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武安侯府。
孟松洵前脚刚走,后脚柳萋萋便醒了,她看了眼空荡荡的床榻一侧,支起身子,唤来玉书玉墨,问道:“侯爷呢?”
“侯爷方才出去了,奴婢们看他去得急,或是去大理寺处置一些重要的事。”玉书答道。
重要的事?
柳萋萋垂了垂眼眸,想着他大抵是急着去大理寺狱审问宁FB了,之后应当会回来,便起身由玉书玉墨和几个新来的婢子一道伺候着更衣梳洗。
坐在那枚偌大的海棠雕花铜镜前,柳萋萋瞥见两个正在收拾床榻的小婢子脑袋凑在一块儿,也不知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没一会儿自衾被下抽出一块白帕子,看着上头洁净,没有一丝痕迹,对视着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一股热意骤然涌上双颊,柳萋萋顿时羞得埋下头去,昨夜洞房花烛,她与孟松洵当是要圆房的,可或也有那杯合卺酒的功劳,她很快便累得睡了过去,因而两人昨晚什么都未发生。
想起男人炙热的吻,那架势似要将她吞吃入腹,柳萋萋用指节碰了碰朱唇,两颊红得几欲滴血,连胭脂都不必上了。
昨夜逃过了,今晚大抵是得全了这礼的。
柳萋萋双手搁在膝上,想起此事,便有些紧张地绞着裙面,任由玉墨替她盘起发髻,插上几支做工精致的金簪。
她换上一身银红绣金妆花褙子,月牙凤尾罗裙,便赶去孟老太太的柏萱居敬茶。
孟大奶奶徐氏也在,正坐在小榻上同孟老太太说话,见柳萋萋前来,忙热情地迎上来,一把牵住她的手。
“事情原委祖母都同我说了,我才知道,萋萋是你,念念也是你。你也是,告诉那么多人,偏生瞒着我,还装得那么好,我纵然怀疑也打消了想法,你都不知道,我以为你死了的那段日子偷着掉了多少眼泪。”徐氏说着,眼圈便红了起来。
柳萋萋顿时歉疚道:“大嫂莫怪,当时情况不明,多一人知道便多一份危险,念念这才没有告诉您。”
“好了,好了,往事就不必再提了,我还等着喝孙媳妇给敬的茶呢。”临窗的小榻上,孟老太太忍不住出声催促道。
柳萋萋笑了笑,忙上前自赵嬷嬷捧着的食案上端起茶盏,跪在孟老太太面前,恭敬道:“孙媳给祖母敬茶。”
“唉,好,好!”
孟老太太高兴地连连点头,双手接过轻啜了一口,便将柳萋萋扶起来,坐在她身侧,拢着她的手慈祥道:“往后便是一家人了,不必拘谨,也不必害怕,谁敢欺负你,祖母第一个不饶他!”
柳萋萋心头涌上一阵阵暖意,重重点了点头,然还未等几人说上两句体己话,就见一小婢子快步跑进来通传。
“老夫人,大奶奶,二奶奶,宫里来人了,这厢正在正厅等着呢。”
柳萋萋与孟老太太、徐氏面面相觑,皆不明所以,但到底是宫里来的人,怠慢不得,忙动身往前院而去。
来的是天弘帝身侧的另一个内侍康成康公公。
见武安侯府的三位女眷赶来,他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也不应孟老太太所请坐下喝茶,只看向柳萋萋道:“武安侯夫人,陛下得知您是先前的冶香官顾渊嗣顾大人之女,制香技术精湛,特请您入宫,为身子抱恙的皇后娘娘用香调理。”
柳萋萋闻言面露诧异,还未开口询问,徐氏已快一步道:“康公公,不知陛下想让我这弟媳去多久啊?今日可能回来?”
“孟大奶奶说笑了。”康成笑眯眯答,“这调理哪是一时半会儿能调理好的,少不了得去个十天半个月吧。”
那么久!
突然召她进宫这事本就蹊跷,还让她去这么久,陛下是何用意。
柳萋萋心下惴惴,颇有些不安。
孟老太太亦然,她同身侧的赵嬷嬷使了个眼色,赵嬷嬷会意,悄然退出去。
“康公公,你也知道,我家孙儿与孙媳还是成婚头一日,这样便让他们分开,未免太残忍了些,不若等我那孙儿回来,小夫妻见面话了别,再进宫也不迟。”孟老太太提议。
“这……”康成为难地笑了笑,“老夫人,也不是奴才不近人情,可到底是陛下的旨意,他告诉奴才要即刻将侯夫人接进宫去,奴才不敢耽搁。且这般拖拖拉拉的,指不定被陛下认定为抗旨,这个罪可不轻啊。”
康成轻飘飘地说着威胁的话,厅中三人的面色都不大好看,徐氏还欲拖延,“那,还请康公公给些时间,至少让我弟媳做一番进宫的准备吧。”
“不必准备。”康成道,“宫里什么没有,侯夫人直接跟奴才走便是。”
柳萋萋闻言薄唇微抿,她明白孟老太太和徐氏都是想拖延时间,等孟松洵回来,可这是陛下的旨意,纵然孟松洵来了又能如何,难道要抗旨吗?
她思忖片刻,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道:“那好,康公公,我们这便走吧。”
孟老太太和徐氏皆变了脸色,柳萋萋笑着道:“无妨,陛下特意命康公公来宣的旨,不过是去伺候皇后娘娘,听说宫里御膳房大厨的手艺绝佳,是外头吃不着的,我便当是去饱饱口福。”
她这话说得轻松,实则心底一点也不轻松,她不知入宫后要面临什么,但还是果敢地转身,随康成出了武安侯府,上了马车,还安慰般同愁容满面的孟老太太和徐氏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安心。
然车帘才落下,笑意便消失在了柳萋萋脸上,她咬了咬朱唇,愁眉紧蹙,忍不住低低唤了声“阿洵哥哥”。
孟松洵自然无法回应,皇宫中无法行车马,即使他脚程再快,从天弘帝的乾华殿到宫门,弯弯绕绕,也走了快小半个时辰。
他步入冗长的宫道,便见几个内侍抬着一顶软轿迎面而来,他往一侧避了避,也未在意,只下意识看了一眼,便疾步往前走。
然快出宫门时,却见李睦站在宫门外,乍一见到他,激动地冲他招手,大喊道:“侯爷,那是夫人,轿子里头的是夫人!”
孟松洵耳力佳,纵然离得有些远,仍是听清楚了李睦说的话,他骤然止住步子,折身快步往轿子的方向而去,却被跟在轿子一侧的康成命人拦了下来。
轿中的柳萋萋听见声儿,拂开轿帘,朝后望去,看着那个熟悉挺拔的身影,忍不住哽声唤道。
“阿洵哥哥”。
见真是柳萋萋,孟松洵剑眉紧蹙,浑身散出凛冽的杀意,那锐利如鹰的眼眸一扫,吓得几个挡在他面前侍卫一哆嗦。
康成见状道:“侯爷,陛下不过见夫人香术了得,想请她过去给皇后娘娘调理身子罢了,过几日便回去了,您莫激动,这里可是皇宫啊!”
孟松洵冷冷瞥了康成一眼,终于知道为何孟郝要让他赶紧出宫回府,他不曾想天弘帝竟会趁他不在府上时,将柳萋萋带进皇宫。
他有预感,此事恐是宁FB的手笔。
那个混蛋究竟要做什么!
孟松洵望向落在那厢的轿子,看着轿中泪眼朦胧的女子,垂在袖中的手握紧成拳。
康成见孟松洵站着没动,本以为他是听进去了他的话,不想下一刻,却见这位武安侯不顾阻拦,阔步往前走。
那些侍卫虽提着刀剑,可摄于孟松洵逼人的气势,到底不敢真动手,只能一路后退,毫无底气地说着一些威胁的话。
孟松洵无所畏惧地行至轿子前,俯身掀开轿帘。
看着他沉冷的面色,柳萋萋生怕他做出冲动之事,强扯出一丝笑,装作无事般道:“就是去照顾皇后娘娘,很快便能回去,阿洵哥哥不必担心。”
看着她佯作坚强的模样,孟松洵心口一疼,俯身一下将柳萋萋抱在怀里,他伏在她的耳畔,低声道:“宁FB被陛下放出来了,此事恐与他有关,在宫中万事小心。”
飞快地说完这话,还不待柳萋萋反应过来,他蓦然抬起她的下颌,衔住她的朱唇。
外头的几人见状,忙尴尬地别过头去,却不知在这几息之间,孟松洵不动声色地将腰间一物塞到了柳萋萋手中。
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定在柳萋萋脸上,神色温柔,若起誓般道。
“念念,别怕,等我!”
作者有话说:
算了算,这篇大概离正文完结不远了
第82章
康成见两人这般难舍难分, 唯恐误了时辰,惹怒天弘帝,忍不住催促道:“武安侯, 话也说完了, 奴才得带着夫人去面见陛下。”
孟松洵闻言深深看了柳萋萋一眼,方才退出轿子,他面向康成,一改方才的态度,放低姿态道:“内人便麻烦康公公多加照顾了。”
康成躬身道:“武安侯客气了,这是奴才应该做的。”
他说罢一抬手, 几个内侍听命重新抬起轿子, 往那金碧辉煌的皇宫深处而去。
孟松洵面沉如水站在原地,眸光晦暗不明, 眼也不眨直看着那顶软轿消失在眼底。
软轿一路颠簸,就同柳萋萋惴惴不安的心一样,也不知行了多久,轿子才终于落下来。
康成掀开轿帘道:“武安侯夫人, 下轿吧。”
柳萋萋弯腰踏出轿子, 抬首瞥了眼面前高大的殿门, 便垂下眼眸, 跟在康成身后, 一路入了乾华殿。
乾华殿正殿前也站着一个内侍, 康成恭敬地道了声“孟总管”, 那人颔首, 旋即看了柳萋萋一眼, 蹙了蹙眉, 但并未对她说什么, 只道:“陛下和宁大人在里头等着呢。”
听到“宁大人”三个字,柳萋萋心下一咯噔,方才孟松洵告诉她,宁FB已被陛下放了出来,且既得被称为大人,大抵是封了官职,一个制香世家的家主能被赋予什么官职,除了冶香官,柳萋萋也想不到其他。
虽不明缘由,但柳萋萋攥了攥手心,还是依孟松洵所言提起了几分戒备。
步入殿内,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柳萋萋嗅觉本就灵敏,顿时被熏得蹙起眉头,强忍住自胃里翻腾而上的恶心。
香品此物,原应是沁人心脾,用来定神静心的,可这般气味的香似乎并不是作为此用。
内殿落着层层帐幔,灯火幽暗,只能隐隐瞧见龙榻上躺坐着一个人,柳萋萋稍稍屏住呼吸,也不敢仔细看,在分隔内外殿的绡纱帐幔止步,施礼道:“臣妇见过陛下。”
帐幔内传出两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和下一秒似乎便要断气的艰难喘息,好一会儿,才逐渐平复下来,一个沙哑的声儿幽幽响起,在寂静昏暗的殿中,如鬼魅之声般可怖。
“听闻武安侯夫人是顾爱卿的爱女,想来用香之术了得,朕如今这般,你也看见了,往后你便跟着宁爱卿一道研制香品,为朕效力吧。”
柳萋萋闻言秀眉蹙起,眼睫微抬,看向站在龙榻一侧,隐在黑暗中的身影,那人亦抬首看来,唇角噙着一抹笑,眉宇间尽是得意。
正是宁FB。
果真如孟松洵所言,她被召进宫正是他的手笔。
见她久久不应,天弘帝的声里顿添了几分不虞,“怎的,武安侯夫人不愿意,是怨朕不顾你和武安侯新婚燕尔,便将你们二人拆散了?”
“臣妇不敢。”柳萋萋道,“陛下龙体安康比什么都重要,只……臣妇自小流落在外,并未学得太多香术,恐才薄智浅,帮不上太多忙。”
“这又有什么要紧。”说话的是宁FB,他转向天弘帝,“陛下不知,武安侯夫人天生嗅觉灵敏,能分辨旁人分辨不出的香气,定能帮着微臣一道制香,为陛下排忧解难。”
“那便就这样吧。”天弘帝看了眼柳萋萋,“朕将夫人留在身边,难免惹人非议,到底不合适,夫人便去皇后宫中居住,正巧皇后身子抱恙,你也一并替她调理调理。”
听得此言,柳萋萋垂了垂眼眸,知晓有宁FB在一旁煽风点火,天弘帝心意已决,这一时半会儿是逃不出皇宫了,她默了默,只得乖顺地施了一礼,道了声“是”。
被康成领着离开乾华殿时,柳萋萋复又抬首看了眼宁FB,宁FB亦看向她,面上扬着欣然自得的笑,似乎在无声地告诉她,你能奈我何。
想起她惨死的父母亲,柳萋萋恨不得亲手杀了宁FB,但她还是强忍下心底翻涌而上的怒意,提步踏出了殿外。
康成一路将她带到了皇后寝宫坤安殿,同殿内的宫婢道了几句,便离开了。
那宫婢恭恭敬敬地领着她入了正殿,柳萋萋便见靠窗的楠木雕花小榻上,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背靠着引枕,捏些银针,正绣着一只天青的香囊。
女子生得极美,但并非那般艳丽娇媚的容貌,而是若冬日的寒梅,清清冷冷似有暗香浮动,令人移不开眼。
听得动静,她长睫微掀,抬眸看来,唇角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武安侯夫人?是陛下让你住在本宫这儿的?”
“是。”柳萋萋答,“陛下命臣妇前来为皇后娘娘调理身子。”
“哦,是吗?”皇后朱氏眉梢微挑,旋即自嘲地笑了笑,似喃喃自语般道,“他是怕我这药引子死了,他也没救了吧……”
朱氏的声儿不大,但柳萋萋却清晰地听见了,不禁疑惑地蹙起眉头。
见她这副神情,朱氏勾了勾唇角,却不再多说,只吩咐身侧的宫婢:“紫苏,命人收拾偏殿,领武安侯夫人过去吧。”
“是。”那叫紫苏的宫婢应声,转向柳萋萋,“夫人请吧。”
柳萋萋却是未动,只看着朱氏略有些苍白憔悴的面容,迟疑片刻道:“皇后娘娘,陛下既是命臣妇为您调理身子,可需臣妇为您把脉?”
朱氏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了句“也好”,便放下手中的绣活,伸出藕臂,搁在了榻桌上。
在澜州的半年,柳萋萋并非整日无所事事,也跟着苏老爷子和苏泓学了不少医术,或是身体里流着医药世家的血,又得了苏老爷子的真传,她学医的速度极快,也算学到了几分本事。
她将手指搭在朱氏的手腕上,发现她的脉象按之欲绝,似有若无,十分微弱,像是气血不足。
柳萋萋朱唇抿了抿,问道:“娘娘平日可是饮食不节,或是有劳累之处?”
她虽问了这话,却是心下生惑,因朱氏的气血不足不像是近日所致,倒像是有了些年头。
朱氏不答,只收回手臂,道了句:“夫人依着病症开药便是,不必多问,也不要多问。”
她说着,抬手扶了扶发髻上的凤簪,衣袂下滑,露出一截藕臂来,柳萋萋无意瞥过去,却是怔了怔,因那本该白皙无暇的肌肤上,却是出现了好几道伤疤,看样子,应是被利刃划开的,疤痕长长短短,颜色深深浅浅,不像是同一时间造成的,且更令她震惊的是,在朱氏的小臂的最深处,有一点红痣。
但那看着不像痣,更像是……
柳萋萋被震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忙垂下眼眸,当作没有看见。
朱氏托腮看着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惊慌,脸上显出几分玩味的笑。
“武安侯夫人想必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柳萋萋起身福了福,一步也不敢停留,跟着那叫紫苏的婢子离开了正殿。
毕竟是皇后寝宫,纵然是偏殿也是富丽堂皇,皇后还特调了几个宫婢伺候她,宫中的膳食也确实极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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