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举手之劳,不必谢。”柳萋萋把花递给沁玉,两手交错间,她瞥见沁玉那莹润玉洁若凝脂一般细腻纤长的柔荑,再看向自己那只粗糙枯瘦,伤痕累累的手,心下一咯噔,将花递出去后,便迫不及待将手缩了回来。
她本是无意之举,但落在对面人眼里,则多少显得意味深长。
一声哂笑在她耳畔骤然响起,“怎的,嫌我脏?”
柳萋萋抬首看去,便见沁玉唇边挂着一抹自嘲却又习以为常的笑,静静地看着她。
“怎会,姑娘想多了。”柳萋萋慌忙解释,“我并非嫌弃姑娘呢,反是怕自己粗陋,玷污了姑娘这样的美人。”
对那些烟花柳巷的女子,柳萋萋并非同世人一样心存鄙夷,她晓得她们都是可怜的女子,若是能选,谁会愿意流露到这样的地方。就像她一样,若是能选,当初,她宁愿选择嫁个踏实忠厚的农户过凄苦的日子,也觉不想嫁入沈家为妾。
看着那双清澈如泉的眼睛,沁玉的笑意骤然僵在了脸上,但少顷,她深深看了柳萋萋一眼,咧开嘴角却是“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儿,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
她在这红襄馆待了八年,览过的人无数,真真假假,是不是说谎她一眼便能瞧得出来。
沁玉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蓦然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颌。
“你觉得我美,但我瞧你这皮相骨相也是顶好的。”说着,她惋惜地摇了摇头,“可惜是无人欣赏雕琢的璞玉,委实浪费了。”
沁玉沉默片刻,又自鼻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但也不是非要当美人,当美人有什么好的,不过便宜了那些不懂珍惜你的臭男人罢了……”
柳萋萋眨了眨眼,不明白沁玉在说些什么,纳罕间,两枝鲜妍的红梅便已被塞入手中。
“今日多谢姑娘送媛儿回来,这两枝朱砂梅便赠予姑娘了。”沁玉莞尔一笑道。
捧着两枝梅花出了院子时,柳萋萋仍是有些懵,但末了,她也只抿唇笑了笑,往香铺的方向而去。
回到沈府后,她将买来的香材与剩下的钱银一并交给了冬雪。
五日后,沈明曦便由赵氏安排的两个婢子陪着,去了武安侯府赴宴。
秋画告诉柳萋萋,赴宴前一晚,赵氏还特意去了趟云曦苑,好生嘱咐了沈明曦一番,还强调她挑选的这两个婢子如何如何靠得住,定不会给她捅娄子云云,分明是说给她听,故意膈应她来了。
赵氏挑选的婢子是否靠得住柳萋萋不晓得,她倒是有些担心沈明曦一紧张便会手足无措的毛病,只盼到时别在宴上露了馅才好。
柳萋萋的担忧和赵氏不谋而合,但不管怎样,赵氏也不可能再让柳萋萋跟着一块儿去,何况沈明曦这段日子日日跟着孙嬷嬷学制香,已是比从前娴熟了许多,当是不会有什么大的差错。
然赵氏提心吊胆地等了一日后,等来的却是沈明曦哭着回了府。
赵氏心急如焚,以为又是宴上出了什么差错,细问之下才从沈明曦口中得知今日午宴后,孟大奶奶本欲带着各家姑娘去赏闻她收藏的香品,不曾想路过临水的小榭时,却正撞见武安侯慵懒地躺在贵妃靠上,边吃着瓜果点心,边兴致勃勃地赏舞姬妖娆的艳舞。
沈明曦哭哭啼啼,直言那孟大奶奶似乎很喜她,可她绝不愿意嫁给那个武安侯,那分明是个色胚子,听说上任大理寺卿才没多少时日,便收了自各方送来的美人,整日在侯府纵情声色,这样的人,如何能嫁。
赵氏闻言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她分明记得这位武安侯是出了名不近女色的,在边塞时不知拒了多少人送来的姬妾,不然不至于先前后院如此空空荡荡。
然如今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觉得自己功成名就,便撕下自己正人君子的伪装,索性放纵起来。
看沈明曦哭得梨花带雨,像要了她的命一般,赵氏被她吵得头疼,扁了扁嘴,在心下嘟囔了一句没出息。男人嘛,三妻四妾的又有何大不了的,能嫁得高门生下个一儿半女,过锦衣玉食的日子才是要紧。
那厢,武安侯府。
孟大奶奶徐氏仿若无事发生般好生送走了所有宾客后,想起今日荒唐的一幕,再也忍耐不住,气得疾步往孟松洵的松篱居而去。
李睦正在替孟松洵收拾书房,转头看向窗外气势汹汹而来的徐氏,忙快步出去相迎。
“大奶奶,您怎的来了?”
“你们侯爷呢?去哪儿了?”徐氏怒问。
“大奶奶来得不巧,侯爷他方才接过大理寺的急报,这会儿出去办案去了。”李睦恭敬道,“大奶奶若有什么事儿,便同小的说,等侯爷回来,小的定替您转达。”
“好,那我便问问你。”徐氏闻言索性转向李睦,“你日日跟着你家侯爷,他的事儿没人比你更清楚,你告诉我他是教谁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下往院里收了五个侍妾,不仅夜夜笙歌,白日更是……实在荒唐……他也不怕被言官拿捏住此事,以荒银无度,去陛下面前参他一本吗!”
“这……这……”李睦支支吾吾,满脸为难道,“大奶奶,这小的也只是听命行事,这些女子都是别家送来的,侯爷不好拒绝……”
他想了想,又笑着道:“再说了,大奶奶,您不是一直想让侯爷添置后院吗,如今侯爷总算是想通了,你该高兴才……”
“如何高兴!”不待李睦说完,徐氏劈头盖脸便是一句,“你瞧瞧,那些送来的,一个个都是只知勾引人的狐媚子,他若带个好姑娘回来,我至于这般吗……”
徐氏越说越气,发现就算对着这李睦发一通脾气也实在无济于事,只能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拂袖离开。
因着当初夫君临上战场前的嘱托,她一人操持着整个武安侯府便是十一年,好容易等到这阿洵有了出息,重振侯府,可怎的他怎的突然性情大变,干出这般糊涂事儿。
出了松篱居,徐氏止住步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蓦然对着身侧的婢子道:“给苍州老家递个消息,就说我已给侯爷挑了桩好的姑娘,让老夫人尽快回京来主持婚事。”
*
此时,京城,武府。
孟松洵快马抵达时,已是薄暮冥冥,大理寺少卿苏译徜已在府门外等候多时。
“侯爷,您总算来了。”苏译徜忙迎上前。
孟松洵翻身下马,问:“究竟怎么回事?”
“唉,这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您还是自己去看吧。”苏译徜边说,边将孟松洵往里头引,这一路上还不忘道,“若非这死者是国子监丞武大人,且这厢死得离奇,下官也不敢在此时打搅大人您啊……”
苏译徜偷着看了孟松洵几眼,见缝插针道:“大人今日休沐,空闲在家,也不知下官前段日子送去您府上的舞姬可还合您心意?”
“尚可。”孟松洵淡淡道,“不过每日来来回回看那几支舞,到底是稍稍有些倦了,美人虽是养眼,但终归会腻乏,本侯正想着要不要寻些更有意思的事儿来做。”
“更有意思的事儿……”
见苏译徜闻言拧紧眉头,埋头开始细细琢磨起这话,孟松洵唇角微勾,露出些许意味深长的笑。
然这份笑意,在踏入这位国子监丞主屋的一刻烟消云散。
主屋南面,已逾不惑的国子监丞武榛正静静躺在浴桶中,全然没有了气息。
从其背后绕到正面的一刻,孟松洵不由得剑眉紧蹙,武榛并非安详或痛苦的死态,他衣着完好,甚至从表面看不出一丝挣扎的痕迹,而是睁大着一双眼睛,双唇微张,直视着前方,露出一副诡异而欢愉的神情。
孟松洵顺着他的视线转身看去,便见武榛正对的白墙之上挂着一物。
一张瑶池神女图。
苏译徜在一旁将自己已查过问的事儿一一道出:“听院里的家仆说,武大人昨夜在外应酬,大抵戌时三刻回的府,回来后便如往常一般命人将浴桶搬进屋内,就让他们通通退下。直到第二日快到上朝的时辰,见武大人屋内迟迟没有动静,才有家仆上前敲门,但久敲不开,后武夫人循声赶来,命他们撞开门,才发现武大人早已断了气……”
孟松洵边听,边将整个卧房的门窗都检查了一遍,并无丝毫入侵的痕迹,这一点,苏译徜也发现了,“侯爷,您说,这武大人有没有可能是喝多了酒,溺死在了里头?”
“你看他的神情,像吗?”孟松洵淡淡道。
苏译徜小心翼翼地又回身看了眼武榛的死相,摇了摇头,却听孟松洵又问:“可曾问过这幅画的来源?”
“问过,问过。”苏译徜在大理寺多年,到底也不是什么尸位素餐的废物,“听说是武大人前段时日亲手所作,据他家家仆所说,他家大人还特意撤去了墙上所有的画,将这幅挂在了中间最显眼的位置,一看便能看上一个时辰,甚是喜爱。”
孟松洵闻言,露出古怪的神情,他环顾四下,终将视线落在一处,提步行至角落的镂空五足银香炉旁。
他掀开炉盖,低身嗅了嗅,尚且能闻到些许余香。
而在香炉的一侧,放着一只锦盒,锦盒的大小甚至表面花色都甚为眼熟。
孟松洵眸光浓沉了几分,他打开锦盒,里头尚且留有一颗香丸。
苏译徜亦投来好奇的目光,“这是……”
他转头问候在屋内的近身伺候武榛的家仆,“你家大人平素还有用香的习惯呢?”
“从前倒是没有,前一阵子突然便喜欢上了,且尤爱在夜里点香。我家大人还说此香珍贵,是他花重金所得,叫什么来着……”那家仆思忖半晌,才想起来。
“哦,叫婴香……”
作者有话说:
换妾还在后面,直接换也太奇怪了,哈哈,男主就是为了后面能不引人怀疑地换女主才会给自己打造这种风流人设滴,毕竟女主身份特殊嘛
大家不要心急,换妾剧情正在安排……
后面真的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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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婴香!”
苏译徜面色微变, 深深看了眼盒中的香丸,又看向白墙上那副《瑶池神女图》,不觉打了个寒颤。
“侯, 侯爷, 您说,这武大人不会是借婴香在梦中风流一度,结果却被那瑶池神女索了命吧……”
孟松洵没答话,只不动声色地将盒中最后一枚香丸收入袖中,旋即淡淡吩咐道:“命仵作来检查尸首,看看武大人究竟是何死因?明日将尸格呈给本侯。”
“是, 是, 侯爷您慢走。”
苏译徜恭敬地拱手目送孟松洵阔步而出,再回屋看向墙上那副神女图, 其上神女在瑶池嬉戏,云鬓峨峨,瑰姿艳逸,虽是赏心悦目, 却越看越诡异。
坊间将这婴香传得神乎其神, 他本还寻寻门路, 弄一两颗来试试, 但看这……
果然是美色害人, 若不想落得和这武大人一样的下场, 他还是歇了心思, 近日过得清心寡欲些的好。
苏译徜摇了摇头, 正准备派人去请仵作, 蓦然想起什么, 双眸微张, 焦急地往孟松洵离开的方向追了几步,可哪里还有人影。
话说上回烧尾宴上,那工部侍郎贾洹不就送了武安侯一盒婴香,这武安侯不会……
苏译徜原地踱了两步,可转念一想,面上的忧色又淡下去。
也是,武安侯院里塞进来的那么多美人尚且来不及享用,何况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就算不提醒,他当也不至于傻到再去燃那婴香。
翌日巳时,程亦菡在柜前看诊,便见一人气定神闲负手进了香药铺。
一看那人冲他清浅而笑的模样,程亦菸弈蔚匾黄沧欤同身侧的伙计耳语了两句,随即起身入了后院。
来人也落落大方地跟在后头,乍一在后院厢房落座,程亦荼悴荒头车溃骸坝质呛问拢刻闻武安侯如今已继任大理寺卿,这个时辰居然还有闲暇还来我这小香药铺子。”
除却对那位还收敛些,程亦菡庹挪蝗娜说淖熳孕《运都如此,甚至到如今还常气得程家老爷子挥着拐棍痛骂逆子。
分明在几个兄弟中医术和调制香药的能力最佳,若非因着他这孤傲不逊的性子,也不至于被程老爷子打发到这间小小的香药铺子来。
对他这番态度,孟松洵已是习以为常,只如往常一般自袖中掏出一只小木匣展开,推到他面前。
“可否帮我瞧瞧,此香中都加了些什么,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程亦萆了一眼,神情虽是不情愿,但仍是拿起一旁干净的丝帕,裹住匣中的香丸,放到鼻下轻嗅。
“这是什么香?”他问。
孟松洵风清云淡道:“京城那些世家贵族间最近甚为流行的……婴香。”
听得“婴香”二字,程亦荻作一僵,再看向那香丸时,双眉蹙紧,迫不及待地将那香丸抛回了盒中,就怕慢上一步就会沾染上什么脏污一般。
他抬首看向孟松洵,面上毫不掩饰地浮上一层鄙夷,“听闻我们大名鼎鼎的武安侯这段时日往后院收了不少美人,也不知一人应不应付得过来,若觉吃力,正好,我这儿还有一坛子鹿鞭酒,侯爷尽数拿去享用便是,不必客气。”
“多谢程三爷关怀,不过鹿鞭酒你还是留着自个儿喝吧。”孟松洵抿唇一笑,“我尚且还顶得住。”
他指了指那香丸,敛起笑意,正色道:“可能闻出里头用了什么香材?”
冷脸归冷脸,程亦莼故强吹贸雒纤射此番前来是为着公事。
他沉默片刻,还是答:“这婴香里用的某几味香材和寻常婴香一样,但若想达到……那般效果,里头恐添了些使人致幻的香材,我没有那么灵敏的嗅觉,至于具体是什么,爱莫能助。”
孟松洵微微颔首,将香丸收好,道了句“多谢”,旋即利落地站起身,往前堂而去。
程亦菀嗦悠悠站起来,跟着出去了,临到前堂,似是无意般道了一句:“听说顾家大姑娘回来了,她替祖母守孝一年期满,不如你去找她,她那嗅觉也算得上灵敏,指不定能帮得上你……”
提及那位“顾大姑娘”,孟松洵剑眉微蹙,回首看了程亦菀谎郏看他似笑非笑的模样,就知他是故意提这一茬。
“人家顾大姑娘这么多年未嫁,指不定就是在等你。如今顾家圣眷正浓,娶了她你也不亏……”
程亦莼乖卩┼┎恍莸厮底牛就听耳畔蓦然响起异常沉冷的声儿,“你在试探我什么?”
他侧首看去,便见孟松洵薄唇紧抿,那双漆黑的眼眸定在他身上,锐利幽深,似已透过皮囊,将他心内的意图看了个透彻。
少顷,他开口,一字一句道:“我与顾家不可能再有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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