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冲垂首道:“臣不敢!只臣知陛下待先太皇太后至孝,且与贞皇后伉俪情深,太子乃由先太皇太后养育,贞皇后所出,陛下又怎忍心年节里不与太子团圆,以享父子天伦!”
元宏环视众人,道:“朕先是君,后为父,太子先是臣,后为子,皇叔曾对朕言,天家父子本就不似民间百姓那般。朕欲经略四海,必要征战沙场,朝中诸事纵是有尔等辅政,却仍要由太子摄政定夺,倘若太子任性妄为,这江山社稷岂非危矣?朕行此惩戒之举,只为令太子弃旧图新,翻然而悟。”
见众人垂首聆听,元宏又接着道:“储君被禁,易令朝堂不稳,朕知尔等所做所言皆为安朝中众人之心。皇后与左右昭仪多次相劝,六妹亦屡屡上表,请朕解了子恂禁足之令,子恂乃朕长子,朕又岂能无动于衷?只时日太短,朕恐子恂重蹈覆辙。如今既已半年之期,且今日尔等齐来为子恂请命,那朕便赦了子恂禁足之令。”
众人闻言急忙忙起身跪地,道:“陛下圣明,愿我大魏江山永固,千秋万代!”
元宏道:“太师,你待朕传旨太子,开玺之日便着其回朝理事,元日宫宴亦可令其携左右孺子同往。”
冯熙叩首行礼,道:“臣遵旨!”
抬了头,冯熙又道:“陛下,臣还有一私事要禀。”
元宏道:“太师但说无妨。”
冯熙道:“陛下,先太皇太后与臣族中先人皆葬于平城,臣如今年事已高,趁着臣还可车马劳顿之时,欲返平城行元日祭祖之事,臣望陛下恩准。”
元宏起身离席,行至冯熙身前,亲手将其扶起,道:“朕准太师所奏,太师与皇祖母乃一母同胞,太师先祖亦为皇祖母先祖,朕赐太师绢百匹,牛羊百匹,五谷百石,以做祭祀之需。”
第一百四十回 新年始(一)
太极殿内,元宏头戴通天冠,身着玄衣c裳,背北而坐。
太子元恂得了皇帝旨意解了其禁足之令,晨起便携左右孺子一同入宫贺岁。
皇后冯氏立于大殿正中,元恂于其右侧身后半步之遥而立。冯氏身后是左右昭仪、二位夫人、众世嫔与世妇,元恂身后是诸皇子、公主,左右孺子则列于末手之位。
众人向皇帝行罢三跪九叩之礼,复又齐道祝福祈愿之语,自是不消细说。
一切仪式行罢,元宏环视众人,朗声道:“洛阳乃九州之中,华夏之根。朕旧年春日携尔等迁都洛阳,却未引尔等观洛阳城之宏伟。故今岁上元灯节,朕已着掌冶署制作宫灯,又令左尚署制作花车,将宫灯悬挂于宫城,上元节当日尔等皆可乘花车出宫巡游,以观洛阳城繁华之象。”
至洛阳城半年有余,阖宫众人却无外出之机,洛阳宫虽奢华已极,众人未免心中有憾。此时闻皇帝之言,众人无不欢喜十分,急忙忙齐跪于地叩谢圣恩。
待元日一切事宜行罢,已是戊正之时。
因了祖制,除夕夜皇帝须宿于皇后寝殿,取鸾凤和鸣之意,而元日皇帝则留宿于平日所居承乾殿,则取江山稳固之意。
元宏回至承乾殿,对三宝道:“去请了左昭仪来,朕与她叙叙话。”
三宝急忙忙应声退去,将行至殿门口,便听元宏道:“罢了,如今左昭仪生产在即,出行不便,还是朕往永合殿去探望她们母子吧。”
三宝垂首道:“陛下,依制元日宫宴之后您只能留于承乾殿内,倘若您此时往左昭仪殿内,恐惹非议啊。”
元宏垂目不语,几个弹指后,元宏道:“罢了,着御厨房制些鱼羹与昭仪平日里喜食之物,你亲往永合殿送些昭仪,替朕问候昭仪…”
三宝应下,又交待罢内侍们侍奉元宏洗漱更衣之事,便往永合殿而去。
常言“晴冬日,湿腊月”,旧岁冬日天气晴好,果真自腊八节始便常常大雪纷飞。三宝出了承乾殿,见天上已飘起了雪花,待一阵北风刮过,只觉一阵寒意袭身。三宝忙紧了紧氅衣领,又对随身的小内侍道:“跟紧了,陛下特意嘱咐御厨房为左昭仪炖的鱼羹,莫要凉了才是。”
那两个提了食盒的小内侍自是不敢怠慢,紧随了三宝疾步而行。
一行三人入了永合殿,待由内侍传了话入内,便见吉祥一脸笑意迎了出来。
彼此道了安,三宝道:“左昭仪可有歇下?陛下着奴来为左昭仪送碗鱼羹。”
吉祥笑道:“大监赶巧了,今夜陛下饮了不少酒,左昭仪将为陛下制了些醒酒之食,正欲着奴往承乾殿送呢,您可就过来了。”
三宝亦笑道:“陛下与左昭仪心气相同,都是彼此应着心呢。”
待三宝言罢,吉祥便引了三宝与小内侍们入得内来。
三宝向禾与元恪兄妹行了常礼,道:“左昭仪,陛下着奴为您与二皇子、五皇子及公主送些鱼羹、糕点,您可要趁热用一碗?”
不及禾开口,元瑛便欢喜道:“瑛儿正觉腹中空空,大监,瑛儿要吃。”
禾满眼怜爱,笑道:“雪夜漫长,食些鱼羹也好,免你明日不及天明便觉腹中饥饿。”
待三宝奉了鱼羹与糕点,禾对三宝道:“这天寒地冻,有劳大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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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三宝垂首道:“左昭仪哪里话去,这是奴分内之事,左昭仪快趁热食用。”
禾微微颔首,道:“本该请大监于此取暖歇脚,只方才吾以菜菔辅以蜜糖做了菜菔丸,可为陛下醒酒之用,既大监来了,吾便劳大监送予陛下,亦可令陛下趁热食下。”
三宝道:“昭仪待陛下事事上心,奴这便送去于陛下。”
示意随身的两名内侍退去,三宝又接着道:“左昭仪,明日乃长公主们回宫大宴,因旧年暂居邺城,而长公主们彼时多数仍居于平城,陛下便免去长公主们回宫贺岁之事。今岁不同旧年,宗亲本支的长公主们皆会入宫向陛下与皇后贺岁,故而人众礼繁。左昭仪有孕在身,陛下恐左昭仪疲累,令奴知会左昭仪,您只消宫宴之时列席便可,其余诸事若不愿他人扰您清净,不去亦是无妨。”
微微抬头,三宝继而又道:“陛下言彭城公主乃大马金刀之性,又素喜饮酒,陛下唯恐公主酒后不慎伤了昭仪,故请昭仪莫要与公主太过亲近。”
禾闻言心内一怔,只一弹指,便道:“吾记下了,烦请大监转告陛下,吾自会小心。”
三宝垂首应下,复又行礼退去。
元恪兄妹食罢鱼羹,又与禾嬉闹一阵,方才由吉祥与乳母领了睡去。
内殿寂静,唯窗外落雪之声。
挑了挑宫灯,汪氏行至禾身旁,道:“昭仪,您可要歇下?”
禾道:“汪嫂,吾想与你说说话。”
汪氏侧身坐于席榻边,道:“昭仪可是因了大监方才之言?”
禾微微颔首,道:“汪嫂知吾。”
望着汪氏,禾道:“汪嫂,吾并非未曾想过,吾清明之际滑胎是因了公主之故,然公主乃陛下一母胞妹,倘若吾将此事言明,岂非令陛下两难?方才闻大监之言,陛下许是早已知此事…吾知陛下待吾之心,吾滑胎之事若真是公主刻意而为,那这数月来,陛下心中该是何等痛苦!”
汪氏亦是聪明之人,闻罢三宝之言自是印证自己早前心中猜测之事,然禾生产在即,又岂能令其心中不安?念及此,汪氏宽慰道:“昭仪身怀龙胎,切莫思虑过度。陛下许只因公主平日不拘小节,唯恐公主再无意伤及昭仪,故而有此一嘱。昭仪只须遵陛下之言,远离彭城公主,平安产下龙胎便好。”
禾苦笑道:“是啊,刻意也罢,无心亦好,事情已然过去…”
轻抚腹部,禾道:“太医令为吾请脉,言吾腹中十之八九是个公主,吾只愿她可平安降生,日后可如瑛儿那般可爱伶俐便好。”
汪氏点了点头,道:“昭仪您便安心养胎,龙胎自有天佑,定会平安降生。”
言罢,汪氏又取出一锦缎包裹,将其打开,取出许多襁褓婴儿衣物,微笑道:“这是腊月二十九那日林夫人托中庶子带入宫的,奴本早早要道于昭仪知晓,然这两日宫中礼仪繁多,昭仪每每归来皆面有倦色,奴思忖着亦不急于那一时,故而未道于昭仪。”
禾见母亲所制衣物,亦缓了心绪,道:“母亲针线活了得,早年祖母与父亲还有吾与弟妹们的衣物皆由母亲亲手缝制。只如今母亲年岁已高,怎可伤神损目做此针线之事?”
汪氏道:“您即将生产,林夫人定是心内欢喜,纵是旁人不许,亦挡不住夫人愿为孙辈添置喜衣之心。”
汪氏言语间,禾将母亲所制衣物一件件展开,心内亦是充满期待。
第一百四十一回 新年始(二)
农历正月初二日,长公主们回宫。
辰初一刻长公主们与驸马都尉们便至阊阖门等候,待辰初二刻,便有内侍监数十名内侍抬步辇至阊阖门迎接。
长公主们与驸马都尉们登辇入宫,先往佛堂,于辰正一刻随执事官上香礼佛,再于辰正二刻往永明堂拜祭列祖列宗,而后往安息堂拜祭先太皇太后与先太后及贞皇后,最后于巳正一刻往徽猷殿拜见帝后。
一切仪式行罢,已是午初一刻。宫宴将男宾女眷分设两处,男宾于泰安殿内,而女眷则于金光殿中。
右昭仪李氏极尽迎奉彭城公主元钰之事,如今既由其打理后宫,这金光殿内一应布置陈设自是以元钰喜好为要。
殿内一如旧年宫宴,陈以白玉香炉,炉内则焚以元钰最爱之犀桂香。席榻之上,铺陈蜀江锦所制席垫,垫旁置以煅金手炉。几桌长案之上,白玉花瓶内插了晨起采撷的红梅。所用碗碟杯盏亦是白玉所制,唯筷箸,今岁李氏特意着掌冶署以白玉为材,饰以黄金为帽,制了金镶玉箸,取公主们与驸马都尉们乃金玉良缘之意。
宗亲本支凡年三十以下长公主今日皆入宫贺岁,待众人入了金光殿,见殿内陈设布置奢而不庸,华而不俗,自是对李氏赞不绝口。
皇后冯氏闻众人赞誉李氏之言心内虽是不悦,却碍于言语之人皆为本支长公主,自是不能流于言表。丢了眼色于婵梅,婵梅心下会意,于是对众人道:“各位长公主,宫宴吉时已到,请长公主们入席。”
众人闻言,渐渐止了声音,各自入席安座。
冯氏背北坐于大殿之中,左侧为左右昭仪、两夫人及各位世嫔、世妇、公主与冯芤约疤子左右孺子,右侧为今日入宫的各位长公主。
冯氏举杯环视众人,开口道:“旧岁陛下迁都洛阳,各位长公主与驸马都尉们亦是拥护陛下随迁于此,陛下与吾心中甚慰。今日籍各位长公主回宫,吾代陛下敬各位长公主,愿诸位新年僖猓平安顺遂。”
冯氏话音一落,众人亦举杯齐声道:“愿大魏江山永固,愿陛下圣体永安,愿皇后长乐未央!”言罢,席间众人皆将杯中酒饮尽。
常山公主元锦为本朝长公主之首,待众人饮尽首杯酒,元锦便着侍婢复又将杯盏斟满,先众人开了口:“这些年元日里总会降下瑞雪,所谓瑞雪兆丰年,乃因陛下为政清明,方使我大魏五谷丰登,国泰民安。吾代众姊妹敬陛下与皇后,愿帝后同心,国祚绵长。”
冯氏闻言心内欢喜,一扫方才心内不悦之情,欢喜道:“常山公主所言极是,吾定当与陛下同心同德,为我大魏开万年盛世之基业。”
右昭仪李氏见元锦夸赞冯氏心内不屑,略略思忖,佯作恭维道:“皇后母仪天下,乃为天下妇人之表率。”
举起杯盏,李氏又接着道:“妾得陛下与皇后信任,代皇后打理后宫,今日宫宴,若有不尽之处,还望皇后与各位长公主见谅。妾谨以此杯,恭祝皇后与各位长公主诸事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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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浪公主元铮本就因卢嫔之故与李氏交好,闻李氏之言,即刻接了话去:“右昭仪兰心蕙质,莫说备此小小宫宴,便是旧岁阖宫搬迁盛事,吾瞧着亦是井然有序,陛下与皇后当真是慧眼识人啊。”
李氏笑道:“乐浪公主谬赞于吾,乃是陛下与皇后福荫庇佑方使一切顺遂。”
席间之人哪个不知迁宫之前皇后因被皇帝禁足而失了治宫之权,李氏方才之言听似赞誉皇后,暗里却是极尽嘲讽之意。
冯氏心中暗恼,然李氏与元铮之言又无力可驳。冯氏正心中恨恨之际,只听乐安公主元镘出了声:“右昭仪所言非虚,陛下乃一代明君自是福泽深厚,皇后既为陛下中宫嫡妻,那自是与陛下鸾凤和鸣,福佑众生,有陛下与皇后荫蔽,世上还有何事不顺遂而行?”
元镘驸马都尉嫡妹嫁于冯氏堂弟,故而闻李氏与元铮之言,元镘便出声相助冯氏。有了元镘声援,冯氏方才缓了脸色。
李氏本欲以此令冯氏难堪,却不料被元镘截了话去,心下虽恼,却面不改色道:“乐安公主所言甚是,皇后尊贵,福泽自是无人可及。”
瞧了一眼席间左右孺子,李氏计上心来,又接着道:“妾愿皇后亦可福泽左右孺子,令她二人早日为太子开枝散叶,延续我大魏皇嗣血脉。”
冯氏本就厌恶李氏,加之知李氏近来与郑荞过从甚密,此时听闻其提及左右孺子,便斜眼瞧李氏,没好气道:“太子正值青春之年,日后娶了正妃嫡妻,自是可为太子诞下子嗣,又何愁无人延续皇嗣血脉?”
冯氏方才言罢,彭城公主元钰便开了口:“皇后之意,若非嫡妻便不可为太子延续皇嗣血脉?那先太后亦非先帝嫡妻,皇兄与吾亦非嫡出子女,不知皇后所指可是此意?”
冯氏不料元钰会歪出此意,心内大惊,怛然失色。
众人面面相觑,未曾料及元钰会道出此言,事涉先太后与皇帝,自是无人再开口出声。席间之人,有如袁夫人般为冯氏捏把汗的,亦有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更有冷眼旁观坐看笑话的。
坐于禾身侧的冯芗姑母一脸恐慌之情,便开口帮腔道:“彭城公主,您许是误会皇后了,皇后定是…”
不及冯苎园眨元钰便喝道:“放肆!吾与皇后说话,几时轮到你来插嘴?你亦是名门闺秀,皇兄又着左昭仪教习于你,吾不知是你本就粗俗,亦或左昭仪未尽教习之责,竟如此放肆,目无尊长!”
冯艿降啄昵幔闻言心内大惊,忙垂首道:“公主息怒,芏并非有心冒犯,芏只是…”
元钰今日本就欲寻衅滋事,找禾不是之处,却苦于未得时机。此时闻得冯苤言,元钰又岂能错过此机:“只是如何?你冒犯尊长在先,却又行狡辩之言,纵是吾不与你计较,却有这许多长辈列于席间,陛下既欲娉你为太子正妃,那你便该举措得当,以纲大伦,而非迕逆长辈。”
元钰言语之间,却将目光冷冷投向了冯苌砼缘暮獭
第一百四十二回 新年始(三)
且说元钰本就欲寻禾不是之处,现下里得了冯苤机又岂能错过。
因昨夜三宝所嘱之言,禾今日自是谨言慎行,欲避元钰锋芒。禾见元钰寻衅滋事,且此时又见其目光冷冷瞧着自己,便知其针对冯苣艘蛄俗约褐故。
禾虽非多事之人,却不愿冯芪薰室蜃约憾被元钰刁难。略略思忖,禾开口道:“公主,方才是芏冒失了,公主乃明月入怀之人,莫要与之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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