明知道杨暹是什么脾气,只要是对演出效果好的就一定要跳出来。
他也确实没想到杨暹的身体磨损的这么严重, 两年前跳过的技术动作今年就开始吃力了, 或许就连杨暹自己也没想到吧, 才敢肆意的加长练习时间,导致这一次跟腱炎发作得如此厉害。
说实话高龚民挺敬佩这小子的艺术精神,他听交好的另一个导演说,杨暹早年还在‘国舞’时,在舞台上肩韧带撕裂,他硬生生拖着这根撕裂的韧带跳完了一整幕的双人托举动作,直到下了台疼晕过去都没哼一声, 送到医院的时候韧带早就断了, 到现在肩膀里还钉着两根钢钉,也正是因为这根韧带, 他已经很少再跳需要托举的双人舞了。
舞者的每一次受伤都是不可逆的,即使再苛刻地保护躯体,也免不了各类磨损,而常年活跃在舞台一线的顶级舞者,往往会耗损得更快。
如果可以,高龚民希望这个年轻的巅峰期可以更长一些,因为作为过来人,他太清楚那种只能眼睁睁看着失去的无力感,轻易就能吞没一个人的意志。
“去医院吧,先把炎症降下来。”杨暹压着嗓音道,意思是就算要做手术,也要等剩下的演出结束。
高龚民看着他头冒虚汗撑着身子往轮椅里坐的动作,赶紧搭了把手,嘴里却呵斥:“胡闹!你小子非得把跟腱也跳断是吧?”
他是没给杨暹安排替补,可是也不能拿他的腿冒险,不就是几场演出吗?现在取消还来得及。
然而杨暹已经划着轮椅出去了,背影毅然又决绝,可高龚民却在这决绝中读出了些许沉郁压抑的意味。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当那天真的来临时,就算是杨暹,也无法做到不为所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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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雨下一场便回温一点,整个沪市都布满着草木丰茂的生机。
祁一桐在重重思虑过后,还是决定暂时继续志怪系列的创作,一则是她确实没有周全的后续打算,二则是她也不想就这么如了恶人的意,让人觉得她离了谁就不行。
用最高效的速度接洽了新的妆造师,她又保质保量的完成了两期新创作,网上的唱衰论不攻自破。
日子就这样普普通通的过,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胡棠和李澜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交往了,如果不是祁一桐某次去胡棠家送东西撞见了李澜时,指不定胡棠还打算瞒她到什么时候。
很难描述当时的场景给祁一桐带来的震撼——一进门就看到两具火热厮缠的身体,红唇烈烈,眼神拉丝,你追我赶,骑乘坐姿,看得祁一桐大跌眼镜。
当然,如果那个涂得像如花一样龇牙咧嘴的人不是李澜时,如果那个满脸都是口红印子全力抗拒的人不是胡棠,这一幕是无比浪漫的。
事后,当事人之一胡棠形销骨立:别问,不是很想回忆。
另一位当事人则表示:唔,我觉得是一种很新的尝试,以后可以在婚礼上进行再次实验。
胡棠怒砸抱枕:“滚啊,谁他妈要和你结婚啊!”
李澜时就势跌倒装死:“啊!我摔倒了!要胡棠女士亲亲才能起来!”
胡棠抓狂:“丢死人了,快给我起来!”
抱枕下的人耍赖皮:“亲亲——”
“……”
面红耳赤的胡棠纠结了两秒,蹲下身捞起他的左手,飞快地在手背上亲了一口。
下一秒抱枕就飞了。
李澜时一个仰卧起坐坐起身,凑在胡棠唇边“啾”的一下。
接着在胡棠头晕目眩的嗔视里,他露出天使一般的笑容,嗓音清脆干净,尾音上扬。
“结婚!”
胡棠彻底头冒白烟了。
“?”
李澜时无辜眨眼,还想凑近,胡棠一拳把他痛击在地:“滚啊!!”
祁一桐:……
那个,你们好,我还没有走哦……
那天祁一桐才知道两人居然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前后栋,还养了一条狗,再加上工作上的接触,嗯,进展飞速也情有可原了。
只是祁一桐原本以为胡棠会喜欢更强势一点的性格,毕竟好强的人也比较慕强嘛,总之,很长的一段时间祁一桐都将李澜时看成傻人有傻福,直到一件事的发生,彻底改变了她的想法。
四月中旬,胡棠的小表妹来沪市玩,嚷着要胡棠带她去迪士尼,正好祁一桐连续两周在工作室里不见天日,被胡棠一道拉着去了,同行的还有负责拿包排队的李澜时。
小表妹7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思维跳脱可谓毫无逻辑,奇怪的是李澜时居然能完美的和她碰到一块,甚至隐隐有成为挚友的倾向。
小表妹星星眼:“你看!小矮人矿山车!”
李澜时双手赞成:“好耶!”
小表妹:“哇!贝儿公主!”
李澜时招手:“快来快来!”
祁一桐:……我们带的是一个儿童吧?
胡棠:……是吧
排了一上午的队才玩了两个项目,小表妹闹着饿了,胡棠看看他们好不容易排到队伍的中前段,哄道:“给你买冰激凌垫垫好不好?坐完这个我们就去吃东西。”
小表妹看看就在眼前的小飞象,扭着脸答应了,胡棠招呼李澜时去给她买冰激凌,自己和祁一桐挤在人群里继续苦哈哈的排队。
大概又过了十分钟,前面放了一批人,队伍往前行动,不知道哪插进来一男一女,女人短裤网袜,男人夹个皮包,polo衬衫塞进西裤里,两人有点年龄差,眼睛只往天上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胡棠看了看前后,要么是情侣,要么是成群的大学生,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看她们是年轻小姑娘还带着小孩,觉得好欺负,直接站到了她们前面。
“你们插队!”小表妹很不满,站出队列直指两人,一时队伍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polo衫左右张望,反驳道:“谁插队了?你瞎说什么!”
“就是你们俩!你们刚刚不站这的,不信你问前面的阿姨。”
原本站在胡棠与祁一桐前面的是一对年轻夫妻,也带了个小男孩。
“嗯?你看见我插队了?”polo衫穿着干净衣服,但脸坑坑洼洼,很是粗蛮,吊着眼睛横视小夫妻,又瞪了一眼含着糖偷看的小男孩。
小男孩瘪了瘪嘴,竟是被吓哭了,反正是排在他们后面,也碍不到他们的事,小夫妻赶紧拉过孩子,囫囵扯谎:“不知道,你问别人吧。”
polo衫把皮包从腋下改为手拿,虚空点了点胡棠,摇着脑袋像一颗长着毛的烂土豆,又猖狂又得意。
“管好你家小孩,没有证据的事不要乱造谣哦。”
胡棠早就开始磨牙了,怎么这样的地痞流氓也能放进来。
祁一桐拽拽她衣角,耳语几句,胡棠眼睛亮了,掏出手机,翻出和李澜时的聊天记录,她方才为了告诉对方排到哪儿了随手拍了一张照片的。
她亮出照片,“谁说我们没有证据?五分钟前拍的,你在队伍的那儿呢?要不要叫计票员来评评理?”
照片里拍到了祁一桐的背面,前面站的就是年轻夫妻,哪里有polo衫男人和他女友的身影,看他如何辩驳。
“你……”polo衫噎住,一把夺过胡棠的手机,胡棠没想到对方居然敢动手,也抓着对方的衣服想抢回来,无奈没有男人高,只能看着他举高了手机要删除照片。
就在胡棠想干脆狠狠踩男人一脚时,另一只白净修长的手越过她头顶,握住了她的手机。
李澜时一手捏着三支造型可爱的粉红色甜筒,一手连带着胡棠的手机反扣住polo衫的手指,面无表情地下压,再下压。
“啊疼……疼疼疼,松手松手!”polo衫吃痛,哎哟哎哟的顺着李澜时的动作矮下身子,无奈手还是被李澜时扣着。
“我错了,我不碰她手机了,我还给她还不行吗?快松手,疼死我了!”
李澜时这才抽出他手里的手机,顺手在身上擦了擦,递给身后的胡棠。
polo衫揉着手指埋怨:“是她们先惹我们的!”
李澜时往前一步,高大身影盖住男人的视线,略微低头,冷肃下来的面孔线条锐利异常,眼里的狠戾如利刃划出,男人感到一条恶狼正冒着幽幽凶光,向自己亮出狰狞的利齿。
“滚。”
站在正中间目睹了一切的小表妹:哇!他好帅,我长大了可以嫁给他吗?
第五十二章
那天晚上祁一桐连同小表妹一起住在了胡棠家里。
洗漱之后两人聊天说起李澜时, 感叹完全没想到他还有这样一面,那他往日傻乎乎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吗?
一旁看故事书的小表妹言之凿凿:“肯定啊,他连我都这么配合。”
胡棠白了她一眼, 讥讽道:“瞧你那花痴样, 你也知道他是在哄你玩啊。”
小表妹认真:“哄我玩怎么了,说明他是个好人, 我今天还问他以后可不可以嫁给他呢。”
胡棠额角狂跳, “胡静静你都在外面干了什么呀!丢不丢人?”
小表妹哼了一声,收起故事书准备回房睡觉。
“等等”, 胡棠硬着语气叫住她,“他怎么回你的?”
小表妹沿袭了胡棠的傲娇,扬着小下巴偷笑, 等胡棠哄她。
“啧,最新的蓝牙耳机。”
“成交!他说——”小表妹拉长音,胡棠坐直了身子, 就连祁一桐也竖起了耳朵。
“他说, 除了他, 以后还会有好多好多的男孩来保护我,也会有很多很多的男孩子保护胡棠姐姐,他如果娶了我,就没有办法和那些家伙竞争了,胡棠姐姐被抢走的话他会非常伤心,伤心的人就没有办法保护好公主了。”
在他眼里,胡棠和7岁的小表妹一样, 都是值得守护的公主。
祁一桐略一思索后稍稍放松了心神。
胡棠不说话了, 一瞬间周身的尖刺都像是蜷缩收敛了起来,小表妹还等着她的回应, 她顿了顿,口吻和缓地说:“我知道了,去睡觉吧。”
小表妹完成了交易,满意离去。
祁一桐抱着腿,安静地看着胡棠笑,把人笑得不好意思,“干嘛。”
祁一桐摇摇头,“没什么,至少看起来他对你是认真的。”
“看起来?”胡棠想了想,明白过来祁一桐是还在介意李澜时不经意间展露的强烈反差。
那个polo衫的男人看起来也有二百多斤,李澜时却能一只手就摁死对方,而且他身上那不似作假的寒意,属实过分凶狠了,祁一桐完全有理由相信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下,李澜时真的会扑过去把人揍一顿。
可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会在一瞬间被激起这么大的戾气呢?
祁一桐不喜欢以恶意揣测别人,只是李澜时确实吓到她了,就像挂在家里日日可见的儿童画突然碎裂开,露出背后巨大的深不见光的黑窟窿,是个人都会怀疑。
特别是当他凶神恶煞地吓跑了插队闹事的人,转过脸来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笑眯眯地递上手中的粉嫩冰激凌,这种违和感达到了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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