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咬紧牙关,提及亲姐,语带哽咽。
“二兄乃二房长子,却自小痴傻,如今只能在城外庄子上过活。”
顾长安深吸口气,眼眶通红,“若不是我自小有两位姨娘和长姐相护,我定与早亡的三兄无异,说不定一场风寒便要了性命。”
刘氏与苗氏纷纷垂眸,以帕拭泪,小声地抽泣。
顾长安看了眼顾玉清,继续道:“二太太手段狠辣,二妹妹尽得其‘真传’,抢走三妹妹的衣裳首饰和月钱,这还是好的,二妹妹心情稍有不顺,便将三妹妹叫去菊霜院责打。”
顾长安拉着顾玉清走到顾婵漪的近前,他小心地撸起顾玉清的衣袖,只见蜡黄的肌肤上,遍布掐痕,左手臂上甚至还有一块新鲜的烫伤。
顾婵漪见状,心中骇然,连忙转头对宵练道:“去拿一盒三黄膏。”
宵练动作极快,顾婵漪将三黄膏塞进顾玉清的手里,声音轻柔。
“这三黄膏乃慈空主持所配,最是消肿止痛,正对你这掐伤、烫伤的症候。现下酷暑未消,你每晚梳洗后,便涂在伤处,五六日便能大好,日后也不会留疤。”
话音落下,顾婵漪便感觉手背一凉,豆大的眼泪砸了下来。
短短几句话,顾玉清便哭成了泪人,声音细弱蚊呐,“多谢三姐姐。”
顾婵漪见状,心中不忍,她抬手捏了捏顾玉清的脸颊。
“石榴皮虽能掩盖你的肤色,但日积月累,有损肌肤,日后府中有我,你可不必再用石榴皮擦脸了。”
刘氏苗氏纷纷看向顾婵漪,甚是诧异,待想明白顾婵漪话中之意,顿时喜形于色。
顾长安更是激动不已,“三妹妹是答应了?!”
顾婵漪颔首,“嗯,我应了。”
四人齐齐松口气,苗氏更是朝着顾婵漪行了一礼,满含感激地看着她。
“三姑娘慧眼如炬,竟一眼认出这是石榴皮的汁所致。”
苗氏笑了笑,眉眼温柔清雅,眼眶含泪。
“我们母女二人还要谢谢大夫人,若无大夫人种在松鹤堂的那棵石榴树,我们即便知道法子,也寻不到那么多石榴皮。”
顾婵漪回府后,看到那棵石榴树,长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她还心生疑惑,现下终于知道了缘由。
那是母亲生前种下的果树,若无他们私下打理,这棵石榴树恐怕早已成了枯木。
顾婵漪屈膝,朝着苗氏行了一礼,苗氏大惊,连忙侧身躲开,“三姑娘这是何意。”
顾婵漪行礼起身,笑得眉眼弯弯,很是感激道:“多谢这些年来,姨娘帮忙照顾那棵石榴树。”
夜色渐深,闲话少叙。
众人落座,顾婵漪正色道:“你们想要离府,此事不难,难的是离府后该如何。”
顾婵漪偏头,看向端坐的顾长安,“四兄可有打算?”
顾长安颔首,正色道:“我与两位姨娘商量过,离府后便去江南寻长姐,日后便在江南定居。”
顾婵漪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此举恐怕不妥,一则长姐已经嫁作他人妇,你们贸然上门,长姐自然欢喜,但长姐夫得知你们离府投奔,他会如何想,我们却不知。”
刘氏面色微变,低头默默流泪。
顾长安闻言,抿唇不语,他知道三妹妹说的没错,当初听闻长姐被许配给江南商贾时,他曾反抗过,奈何人微言轻,只得看着长姐出嫁。
但他清楚,只要长兄还在边疆,仍是赫赫有名的镇北大将军,那长姐即便远在江南,她也不会受委屈。
若是他们离府,他们便与郑国公府再无瓜葛,长姐亦非镇北大将军的堂妹,人心难测,日后会如何便很难说了。
顾婵漪忍住困意,努力睁大眼睛,“再者,四兄日后是否有科举的打算?”
顾长安自然点头,“我已是童生之身,碍于二太太,并未继续参加院试,只等离府后继续考。”
他年幼时,两位姨娘趁着父亲在家时,特意寻父亲说过他的学业,父亲随便寻了个书院,让他去读书。
谁知他运气极好,那书院虽名气不显,但夫子待他极好,倾囊传授,若不是担心二太太暗中下黑手,他在考中童生后便去考秀才了。
“既如此,那四兄更不该去江南了。”
顾婵漪缓缓道:“若在都城,四兄不论是考秀才还是举人进士,皆在京州,无需千里奔波。”
众人皆知顾婵漪说的很是有理,奈何他们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顾长安眸光一转,“或者,我们只是搬出府去另住,如此是否可行?”
此举可行,但顾婵漪并不想他们这么做。
如此,他们虽搬离出府,但在族谱中,他们仍是二房中人,若是王氏与王蕴所做之事被揭露,他们定会被牵连。
顾婵漪沉默不语,顾长安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对着顾婵漪拱手道:“三妹妹可有良策?”
顾婵漪莞尔,轻轻颔首。
“我的法子是,四兄与四妹妹过继给族中旁支。如此一来,四兄与四妹妹还是我的四兄与四妹,却脱离了顾家二房,还能继续住在都城,仍是顾氏子孙。”
此话一出,四人皆喜,自然无异议。
天际微白,顾婵漪将他们送出屋门,临走时,顾婵漪还拉着顾玉清的手,“八月初二,忠肃伯府的老夫人过寿,我带你过去玩玩。”
送走东篱轩的人,宵练去打水给顾婵漪洗漱,小荷已经醉了,盛嬷嬷便进来收拾。
盛嬷嬷忍了忍,还是出声问道:“姑娘为何要帮东篱轩的人?”
顾婵漪拆下发间的簪子,闻声回眸,歪着头笑了笑,狡黠如狐。
“嬷嬷,我可不是白白地帮他们。”
第三十二章
天光大亮, 夏末秋初的阳光不再炽烈。
清凉的风卷起车帘一角,悄无声息地钻进去, 拂过每个人的发梢。
顾婵漪与小荷斜靠车厢睡得东倒西歪, 盛嬷嬷也在闭目养神,唯有车中的宵练以及赶车的纯钧仍然精神抖擞。
马车在崇莲寺门前稳稳停下,因今日是适合还愿的日子, 寺外停了不少马车。
宵练轻声唤顾婵漪,顾婵漪身子一动, 睁开眼睛,另外两人也醒了。
山上已然入秋,林间枫叶转红,清风带来些许寒意, 顾婵漪深吸口气, 整个人彻底清醒。
入寺门,点线香, 拜佛祖, 舔香油。
一行人沿着长廊到了主持所在的屋子,慈空主持见到她来,眸光柔和,透着慈悲怜悯,并非可怜顾婵漪, 而是对世人一视同仁的怜惜。
“回家后,过得可好?功课可有落下?”慈空主持招招手,让顾婵漪到她近前坐下, 柔声问道。
顾婵漪自然报喜不报忧, 另将盛嬷嬷与宵练介绍给主持认识。
盛嬷嬷虽不懂佛法, 但心中甚是崇敬慈空, 且二人年岁相差不大,盛嬷嬷对慈空主持照拂自家姑娘多年,更是心存感激。
是以,两人相识后,并无半点生疏。
顾婵漪见状,站起身来,向两位长辈说明要去山下庄子,午前定会回来,陪主持用午膳。
恐盛嬷嬷一人在寺中会不自在,是以顾婵漪特意让小荷留在寺中,她则带着宵练去了山下庄子。
沿着山路向下,不多时便到了,宵练上前叩门,李婆子骂骂咧咧地打开门,瞧见陌生的姑娘,撇了撇嘴,语气狂傲。
“你是谁啊?知不知道这庄子的东家是谁,竟敢随随便便敲门。”
“李嬷嬷,别来无恙啊。”顾婵漪从宵练身后走出来,笑眯眯地看着李婆子。
“哎呦!”李婆子大惊失色,“老天爷诶!”
顾婵漪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不等李婆子反应过来,便上前推开大门,抬步往庄子里走。
“今日来寺中上香,想起往年多亏李嬷嬷与喜鹊照拂,所以特意来道谢。”
嘴上是这般说辞,然而,跨进庄子,顾婵漪便直奔楚氏所住的院子而去。
顾婵漪走得虎虎生风,甚是气势汹汹,宛若煞神,庄子上无人敢拦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楚氏的院子。
临近楚氏的院落,李婆子见众人实在是拦不住她们,只好扯着嗓子往院子里喊。
“三姑娘既然来了,不如先去前院坐坐,后山的果子熟了,昨儿个正好摘了不少。”
说着,李婆子作势便要伸手去拉顾婵漪的手臂,然而,她的手将将伸出去,便被人狠狠地抓住,扭到了身后。
“杀人啦,杀人啦!”李婆子痛得直呼,连声讨饶,“快松手,快松手,手要断了!”
宵练面无表情地瞪她一眼,狠狠地甩开李婆子的手。
“我家姑娘身份尊贵,岂是尔等粗鄙之人可以随便拉扯的?!”
顾婵漪踏进院门,不见院中秋千,院内只剩孤零零的桂花树。
顾婵漪顿觉不妙,推开屋门,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她大步走进里间。
屋内光线幽微,楚氏坐在床边,发髻散乱,发间多了许多白发,神色憔悴。
听到脚步声,楚氏抬头看过来,对上顾婵漪的视线,眼底既惊喜又慌张,“可是三姑娘来了?”
顾婵漪走上前,药味越加浓郁,顾二郎睡在床上,生死不知。
“二兄这是怎么了?可有请大夫来瞧瞧?”
“自是请大夫瞧过的,大夫只说静养便可。”一道娇俏女声在顾婵漪的身后响起。
顾婵漪回头,这才发现屏风边还站着一人,顾婵漪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几日不见,喜鹊越显富贵了。”
喜鹊笑脸盈盈地屈膝行礼,抬手抚向发间的金钗,又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楚氏。
“楚姨娘见婢子首饰朴素,便赏了婢子几支金簪。”
顾婵漪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不再理她,而是走到床边,微微倾身,看向床上的顾二郎。
虽然光线晦暗,但顾婵漪还是一眼便发现了异样,顾二郎的唇色发紫,不似重病,竟像中毒。
顾婵漪眯了眯眼,朝身后的宵练使了个眼色,侧身让出半步。
宵练探身细瞧,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对着顾婵漪点了点头。
顾婵漪站直,右手摸向身后的鞭子,冷冷地看了眼喜鹊,视线最终落在楚氏身上。
“楚姨娘,二兄这到底是生病了,还是中毒了!”
“三姑娘,你这话是何意?!难道我们这些下人,还敢给主子爷下毒?!三姑娘可莫要冤枉好人!”
喜鹊闻言,急忙跪在地上,摇头摆手,连连喊冤。
顾婵漪一直盯着楚氏,只见楚氏身子瑟缩,低头垂眸,只知以帕拭泪,迟迟不答。
顾婵漪见状,直接走到喊冤的喜鹊身前,一脚踹出去,将喜鹊踹得翻了个身。
喜鹊以手撑地坐起来,难以置信,且目露凶光地看着顾婵漪。
“你竟敢踢我?!”
顾婵漪微抬下巴,傲然地看着地上的人,“我乃郑国公的嫡亲胞妹,即便是立即打杀了你也无妨,何况是踹你一脚。”
喜鹊气急,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作势便要扑将上来,被宵练眼疾手快地钳制住,推到了外间。
里间仅剩楚氏母子及顾婵漪,顾婵漪轻叹一声,走到楚氏身边,声音轻柔,带着淡淡的安抚。
“姨娘若有难处,不妨直说,二兄若是中了毒,平邺城中有许多好大夫,还怕解不了这毒吗?”
“即使寻常大夫看不了这病,我们还能请宫中御医。”
顾婵漪顿了顿,在楚氏的身边蹲下,微微仰头看着泪流满面的楚氏,“姨娘还不知道吧,北疆大捷,我阿兄不日便能回来了。”
楚氏神情骤变,她沉默许久,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顾婵漪见状,不再开口相劝,起身离开。
宵练见她出来,松开钳制的喜鹊,快步跟了上去。
主仆二人踏出庄子,李婆子忙不迭地关上门,生怕她们杀个回马枪。
顾婵漪走了几步,回头看向庄门紧闭的庄子,回身对着宵练道:“走,我们悄悄潜进去,看看她们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宵练自然点头应好,“婢子刚刚瞧了,那座院子的西侧院墙,正对后山,可以翻墙进去。”
因楚氏乃不受宠的妾室,自请来到庄子上。
是以庄子上的人从未将楚氏与顾二郎视为正经主子,他们母子二人所住的院子并非庄中主院。
顾婵漪与宵练沿着院墙,抵达楚氏所在的院落,院墙不高,宵练拦腰抱住顾婵漪,起落之间,二人便站在了院内。
二人小心地躲开院内的女婢,摸到里间的窗户下。
顾婵漪戳破窗户纸,探头往里看,却见楚氏跪在喜鹊身前,连声哀求。
喜鹊左手揉脖子,右手高高抬起,顾婵漪定睛一瞧,喜鹊的手上是只白瓷罐子。
“还算你识时务,并未坏了二太太的好事,不然,你便只能等着给你儿子收尸了!”
喜鹊洋洋得意,丝毫不见刚刚被宵练钳制时的狼狈。
“姑娘行行好,快将今日的解药给我吧。”楚氏不断地磕头,额间已然红肿。
喜鹊轻蔑地看着磕头的楚氏,直接将手上的白瓷瓶子扔在地上,看着楚氏爬过去。
“二太太说了,你老老实实地交待了稳婆之事,看在你尚未酿成大祸的份上,便将解药给你。”
喜鹊眼冒寒光,在楚氏即将捡到瓶子时,一脚踩在楚氏的手上,“但若有下次,可没那么简单了。凡事三思而后行,你且想清楚,你的主子到底是谁。”
稳婆?稳婆!
顾婵漪气急,当即便要冲进去,质问楚氏为何要将稳婆交出去,却被宵练一手捂嘴,一手拦腰地抱住了。
宵练怕顾婵漪冲动行事,急忙带着顾婵漪翻出院墙,快走几步,直到远离庄子,再看不见楚氏的院落,宵练才松开手。
“你为何要拦我!”顾婵漪气得脸红脖子粗,杏眼瞪圆。
宵练蹲身行礼,冷静镇定道:“姑娘莫慌,那稳婆虽在二太太的手中,但另有人帮姑娘看着她,不会让二太太伤她性命。”
顾婵漪闻言,稍稍冷静,她想了片刻才明白过来,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可是你家亲王?!”
在楚氏屋中,顾三姑娘让她上前查看顾二郎是否中毒时,宵练便知这位三姑娘已然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是以刚刚见到顾三姑娘如此慌乱,她才坦然道出实情。
“姑娘聪慧至极。”
宵练面带浅笑,“亲王最初便不信楚氏会坚定不移地与姑娘合作,若顾二夫人用顾二郎的性命相要挟,楚氏定会反水。”
“亲王知晓稳婆对姑娘来说,甚是重要,是以在楚氏寻到稳婆后,亲王便立即派了人手前去保护稳婆。”
宵练莞尔,看着顾婵漪的眼睛,温柔且坚定道:“即便稳婆此时在顾二夫人的手中,姑娘也无需担忧稳婆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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