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之繁站在路边,装作漫不经心地等待着,眼睛余光似有若无地注意着书店里面的动静。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到江与舟盯着窗外的她看了一下,他轻轻皱起眉头,随后又专心和曹敏聊起天。
曹敏出来的时候,脸上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祝之繁被她盯得发毛,用拳头捣了一下她的腰窝,佯作恨恼地道:“你明知道江与舟跟我有仇,还当着我的面进去跟他聊这么久啊?”
曹敏嘻嘻一笑,挑高了眉,凑到她耳边不怀好意地吹气说:“那你猜猜我进去都跟与舟哥哥说了什么吧!”
祝之繁扯着嘴角,轻蔑不屑道:“书呆子泡妞,眼里是圣贤书,心里不知道装的是什么污秽之物,他这种人嘴里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曹敏眼睛里的光愈加亮晶晶,忍不住取笑道:“那你可高看我的与舟哥哥了,他泡妞?被泡还差不多!他和曾窈年是在书店碰巧遇上的,他虽然智商很高堪称天才,但在谈恋爱这事上,恐怕没你想的那么高明。”
祝之繁抿着嘴,绷着脸,眼神还是表现出漠然。
她告诉过自己的,好马不吃回头草,世界上每一个女孩子都应该体面地保持着骄傲与自尊,而不是毫无原则地一味迁就妥协,令自己看起来一副不值钱的样子。珍宝一样的女孩子,是要被人捧在手心里当成明珠一样呵护的。不珍视她的人,也不配得到她的目光。
曹敏见她无动于衷,只好向她从实招来:“我刚刚邀请与舟哥哥跟我们一起去长白山了。”
祝之繁千言万语哽在喉头,一脸挫败的表情望向曹敏,“你干嘛上他那去讨没脸?你不知道他这个人有多独来独……”
“他答应了啊!”曹敏说。
祝之繁整个人呆住。
那么孤僻清冷的一个人,周围多走动几个凡人,似乎都会消磨掉他身上的诀然仙气,可他居然答应了这种毫无准备,甚至称得上有些无厘头的旅行计划?
不可置信地扫了一眼玻璃窗后的人,祝之繁僵滞地转过头,发现他手里捧着一本书,同时也在看着自己。
第25章 ◇
◎语不惊人死不休◎
一行人出发去长白山的那天, 雾城下着过云雨。
出雾城须得穿过一条长长的穿山隧道,进隧道之前,漫天漫地都是灰鞯木吧。
雨大且急, 车子的雨刮器伏在前窗玻璃上,打得肉搏相击一般,十分激烈。
可一出隧道, 立即别有洞天,天色疏朗、碧空如洗,两旁疾驰的窗景是明快的油翠浓绿,高速道两旁摇晃的树叶都冒着干燥的热气。
曹汉青亲自驱车将孩子们送往省会机场,另有一辆跟车的小轿车,里面放置着七八个行李。
车上一群少年,半壁江山都跟他沾亲带故, 另三个眼生的精瘦小伙, 唯齐远马首是瞻,看得出来平时是跟着齐远在镇上混的。
只是曹汉青觉得这几个孩子眼生之余,居然有点诡异的眼熟,并且曹敏和他们打成一片一点不见生,仿佛熟识已久。
等把他们都送进机场安检闸口,曹汉青的司机无意漏了一嘴,说原来山庄里新招的几个临时安保, 是曹小姐的朋友啊!曹汉青脸瞬间黑了大半, 这鬼丫头真是想的出来, 山庄里的人事变动可大可小,她年纪轻轻居然自作主张, 瞒天过海搞起了招聘, 难怪他觉得车上那几个孩子既眼生又眼熟, 原来平时就在眼皮子底下晃悠呢!
其实也不赖曹敏胆大妄为,十几岁的年纪正是生命里经济最窘迫的一段时光,年少的自尊心时常饱受物质贫乏的折磨。
出远门旅行一趟动辄需要数千的花销,这次长白山之行,齐远家境在镇上算是尚可都犹豫再三,何况小郭他们几个父母不是离异,就是外出南下打工,家里日子并不算好过。
旅游这种享受的事情,是带着懂事的原罪的,谁也不想开口向辛劳的父母要钱去做不切实际的梦。
曹敏的原则是一个都不能少,平时大家都在一起玩,去外地旅游自然也是要一起的,少了谁都不成队伍、不对味。钱的事好说,于是想办法给小郭他们支了个招,把他们吸收进山庄的临时安保队伍里,开一份工资,这样旅游的资金也有了,小郭他们也不用在自尊心上过不去。名头是来山庄安保巡逻,实际上一群人经常陪曹敏在小书房里打牌玩桌游看电影,贪玩的年纪,模糊了性别,众人混得如同穿一条开裆裤的手足。
这一招,曹敏心里也有数,都说擒贼先擒王,齐远这个“王”油盐不进,她也只好曲线改道,先从小弟们下手。
齐远看重小郭他们,小郭几个才不认什么曾窈年之流,他们只认自己,觉得自己性格好又仗义,是他们老大齐远的良配,曹敏也因此信心十足,觉得自己离拿下齐远那日不远了。
飞机降落长春龙嘉机场,曹敏的舅舅来接机,一行人原本是直奔长白山机场去的,但曹敏的姥姥好巧不巧摔了腿住院,大家便一致同意先去陪曹敏去长春看望姥姥,再坐火车去长白山。
七月中下旬的长春,相比于南方火炉般的湿热,热得十分温柔且体贴。
白天太阳干烤整座城市,夜里出行则温度宜人,不像南方夏天那样,即使到了夜晚,也依旧热得人喘不过气、汗洒如瀑。
下午三点到的飞机,车子接到人直接开去医院。
探望过曹敏姥姥,曹敏舅妈为众人安排了一顿火锅烧烤自助,餐厅是长春当地红旗街上人均消费比较高的一家,水准据说对标的是沪城的金钱豹。
众人大快朵颐之后,便返回曹敏舅舅位于净月的别墅。大家旅途劳顿疲乏不堪,分配好房间便匆匆洗漱倒下。
长春发往长白山的列车有高铁和绿皮火车,曹敏他们图新鲜,便决定坐南方不常见的绿皮火车。
祝之繁和曹敏在队伍前面排队安检,齐远和江与舟把她们的行李给分了,一人捎一个过安检。
祝之繁拉着曹敏迅速通过安检,便去电子屏前找对应的检票闸口,等了半天不见齐远和江与舟他们跟上,便又返回安检那里一探究竟。
原来安检口卡住了,一个女孩拎着一桶农家自酿的高度白酒被拦下了,女孩哭得伤心不已,齐远他们就排在这女孩身后。
祝之繁见此情状顿在原地,不再上前,脸色稍稍有点难看。
她知道江与舟独来独往的性格,这人从不随便掺和什么热闹,连齐远这混江湖的都没路见不平出手呢,江与舟居然破天荒地帮那女孩从安检人员手中拿回白酒桶。
再细一看,那女孩细眉细眼的,身姿纤细如蒲柳,活脱脱一副当代黛玉的楚楚娇怜模样。
祝之繁冷笑一声,拉过曹敏便径直往检票口方向去。
曹敏见她扭头的动作有点生气,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祝之繁没有说话。
曹敏又回头望了一眼,看见江与舟领着女孩从安检队伍里出去了,大概是想帮女孩一起处理那桶白酒。
她若有所思地端着下巴,轻轻笑了一声,搔了一下祝之繁的胳肢窝,逗她:“你吃醋了?”
祝之繁白她一眼,立马撇清道:“谁说我吃醋了?我吃哪门子的醋?江与舟爱向谁献殷勤向谁献,拖拖拉拉误了点,让我们一群人难道陪着他赶不上火车吗?”
曹敏连连甩脑袋,忍俊不禁道:“你瞧瞧,我都还没说是谁呢,倒是自己先对上号了。”
她拖着祝之繁的胳膊摇了摇,“飞长春值机的时候就特意安排你们俩坐一起,结果你倒大方,非得跟一位想靠窗看云海的大妈换座,与舟哥哥那会的表情有多郁闷你是没看见。而且一路上他一直主动帮你拎行李箱,这还不够赎罪吗?我从没见过他向哪个女孩示好成这样,你准备什么时候原谅他?都是误会,哪有什么过去不的过结呀!在我眼里你们都很好,怎么两个好人就处成了仇人呢?”
祝之繁百口莫辩,摸了下鼻子,讪讪说:“谁跟他是仇人?明明是他先敌对我,我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曹敏笑着道:“可他这不是后悔了嘛!不然你以为他愿意陪我上长白山来?我可没那本事叫得动他!我跟他认识好多年了,深知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轻易左右得了与舟哥哥的主意,就连郝阿姨也拿他束手无策。我听郝阿姨说,与舟哥哥假期在准备参加一个国际数学建模大赛,同组组员都是大学生,他是他们组年纪最小的,压力可想而知。连之前报志愿那一阵风头,郝阿姨劝他上外地避一避,他都不愿意,你猜他这次为什么愿意跟我们一起来长白山?”
祝之繁心虚地眨眨眼,脸颊漫上来两团可疑的红云。
曹敏知道她已经被劝的不生气了,笑盈盈地挽起她的手,使坏问她:“与舟哥哥真是不顾全大局,私自掉队,一会儿误点了怎么办?要不我们别管他了,先自己上车吧?”
祝之繁抿着唇角不说话,眼睛却有意无意地往安检闸口那个方向扫,眼神流露出来几分担忧。
好在江与舟没多久便回来了,身边也不见刚刚那个女孩的身影,祝之繁脸上的神情明显自在喜悦了许多。
江与舟拎着祝之繁的行李匆匆归队,淡淡地对众人解释说:“火车站安检不允许乘客带散装的高度白酒,我带那个女孩先去寄存了,回头她可以上这边取回去。”
祝之繁破天荒地搭了一句腔,“我还以为你要带着我的行李箱跑路呢。”
她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跟他说过话了,自那次在他家不欢而散后,祝之繁始终对他视若无睹。可她这人就是有一个耳根子软的毛病,刚刚曹敏稍微在她耳朵旁边念叨几句,她又觉得江与舟似乎没有那么可恶了,甚至心里暗暗有一丝甜蜜与期待,似乎真觉得江与舟这次出行的目的,就是为了与自己重修旧好。
江与舟得到她不算尖锐的回应,一时受宠若惊,而后脸上的表情又迅速归于平淡,不过这回的表情里掺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不经意间回头,会发现江与舟的唇角仿佛是在上扬微笑。
绿皮火车只能活在电影与小说里,那是扑面而来的年代厚重感与生死离别时的伟大浪漫,而现实中的绿皮火车好比暮气沉沉的老人,行驶速度比龟速还慢不说,一到夏天,车厢空调制冷不足的情况下,那股汗气熏天的“老人味”着实呛人。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一时的新鲜过后,大家也会聚在一起吐槽,口诛笔伐当初究竟是哪位“高人”脑子一抽,放着好好的高铁不坐,要来坐又旧又慢的绿皮花钱受罪。
但也许是美好的青春,给这趟自长春发往长白山的绿皮火车加上了一层浓厚的美颜滤镜,总之当时在车上有多受罪,多年后祝之繁回忆起来这趟旅行,脑海中却只剩下旧旧的车厢里,她和曹敏、齐远、小郭他们年轻张扬的脸庞、如铃如铛的无忧笑声,以及安静坐在角落里认真看书,时不时会抬头望她一眼的江与舟。
火车上时间漫长、车厢拥挤,而且时不时空调制冷出问题憋得众人一身汗,但好在齐远有先见之明,从雾城带了几副扑克出来,大家在车上打打牌,便也觉得时间没那么难熬了。
在铁轨上大约行驶了两个小时,车上的空调一会儿冷的能把人动成冰雕,一会儿又能把人热出痱子来,祝之繁一局牌刚散,起身给小郭让位,索性从包里取了一块一次性毛巾出来,准备去盥洗台那里擦一把汗涔涔的后脖子。
那一块老是黏糊糊的,她是短发,头发尖汗湿粘在皮肤上刺刺挠的,也太不舒服了。
没想到等她回来之后,刚刚在火车站安检闸口被拦下伤心欲绝的女孩,此时正坐在江与舟旁边笑逐颜开。
他们旁若无人地有说有笑。
祝之繁眨眨眼,又是惊讶,又是不可置信,她是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
眼见着祝之繁脸上的笑意冷了下来,曹敏见状赶紧跟她解释说:“她是后面车厢的,刚刚那一站上车有人跟她换座,位置是我们车厢的。”
曹敏挤了挤眼,示意齐远把手里的牌给撂下,先别打牌了,当务之急是把江与舟哄来打牌,这样江与舟就不跟那女孩坐一块,祝之繁心里能稍微高兴一点。
他们男的到底神经粗,压根不懂她们女生在意些什么,齐远手里攥着两个炸和一把顺子,玩得正带劲,丝毫没有眼色地说:“你挤眼干什么?车窗关上,风把沙子吹进来容易迷了眼。”
曹敏气个半死,真是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人,生气地拽过祝之繁到自己身边坐,也不围站在他们那一桌边上看牌了。
年轻人爱玩,玩性大不假,可玩也得分时候啊!曹敏也不喜欢那女孩,明明她的位置在江与舟前面一排,可她非要换到江与舟身边的过道位置去。而祝之繁原先则坐在江与舟身边靠窗的位置,这下好了,他们两个聊得起劲,祝之繁肯定不乐意坐回原来的位置。
她回去坐的话,江与舟杵在她和那女孩中间,他们聊得热火朝天,而祝之繁一个人窝在窗边尴尬地生闷气,那画面成什么了?
与舟哥哥也是,平时不见他和什么女孩话多,怎么偏偏今日碰上这个爱哭的女孩,几次三番地搭理人家?
曹敏安慰祝之繁:“你先在我这坐吧,看看那女的什么时候下车,总不能一直赖在位置上不走吧?又不是她的位置。”
结果话音刚落,就听到那女孩惊喜地大声叫了出来:“你也要去长白山?”
祝之繁和曹敏纷纷脸色一沉,对看一眼,一时话头堵在喉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曹敏干干笑了一声说:“没事,下了车就分道扬镳了,碍不着我们什么。”
祝之繁冷冷地用余光瞟了一眼江与舟那边,发现他手里还捧着书,暗骂他真是伪君子,泡妞就泡妞,还拿什么圣贤书来挡着做掩饰。
一边暗自生气,一边不知怎么歪着脑袋在车上睡了一觉,等醒来后脖子又酸又僵,身上还披着一件不知是谁的外套。
白色的长袖衬衫,质地类似府绸的面料,款式宽松肥大,可以拿来做成叠穿在T恤外面的外套。
祝之繁起身去上厕所,路过齐远他们那一桌,曹敏在众人中间坐着,眼睛抽离牌桌问道:“之繁姐你醒了?还有半小时我们就能到站。”
祝之繁“唔”了一声,眼角余光发现江与舟的位置空着,只剩边上那女孩一顿一顿地点着头在打盹。
车上的人已经下了好多,大半个车厢空着,祝之繁上完厕所出来,准备转到车门的位置站一会儿看看风景,没想到江与舟正倚靠着车门,单腿交叠,手里捧着一本书专心阅读。
祝之繁下意识把腿缩了回来准备后退,打算假装刚刚没看见江与舟。
江与舟却一把叫住了她,懒懒抬眼问:“醒了?”
祝之繁不想和他说话,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吭了个冷漠的“嗯”字。
“快到站了,让齐远他们把东西收一收,别只顾着打牌。”
祝之繁冷嘲热讽说:“你嫌他们打牌吵,躲这看书图清净来了?大家一起出来玩,你搞什么特立独行,书不能回雾城再看?”
她仿佛吃了激光枪的枪子,心头堵了千万个不痛快,单独和他相处的时候,便忍无可忍地朝他发脾气讥讽他假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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