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观者与对手,在绝对实力的压制下,他们所能做的只有放弃一切不必要的挣扎。
在或恐惧或惊异的视线下,乌遥越过最后一只骨刺。
她缓缓向那颗巨大的心脏走去。
蚀骨钉随着乌遥从深水回到悬崖,在乌遥的指令下,迅速击入心脏。
一瞬间,悬崖、骨刺、乃至于地面都开始摇晃起来。
而乌遥不为所动,专注地感受着灵力与蚀骨钉之间的连接。
终于,她感应到蚀骨钉在心脏内传来的兴奋震动。
乌遥毫不犹豫,将手伸入心脏。
顿时,黑色的血液喷出,乌遥只是皱了皱眉,甚至连灵力屏障都不曾打开。
黑色血液滴落之处,地上的杂草迅速枯萎。
在长久的沉默后,百里川终于开口:“那里有毒。”
这句话声音不小,恰好让对面的乌遥听见。
乌遥愣了愣,右手在心脏中的摸索也暂停一瞬。
竟然有人以为她会怕毒。
乌遥开怀大笑:“我的好师兄,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提醒我心脏有毒吗?真让人感动。”
在轰隆隆万物坍塌的声音中,她畅快的笑声十分突兀。
乌遥笑得双肩颤动,用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才发现连脸上都沾上了万念鲸的血。
她看着掌间的黑色血迹:“不要担心,你们也许会死,但换做是我的话,就没关系。”
下一刻,右手自心脏内抽出。
乌遥将手中药丸大小的碧绿珠子放在眼前观摩,续道:“因为我是最厉害的百毒之体嘛。”
秘宝易主,境主死亡。
山体坍塌之际,少女的面庞在黑血侵蚀下逐渐模糊。
伪装的面具逐渐卸去,露出下方精致的五官。
百里川与乌遥隔崖而望。
呼吸几乎停滞。
乌遥脸上还染着黑色的毒液,猫一样的眸子弯成半月,哪怕一路沾尘、衣衫染血,也没折损她笑容中的狡黠与明媚。
她说:“师兄,好久不见,还真是别来无恙啊。”
而后收回秘宝,又拿出一个药瓶,朝百里川扔去。
百里川本能地接住药瓶,听见乌遥在那头说:“这个是付给你的饭钱和路费。”
他心头猜测的答案成为现实。
自胸腔冲起一股怒火。
那年月下,女孩从草木的叶浪中抬头,手中捧着一簇碧绿,对他说:“我要带灵草喂我的小鹿。”
昨夜在火光中,少女托着脸,对他伸出小指,同意了他探测灵力的请求:“好啊,那就看看我有没有骗你。”
乌黑的眸子在眼前重叠成一个。
多么纯良无害的眼神。
但就是拥有这对眼睛的人,伪装身份与他同行,剑走偏锋避过他的试探,引出琉焰抢夺秘宝。
她明目张胆牵他的手。
而他那时,甚至没有再对她生出试探的心思。
“乌、遥。”
百里川字字重音,念出这个名字。
百里稚水面露惊异。
乌遥?吴姑娘就是乌遥?!
她瞪大眼睛,甚至忘了问百里川下一步该怎么办。
乌遥笑道:“师兄还记得我的名字啊,真的好感动。”
她指了指脚下逐渐塌陷的地面:“但是呢,今天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叙旧还是留到下次吧。”
话音落,她毫不犹豫地向后跃去,翻下悬崖消失不见。
随着乌遥的离开,琉焰宗一行人陷入沉默。
百里川缓过神后依旧面色铁青,默默打开乌遥给的“饭钱和路费”。
两颗药丸。
随药丸掉出的还有一张纸条,字迹挺拔,上书“解毒”二字。
境主死后,秘境的出口并未如期出现,相反,四周的空间开始凭空出现裂缝,裂缝中又潺潺流出黑色液体。
好似万念鲸自爆一般的伤口。
黑色的血液自四面八方渗透而来,带着侵蚀一切的力量。
百里稚水问:“表哥,现在怎么办?”
盛怒之下,百里川控制着手中力气,避免将药瓶捏碎。
他咬牙道:“走。”
第24章
◎只有一点点担心乌遥。◎
山体倾塌, 轰响震动天地。
崖顶倾落的巨石压断悬崖上斜生的树枝,两名紫袍弟子在倾塌的石面上挪动,躲避着山顶的落石。
女弟子先一步滚进山崖上的石洞。
男弟子一个没踩稳, 就着脚下的碎石向下方坠落。女弟子来不及念咒,只能伸手去拉男弟子。
“师弟!”女弟子用上吃奶的力气,涨红了脸, “快,我拉不动了。”
你拉我扯, 一番努力, 两人终于平安躲进洞里。
回头望向山崖,男弟子喘着粗气拍拍胸口:“呼,好险。”
断枝和泥石不断坠落,远处的半空中裂出一道道伤口似的裂口,向外倾倒着黑色血液。
“但是, 乌遥真的会往这边逃吗?”
**
破碎的山体上落石滚滚,乌遥左右闪动, 游刃有余的游走。
乌遥的身上、脖子上、衣服上都已染上脏污,半边袖子已经被万念鲸的血液染成黑色, 散发出隐约的腥臭气味。
没空管身上脏不脏。
万念鲸一旦死亡, 不会让自己体内的生命体好过。在它彻底死亡、出口打开之前, 会以类似于自爆的形式在这个巨大的腹内空间制造裂口。
裂口中流出的血液带毒, 绝非常人可以承受。
乌遥一边狂奔, 一边拿出百闻书。
自百里川用琉焰劈开地面起, 信号就被万念鲸中断, 聊天记录停留在了几个时辰之前。
百闻书上几十条信息, 都是蓝空发来的。
按照她的计划, 蓝空进入秘境后, 很快就与乌菁菁和乌苓汇合,一路上都在汇报那一行人的动向。
蓝空:去找伏灼了。
……
蓝空:开了两个箱子,一个丁级法器,一个丙级符,乌菁菁手气不是一般的臭啊!
蓝空:抢到一包种子。
……
蓝空:他们打起来了。
蓝空:乌苓在打劫散修的零食。
蓝空:你咫哥哥来了。
乌遥面无表情一页页翻过,翻到蓝空聊天记录的末页,后面竟然还有消息。
再往下翻,乌遥的脚步一滞。
乌菁菁:被伏灼那个贱人骗了。
乌菁菁:你在哪?来打架!!!
身边落石不断,乌遥收回百闻书,无声地笑了。
山崩和空间裂口都会从万念鲸心脏的位置逐渐扩散。
地道离心脏有一段距离,虽然能感受到一些动静,但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她还有时间。
“来了。”
**
密室里的大型搏斗已经偃旗息鼓,没人敢动三大宗门的弟子,宗门弟子也懒得参与这掉份的大型群架。
最终冠军被几个中年男人拿下,那几个人抱团坐在一处,一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模样,没人再敢去惹。
玄淼门的弟子都随乌菁菁在角落的石头上歇脚。
乌苓和蓝空并排坐在一起,分一块肉夹馍吃。
乌咫坐在蓝空旁边,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冷脸,在一点一点擦拭血雾绞。
乌苓找修士把肉夹馍热了,撕出一半给蓝空。
然后把自己的那一半又撕出一半,递给乌菁菁:“吃,不吃?”
乌菁菁:“我不饿。”
乌苓又递给乌咫:“吃,不吃?”
乌咫:“不。”
乌苓快乐地独享半个肉夹馍。
地道争霸赛的“冠军队”里,那个被叫做“小林”的男人时不时往玄淼门的方向投来好奇和探究的目光。
跟乌菁菁对视,他僵硬地笑了,朝她挥挥手。
乌菁菁别过头,冷哼。
瞧那法令纹,那五官,都多大年纪了。
小林?老林还差不多。
乌菁菁还是拿出百闻书:“蓝空,什么时候才有信号。”
蓝空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
乌菁菁:“你不是乌淳的狗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在蓝空鄙视的目光下,乌菁菁忍住摔书的冲动,合上书页,继续抱手安静坐着。
几人又干坐了一会,忽然,整个密室左右摇晃了一瞬间。密室外传来遥远的响声,像是有东西正在塌陷。
头顶有零碎的土石向下坠落,密室里传来此起彼伏的低呼。
乌苓捻起纸袋里的碎肉,说:“里面,少人,了。”
蓝空:“什么?”
乌咫将血雾绞擦干净,又从头捋过来,重新擦一遍:“这里的人变少了。”
乌苓点头:“少了,两,个。”
蓝空的肉夹馍还剩一半,闻言抬头看向密室。
扫视之下,只能看见黑茫茫一片人头,还有些躺在地上死的死伤的伤,根本看不出来人多了还是少了。
但乌苓做出的判断向来准确,此言十有八九是真。
有时真不知苓少爷是真傻还是假傻。
蓝空压低声音:“几个入口我都检查过了,出不去。如果真的有两个人在密室里消失,我猜八成和飞星宗有关。”
话刚说完,一个着紫色弟子服的飞星宗弟子靠近琉焰宗的地盘,向领头的女弟子递了一张纸条。
女弟子面带怀疑地收下纸条,打开看过后,琉焰宗的弟子们聚头商讨起来。
随后琉焰宗的队伍里走出一人,向飞星宗的队伍靠近。
那弟子行事鬼祟,一起身,就有其他琉焰宗和飞星宗的弟子一同站起,为他作掩护。
等走进飞星宗的大部队,几个飞星宗弟子将琉焰宗的弟子围在墙角,再散开时,人已经不见了。
飞星宗领头的弟子向琉焰宗的人使了个眼神。
清楚了,人就是被他们送走的。
蓝空:“啧。”
乌菁菁略感焦躁地咬起指甲:“姓伏的不会一开始就算计好了吧。”
先是用自己当诱饵,把人给骗进来。
再养蛊似的让人打架,借此机会观察情况。
最后假惺惺地提出解决办法,通过帮人走出密室,向自己觉得有价值的人示好。
要是有人提出意见,飞星宗手上也还握着最终解释权。
更何况这些人都是自愿跟在伏灼后面来的,人家不计前嫌都不错了。
乌菁菁暗暗唾骂一声,真是好算计。
她当然也想走,但显然,飞星宗没有对他们示好的意思,不打架都算好的。
宗门弟子行事即代表身份,要是为了省去一段等待时间而向飞星宗的人低头,别说其他人,她自己都没法接受。
乌苓失落道:“我也,想出去。找,遥遥。”
乌菁菁怒道:“你妹妹在这里,你还去找遥遥?找什么遥遥?不准找!”
乌苓委屈地回答:“哦。”
头顶落下的沙土越来越多,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但他们压根没法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群焦躁起来,有人开始重新研究入口处的法阵。
不知道是哪里的水源被打穿了,从头顶落下一滴滴的水,坠在乌菁菁眼前。
水珠一颗颗落下来,在她脚前变成一滩。
她再次打开百闻书,提笔想写点什么,但看到此前的记录,又怀疑自己是在做无用功。
乌菁菁:无聊死了!(发送失败)
乌菁菁:跑哪里玩去了!!(发送失败)
她提笔,写下歪歪扭扭几个大字:有机会一定要揍伏灼一顿。
发送失败。
再次合上百闻书。
乌菁菁承认,她有一点担心乌遥。
不多,就一点点。
**
乌菁菁不喜欢乌遥,她觉得所有人都知道。
在乌菁菁生命的前十年,她只知道有乌遥这个人。
他们说,乌淳从外面找到一个厉害的百毒之体,乌遥是由此生下的孩子。
但自打住进玄淼门,生下乌遥,詹夫人的身体每况愈下,所有医师都断定她活不过三十岁。
乌遥的身体情况并不好上多少,以至于连毒疗都推迟了整整三年,导致乌淳对这个女儿大失所望。
所以,在乌遥接受毒疗之前,她只知道有这么个不熟悉也不受宠的表妹,不知道这个隐形表妹住在谷里的哪个旮旯角。
乌菁菁第一次见到乌遥,是在詹夫人的葬礼。
乌遥穿着黑衣站在乌淳身旁,垂着眼,没有牵乌淳的手,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直到詹夫人的棺材被合上,和她从外面带来的侍女一起下葬,两副棺材埋进土里,乌遥都是那副表情。
冷冰冰的,有点可怕。
那时乌苓还是个正常的孩子。
乌菁菁问乌苓:“乌遥不是詹夫人的女儿吗?为什么她不哭?”
乌苓说:“可能太伤心了,所以哭不出来。”
她摇头:“我不懂。”
乌苓说他希望她一直不懂。
乌菁菁第二次见到乌遥,是在内门的大课上。
她还记得那天是乔长老上课,讲的是催眠的毒药基础知识。
半个班都没听课,伸长脖子看新来的乌遥。
乌遥一个人坐在第一排,明明室内有暖气,还很怕冷似的不脱狐裘,腰杆挺得笔直,听课,记笔记。
那节课纪律太差,为了威慑开小差的弟子们,乔长老随机点人上台答题,第一个就点到乌菁菁。
乌菁菁答对了,但那些人根本不在意,还是在看乌遥。
她想把墨水挨个泼在他们脸上。
乌菁菁站在台上瞪着乌遥。
乌遥对她笑。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打在乌遥身上是橘黄色。在那样暖洋洋的阳光里,乌遥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冷。
就好像不是真的在笑,简直就像假的木偶人一样。
“笑得真难看。”她嘟囔,“让人想给她一巴掌。”
后来,乌菁菁真的打了乌遥一巴掌。
那是在一次月评中的事。
那次月评之前,乌苓的毒疗出现意外。
之后的几个月,乌苓的皮肤发开始发紫发黑,从那时起,他开始无法准确完整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他们说,这种事有时的确会发生。
乌菁菁知道,她善良的,帅气的,美好的哥哥还在她身边,只是永远地缺失了某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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