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免免按着他的肩膀接吻,像是永远也无法餍足一样,要亲到无法喘息才结束。
“你都不问问医生跟我说了什么?”接吻的间隙,她的额头搭在他的肩膀,唇瓣若有似无地在他脖颈流连,他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看着若无其事,但总觉得仿佛在进行告别前最后的晚餐。
那丰盛而甜美的食物突然就像是淬了毒,哪怕他现在硬得像是要断掉了,却连她的手都不想碰。
痛苦和欲望交织着,变得复杂难言。
徐医生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儿,祁免免第一次约见的其实是她的老师,那天老师不在,她有些拘谨地请她进去,象征性地了解一点基本信息。
祁免免觉得她傻得可怜,她随便问几句,她什么都交代了,她对陌生人好像没什么防备,她生于一个普通家庭,父母都是医生,她大学攻读临床医学,研究生念了心理学,家庭美满,有一个快要结婚的男朋友。
她满脸都写着幸福,似乎人世间所有的肮脏和晦暗都不曾浸染过她分毫,她像是白雪皑皑的雪山上,最纯净的那朵雪莲。
大多数人会被美好吸引,并且由衷地为他人的幸福感到愉悦。
祁免免却生出一些毁坏的欲望,脑子里翻涌出一些古怪的、扭曲的念头。
如果说最初塑造她底色的人给她涂抹了一层血腥,可那毕竟是很久远之前了,她接受了完整的教育,智力正常甚至略高于同龄人,她在社会规则里浸泡了这么久,她依旧无法改变一些近乎于本能的东西。
她对着徐医生笑了笑:“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子,感觉是会看到蟑螂和老鼠就会害怕到尖叫的。”
徐医生愣了愣:“是啊,不过其实我更怕没有毛的无脊椎动物,蛇啊蚯蚓啊之类,看到我会吓死的。”
祁免免若有所思“哦”了声:“徐医生一看就没遇到过坏人,毫不设防就说出来了。”
“嗯?”
“坏人知道你害怕蛇和蚯蚓,说不定会悄悄放你包里,塞在你的门缝里,夹在你的快递里面……”
年轻的徐医生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无冤无仇……”她大约意识到了自己面对的可能是个病人,于是扯起一个和善的微笑,“你说的对,我下次会注意的。”
但正常人谁会这样呢?
哪里又有那么多坏人。
祁免免点了点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事,又像是突然起了倾诉欲:“我以前就给一个人的书包里放过虫子,但他不害怕,甚至一下就想到是我做的。”
徐医生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似的轻“啊”了声:“是吗?”
“这不算什么,只能算个恶作剧,他们都觉得我讨厌他,我也觉得我应该讨厌他,但其实你知道吗,我喜欢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喜欢,我只想占据他全部的注意力,最好他只看我一个,每次他身边出现其他人,我都想让他们全都消失掉。”
徐医生轻轻地皱起了眉头,大概从业经验还不足以让她保持淡然。
祁免免带着一点恐吓和玩味的心理,继续剖析自己的情感:“爱有时候是很乏味的东西,人们把关心和体贴都称之为爱,可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让人烦躁,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个茹毛饮血的野人,我爱他,所以想把他吞下去。据说螳螂在交-配的时候,雌性螳螂会吞食雄性螳螂促进交-配。我每次靠近他,都想在他漂亮的脸和身体上留下痕迹,我喜欢他因为我而痛苦的样子,所以我很难克制自己捉弄他的欲望。”
徐医生有些焦躁起来,她隐秘地探头看窗外,大概在等自己的老师。
祁免免懒懒地靠在沙发上:“被我喜欢上,是不是件很倒霉的事?”
徐医生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在安抚她:“其实很多人内心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祁免免扯了扯嘴角:“得到他是件挺容易的事,他对我要求很低,而我又太了解他。但在一起之后我就觉得很无聊,我经常不想理他,不想接他的电话,他来找我我只想跟他上床……”
……
季淮初再次问她:“你不问我医生跟我说了什么吗?”
祁免免凑过去,继续吻他,湿热的呼吸交缠着,被山上的冷风吹散。
她眯着眼,表情怅然:“你想听什么?”
“那你把我叫来,又想让我知道什么?”季淮初蹙眉。
“你想听我狡辩吗?那很容易,我可以告诉你我小时候过得有多惨,那天我只说了一点点,你就开始心疼了。我可以说得更多,比如关在完全黑暗的屋子里二十七天是什么样的感觉,比如杀死自己最喜欢的动物第一次会抗拒,慢慢的就会习惯,甚至会形成条件反射,无法分清喜欢和厌恶……”
季淮初抱住她,将她紧扣在自己怀里:“祁免免……”
他叫她的名字,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祁免免的眼神是冷的,没有丝毫的温度,相比于他极力掩饰还是无法隐藏的痛苦,她显得那么冷漠:“但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我的一切不是你造成的,你应该心疼你自己。哥哥,这世界没有什么童话,罪犯的忏悔和自我剖析只是博取同情的手段,如果时间重来,罪犯依旧会是罪犯。就像一辆火车从建造的时候就注定只能行驶在铁轨上,而我被创造出来,可能天生就失去爱与被爱的能力,我能控制自己不去违反法律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没法办法像你希望的那样去爱你,我带给你的只会是谎言、欺骗、隐瞒,甚至暴力。”
说完,她退后一步:“我爱不爱你,我自己都分不清,但我说爱,你就相信,你很傻的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有过一次失败的恋情,你忘记了,我没忘,但我还是骗着你结婚了,你又上当了。”
季淮初眉头紧蹙,脸上带了几分嘲讽:“所以呢?”
祁免免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她只是感觉到难言的焦躁和愤怒,她喘着气,将脸贴在被夜风浸泡得冰冷的西装上,面料有些冷滑,她抬手抚摸了片刻:“不知道,或许像上次一样,没办法解决掉问题,所以想解决掉你。”她抓着他西装的衣领,“悬崖,把你推下去,一了百了。”
季淮初忍不住提醒她:“祁免免,你在发抖。”
她眯着眼,“哦”了声:“可能是冷吧!”
季淮初钳着她的下巴让她看他:“说这么多,都不愿意说离婚和分手,你说你不爱我?”
祁免免笑起来,但眼底却像在哭:“我当然不想离婚,你有很多钱,长得也好看,爱我,我有什么理由离婚。”
“那为什么不继续欺骗我,对我隐瞒,把我耍得团团转,这样我就是你的了,一辈子都是。”季淮初逼视她。
祁免免偏过头:“那多无聊,耍你也是要费心机的。你这么拼命为我着补的样子,还真是让我心疼。”
季淮初继续把她头掰过来:“徐医生说,你第一次问诊聊的都是我的事,讲你把我害得有多惨,你很冷静、理智,甚至有些冷漠,你把自己描述成一个不可救药的疯子、刽子手,讲你在感情里对我实施过的隐瞒、欺骗、冷暴力。”
祁免免眯着眼:“都是真的。”
“祁免免,罪犯的忏悔和对自己悲惨过去的回忆可能只是一种博取同情的手段,但一个未被判处死刑的人觉得自己该死,是因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她真的该死。”
“你在夸大自己的过失,自责自己没有能力回馈我的喜欢,也自责没能阻止一场意外,你把我所有的不幸都归结为爱你这件事,祁免免,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世界上自讨苦吃的人多得是,你也并没有多异于常人,是得是失,我说了才算。”
这世界上或许有很多的情侣很轻易就走在了一起,他们很轻松的相爱着,一起磕磕绊绊但是平淡顺遂地白头偕老。
或许他换个人喜欢也很容易就能得到幸福。
但爱情又有什么道理可言,世人皆愚,他又怎么不可以做那个愚不可及的人。
祁免免似哭似笑地看着他:“哥哥……”
他低头,捧着她的脸,看到她脸上露出近似乎哀伤的神色,终于还是缓了声音:“你可以继续吻我。”
如果你是一只刺猬,你可以张开你的刺。
总会有一个疯子,想要拥抱一只刺猬。
我因为爱你,所以许你也爱我、刺伤我。
第14章
天快亮的时候两个人才回家,祁免免的手机里全是秦可莉的未接来电,她说去完医院就去找她的,但却直接消失了。
秦可莉几乎不会电话轰炸她,可能是真的着急了,恐怕背地里骂她百来回了。
摊上这么个艺人,也是她命中的劫难。
剧组开机在市郊,没发布会,今早九点举办开机仪式。
所有的主演都要到场。
祁免免坐在车上回了句:“知道了。”
她回去躺了两个小时,短暂地做了个梦,梦里她从高处坠下去,失重感带给她短暂的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去玩蹦极的感受,她喜欢那种刺激感,好像能冲刷掉无穷无尽的空虚。
然而落地的片刻,她身子变得很轻,她看到地上浑身是血的季淮初,血液仿佛刹那被冻住,然后猝然惊醒。
她把自己整个缩进他怀里,还是觉得不满足,他的睡衣宽松,她干脆让自己钻进去,她想象自己是一颗种子,正在埋进土壤里,她觉得安全、舒适,就连呼吸都似乎变得顺畅了。
很累,精神和身体双重疲惫,季淮初陷入到深度的睡眠里,但还是被她弄醒了,他按了下自己突突跳痛的鬓角,却没说什么,只是将她裹进自己怀里,抱着她翻了个身。
她有很多很古怪的行为,是他没有办法理解的,他在她身上碰了那么多次壁,沮丧过,也踌躇满志过,却似乎没想过要离开。
那天医生问他有没有想过是出于责任感,他那时回答不上来,后来想想想是会有一些的。
很多个瞬间,满足于自己在她面前是特别的,当然也有很多瞬间怀疑没有自己,她是不是会失控。她对这个世界充满戒备,大多时候她可以好好生活,她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但她身上的某些特质,注定她在危险的情况下无法像大多数人那样去选择,她会很轻易就越过道德和法律的底线。
他记得中学时候她经常被欺负,因为性格古怪被排挤,她没有告诉父母,因为祁父祁母是个社会达尔文派,认为优胜劣汰,没有能力才会被欺负,解决人际关系中的麻烦是一个成长中的孩子一门必修的课程,他们倒也并不是不愿意帮助她,但他们更希望祁免免去寻求更高效更有力的解决办法,而不是舍近求远回家去哭诉。
因此就连季淮初都没有选择直接告诉她的父母。
在某次几个学生合伙伪造她的笔记给班级里另一个因为“娘炮”而被排挤的男生写情书,并当众诵读嘲讽后,他去找了她的老师。
他顶着季家的名头委婉劝告老师,这件事性质恶劣,如果不能妥善解决,那么季家坚持十数年对学校的教育资助可能需要重新考量。
他并不想用这种不太体面的做法,但他直觉放任不管可能会酿成更惨烈的后果。
最后学校从重处理了这件事,她的语文老师有一个性格极为腼腆害羞的女儿,因为胆小和爱哭也经常受欺负,她十分能够感同身受,因此把祁免免和那个男孩叫去办公室安慰了很久,她觉得性格是一个人独有的品质,没有性别之分,更没有高低优劣之分,一个天性敏感的人容易共情别人的不幸而流泪,可能在一些人眼里是懦弱和矫情,但从另一个方面讲也未尝不是一种可贵的善良的品质,一个天性冷漠寡情的人,可能失去一部分柔软,但也许会少了许多被感情牵绊的烦恼。
祁免免听进去了没有他并不知道,只是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几天祁免免无声无息并不是在忍气吞声,在她的字典里也并没有这个词语,她用了几天时间了解到了几个人每天放学的路线和常去的几个地方,得到一个每周末这几个人会全部聚集在一个地方的结论。
她准备做什么,季淮初不得而知,但学校处置完这件事,她便没有再继续了。
他充当了很多次安全阀的角色。
但他不是圣人,也没有人会愿意背上沉重的枷锁,除了责任感,当然还有别的,比如爱。
她满足地蹭了蹭他的胸口,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均匀。
徐医生说:“她总说自己很危险,但却深知跟周围一切的安全距离,我是说,她其实比大多数人更冷静更理智。”
季淮初点头:“她并不是个没有理智的疯子,恰恰相反,她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做什么事,会有什么后果。她唯一危险的只是,很多普通人觉得可怕的后果,对她来说就只是行为必然付出的代价。甚至会觉得行为的意义本身高于代价。”
徐医生:“你确实很了解她,她没办法和社会建立有效的联结,说一句不太恰当的话,我认为她充分了解法律和社会规则,但如果有一天她杀了人,我丝毫不会觉得意外。”
她不会因为害怕某个人伤心而去敬畏法律和生命。
也不会害怕身败名裂而去约束自己的行为。
对她来说,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道冰冷的公式。加入条件,演算,得到结果,仅此而已。
季淮初沉默片刻,却摇了摇头:“我总觉得她不会,她身上有很矛盾的气质。有时候你觉得她冷漠得过分,但有时候我觉得她比任何人都有人情味。”
一个从小当动物驯养,却又接受了正常的教育的“聪明”小孩,她有一万个理由变坏,但一路走到现在,无论她有多少残忍疯狂的念头,有多少个濒临失控的瞬间,但她始终还在这个规则里打转。
徐医生愣了愣:“其实我觉得她很难沟通,我接触她至少有五年了,这五年里,我试图引导她袒露自己,但我总有种直觉,我知道的都只是她想让我知道的而已,她过于聪明了,没有人可以在她的逻辑里找到弱点,很多时候我甚至觉得她是个正常人,根本不需要我给她提供帮助。”
季淮初只想知道一个问题:“她的诉求是什么?”
徐医生摇摇头:“她想做个正常人,希望我帮她分析她和别人的不同,调整她的行为和认知。但其实我觉得她很清楚自己和别人的区别,也能把握分寸。不过,她好像只在乎能不能和你相处。”
所以她才会一直想要见他。
但是,季淮初蹙眉:“很抱歉,我脑部受过创伤,丢失了一部分记忆,恰好是关于她的,我可能没办法提供更多细节。如果想起来什么,我会再和您联系的。”
“我以为你会很想知道她的想法。”徐医生深刻知道祁免免是很讨厌解释的人,哪怕你无缘无故冲上去对她说你是个贱人,她说不定也会欣然点头:对,我是。
因为她根本不在乎。
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和这样的人相处太累了,尤其是作为恋人,甚至会因此受到伤害。
季淮初笑了笑:“她叫我来,无非就是想让我听她有多可怕。但你说得对,我能从你这里知道的,都是她想让我知道的,我不想听,我想听她亲口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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