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缓叶落，一片叶子在他眼前被分成两半。
百里川缓缓看着碎叶在眼前落下。
乌遥施放骨钉时，他若以此步伐作挡，应该可以躲过她的夹击。
不，乌遥手中有十枚骨钉，恐怕还留了后手。
若真是这样应对，反而中她下怀。
那双眼睛又晃进他脑子里。
他的确认出了乌遥。
她的身形并不难认，加上常年习武的步伐、身上若有似无的药味，真界找不出第二个乌遥来。
反而是她身后的那个男弟子，是等乌遥叫他“蓝师兄”以后，他才想起来的。
地面上的碎叶边缘泛黄，被剑锋切开的刀口十分平整。
百里川看着那碎叶好一会，终于放弃对招式的打磨，收剑，默然走回厢房。
3第32章
◎黄花大剑修。◎
厢房内陈设古朴庄重, 铜质熏炉中香烟渺渺，随窗边吹来的微风晃荡。
乌遥摘了幕篱、外衣半褪，倚在榻上翻着百闻书。
乔冉冉仔细为她确认伤口, 絮絮叨叨：“就知道你要我跟你来准没好事。还好伤口没裂开，以防万一，我还是给你补点药。”
乌遥不服：“我都有数, 打得很克制的。”
乔冉冉冷哼：“你就可劲造吧。还好你这回遇上的是百里川，他撤得及时, 不然你再克制也没用。”
乌遥盯着百闻书上的密集字迹, 好半天没翻页，显然半个字也没读进去。
乔冉冉为她上好药，又开始缠绷带，问道：“跟他一起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百里稚水？”
乌遥发着呆随口回答：“是啊。”
乔冉冉：“就是那个飞星宗连夜传信，指名要求琉焰宗多加照顾的天命之女？你上次就是骗了她和百里川, 然后拿的秘宝？”
乌遥狐疑：“你听谁说的？”
乔冉冉：“麦桦。”
奸商！八卦男！管不住嘴的老狐狸！
乌遥暗唾。
见乌遥不说话，乔冉冉便知道自己说对了。
她将绷带小心缠好, 道：“百里稚水倒是看起来脾气好，换做是我, 对你绝不会有半点好脸色。”
要不怎么人家是女主角。
经过在秘境中的反复确认, 百里稚水的性格正如原著所述, 没有半点偏差。
时隔多年, 乌遥还记得当年自己在看原著时的评论：这女主也太圣母了吧。
那时哪能想到, 自己有一天会感激百里稚水的圣母情结呢？
乌遥摸了摸缠好的绷带, “所以她是天命之女, 你是夺命女医师。”
乔冉冉给她批好衣服, 闻言在她肩上拧了一把：“就你长了嘴会说话！”
两人嬉笑几句, 乔冉冉又正色提醒：“话虽如此, 你还是要多个心眼。人家表面对你好，实际未必会对你好，现在对你好，以后也不一定会对你好。”
乌遥想，这就是她来这里的理由。
乌瑛在药王谷的小动作很快会被发现。而她需要与百里稚水在一起，既关注百里稚水的动向，也撇清自己与乌瑛的干系。
而且，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做。
正是为了这件事，她才千方百计想要避开乌淳的耳目，将盯着她的换做自己人。
乌遥随意拢好罩衫，想起这两日的计划，问道：“再过半天，伤口可以完全痊愈吗？”
乔冉冉想了想，慎重答道：“我可以帮你再添些加速伤口恢复的内服药材。只要你不要像方才似的瞎捣乱，应该没什么问题。”
“好，那就这么办。”
乔冉冉便回去自己厢房翻找药材。乌遥换了个姿势趴在榻上，继续漫无目的地翻看百闻书。
翻到聊天页面，她取下笔，回复了乌苓友好的问候，和乌菁菁的不那么友好的问候。随后照例与乌淳汇报情况，收获一条已读不回的标志。
乔冉冉用药十分慎重，选药、称药、煮药，每个环节都小心谨慎，是以等候时间并不短。
等待的时间一长，乌遥就生出些困意，将百闻书半合手中，懒懒散散地靠在榻上翻开上回的无聊话本。
那话本实在无趣，她也就在打发时间时才拿出来看一看，半个月不过看了十来章而已。
还好百里川上回没同意与她一起看，不然她还得装作那话本十分好笑，怪累的。
又等了约摸一刻钟，终于等到敲门声。
“进来吧。”乌遥背对着门，手中纸张一页页翻过，“怎么才回来，太慢了。”
但开门者没有回答，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停顿仅仅半秒，又吱呀一声合上了。
关门声很快，很响，很急，带着慌乱的仓促。
乌遥这才狐疑地回过头。
刚才开门的不是乔冉冉？
她将百闻书撂在一旁，整理好衣服开门。
院内芳草萋萋，有风，野猫扑着蝴蝶打草丛里跑过。
乔冉冉的厢房方向传来一阵药香，药还在煮。
而她的门前，一个小小的瓷瓶突兀地立在地上。
那不是玄淼门的药瓶。
瓷瓶上面印着的火焰，是琉焰宗的标志。
乌遥打开药瓶，里面满满当当装了用来滋养身体的补品药丸。
像这种药，玄淼门的药房里一抓一大把，在外面却称得上宝贵。
对方像是只知道她身体有伤，却一来不知伤在何处，二来并不懂药，于是将自己身上最好的药交由给她。
这后院里能这么快就在她眼皮底下无声无息跑掉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看见两条胳膊罢了，至于慌成这样？
哈，黄花大剑修。
乌遥忍俊不禁，翘起嘴角，将药瓶放进百纳袋里。
**
疏风苑没落锁，一副任人随意进出的潇洒模样。
百里稚水找到乌遥时，疏风苑里药香四溢，夕阳已经半落，乌遥斜倚在树干上看百闻书。
她驱使业火刀变大，坐在刀上慢慢飘到乌遥眼前。
百里稚水一进院门，乌遥就发现了。
她放下百闻书，看着百里稚水带着讨好的笑，一点点飘上来。
百里稚水小心驱使业火刀凑近乌遥，将一包糕点递给乌遥：“乌姑娘，我去外面买了些糕点，听说都是云州特产，你要不要尝尝？”
“好啊，正好有些饿了。”乌遥将糕点打开，里面是几块白白嫩嫩的奶糕。
从她拆开纸包的那刻起，百里稚水就眼睛发亮地看着她。
有些像等待夸奖的小狗。
在百里稚水热情的注视下，乌遥尝一块奶糕，舔了舔唇，笑道：“很好吃。”
随后等待着百里稚水的行动。
乌遥有些摸不透百里稚水的心思。
因为百里稚水和她接触过的人都不一样。
她对人小心谨慎，心性纯良，爱付出而不求回报，时而露出胆小怯懦的一面。
在玄淼门，以上每一条特质都是难能可贵的稀有物品。
要是有了，可就要挨欺负了。
百里稚水有些支吾，挠了挠头，问：“上次你还没有告诉我，另一件想让我帮忙做的事是什么？”
乌遥没想到百里稚水还记挂着这件事，毕竟她自己都快忘了。
她反问道：“不可以等到以后再说吗？”
“可以，只是总觉得有东西欠在你这里。”对上乌遥含着疑惑的眼神，百里稚水仓促地摆手，“啊，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我不习惯欠人东西而已，真的。”
百里稚水一着急，灵力操纵的业火刀就有些不稳，向后一翻。
乌遥操纵榕树的枝叶扶住百里稚水。
她忽然起了玩心，眸色暗淡下来，敛住笑容，低声道：“如果我说，我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对我拔刀，你会答应吗？”
百里稚水愣住。
在她看来，乌遥强大、自信、要什么有什么，更重要的是，实力拉开她一大截。
这样的人，怎么会对她提出这种要求？
她几乎想也不想，很快回答：“乌姑娘，我不会的。请不必将你的要求浪费在这里。”
乌遥像是已经猜到她的答案，很快恢复笑意，也合上百闻书，跃下树枝，“既然如此，那就将这个愿望留着吧。”
见乌遥要离开，百里稚水在她身后急声唤：“乌姑娘，等等。”
乌遥回头看她。
百里稚水飞快道：“我下午买了些食材表哥答应晚上做东坡肉吃我猪肉买多了一顿吃不完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用晚膳？”
乌遥的脚步顿在原地。
恰好，一旁的厢房里，补了一下午觉的蓝空打着呵欠走了出来。
百里稚水反应迅速：“这位道友若是想去的话，也一并来吧。”
蓝空睡眼朦胧，闻言看了乌遥一眼，摸着头道：“我只吃灵兽肉。”
百里稚水握拳：“有修士研究过，普通的肉食和灵兽肉效用相同，不会影响修行的！”
真没眼力见。
他倒是不介意真的吃的是什么肉。
只是百里稚水没看见，乌遥笑容里写着“别多管闲事”几个字。
蓝空干笑一声：“我不饿，你带小姐去就行。”
乌遥满意地点点头，跟百里稚水走向细雨苑。
不是多想和百里稚水打好关系，只是她确实有些饿了。
百里川借用了客栈建在细雨院旁的小厨房，方才谈话时，她就已经在药香中嗅出一丝香料的气息。
回想起百里川上次做的烤肉，顿时食指大动，有些饥肠辘辘。
她的口味已经被玄淼门的饭堂养得很刁，还是忍不住感叹，百里川做饭真是有一手。
百里稚水领着乌遥进了客房，该说的都已经说完，饭菜却还没做好。
两人坐在桌前，乌遥显得从容自然，但落座后迟迟不主动开口，只是看着百里稚水，像是发呆。
百里稚水则有些拘谨，却又受不了冷场的尴尬。
正在百里稚水绞紧脑汁想聊天话题时，乌遥托着下巴，忽然问她：“你不讨厌我吗？”
百里稚水表情疑惑：“诶？为什么这么说？”
乌遥屈指抚着桌面的木质纹路，声音平缓，“我骗了你们，还从你们手里抢走秘宝，你就不讨厌我吗？”
百里稚水不自觉地看着乌遥的手指，像是在思考如何回答。
随后抓着膝盖上的裙摆，轻声说：“入秘境前我就做好准备，知道秘宝是由实力得到的，若我们没有拿到秘宝，只能证明我们还不够强。败在乌姑娘手下，我没有怨言。”
她朝乌遥笑了笑：“况且你是除了表哥之外，我见过的宗门弟子里最好相与的。”
但下一秒，乌遥脆声道：“我是装的。”
百里稚水微微睁大眼。
乌遥双手托着下巴，弯着眸子看着她：“我能毫无歉意地骗你，你就该对我警惕些，知道我不是良善人物。”
“在我的宗门，若是你站得比别人高，就得与其他上位者相似。要变得与他们同样强大，要学会他们的礼仪，也要知道他们是如何两面三刀。”
“我对你好，是因为觉得你值得，这是我与人相交的基本功而已。”乌遥的声音带上笑意，“在另一些人眼里，也许我是惹人讨厌的骗子，这也没错。”
“所以啊，你不要什么都相信，也不要总对我这么客气。”
百里稚水搔了搔脸，憨笑道：“乌姑娘，你总是说我值得、会变得很强之类的话，谢、谢谢你。”
随后她垂下头，笑容逐渐淡了，沉默一会，续道：“表哥也曾说我待人太客气，反而遭人欺负。我也想过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让我在门内交不到朋友。”
乌遥没有说话，百里稚水又带着努力扬起的微笑，对她说：“对了，我都差点忘了要跟你说什么了。表哥一向爱剑如狂，他最近修炼得有些入迷，白天才会那样对你出手，请你不要生气。”
乌遥淡淡“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又问：“他平时也总是自己做饭？”
百里稚水摇头：“不是，只是表哥说碰巧看到这里有小厨房，便让我去买些食材，自己开火。平时他在宗门总是一个人去饭堂吃饭，偶尔才与宋师兄一起而已。”
门外传来野猫窜过花圃的悉索声，喵呜的叫唤声许久不停，逐渐靠近。
乌遥忽然想起来在哪里看过百里川的传闻。
百里川爹娘死得早，打他会说话起，就一个人在琉焰宗长大。由于天赋太强，他几乎没什么朋友，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整日与远鹤剑为伴。
一个人吃饭洗澡睡觉，还要面对别人异样的眼光，的确是很难的一件事。
那年冬夜，她推开窗看着玄淼门的漫山大雪。
那时的百里稚水有没有想到，未来有一日将独自迈向高山？
百里川呢，他那时又在做什么？
乌遥拿起碗筷起身。
夜间风凉，满天繁星中升起上弦月。
百里川左手端着东坡肉，右手端着水煮青菜，贴墙站在门边，迟迟没有进客房。
野猫闻见肉香，走到他身旁蹭他的腿。
乌遥走出门，自然而然地从他的盘子里夹起一块肉，放在装了水的碗里涮了涮，喂给了野猫。
野猫立刻换了人去蹭，在乌遥脚旁翻肚皮。
百里川低声说：“见异思迁的速度也太快了。”
乌遥撸着野猫的肚皮肉，笑盈盈问：“师兄羡慕啦？”
“不。”百里川说，“摸够了就走吧，该吃饭了。”
第33章
◎将自己变成一把刀。◎
水流簌簌, 乒乓的碗碟声中，百里川将碗筷搓洗干净，又过了一遍水。
做饭一时辰, 吃饭一刻钟。
乌遥没有跟他们聊天的意思，真的是来吃饭的。
她一言不发地埋头干饭，动作优雅, 但速度飞快，手中筷子几乎要被她用出残影。
最后酒足饭饱, 还慢慢拿着手帕擦嘴, 说一声多谢款待。
他就没见过像她这样蹭饭的。
本还怀疑百里稚水买肉买多了，一顿饭下来，倒觉得买少了。
乌遥既没说吃没吃饱，也没让他多加些别的做添头，擦干净嘴, 慢悠悠地就走了。
要不是她走时看起来心情不错，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这顿的手艺发挥失常。
百里川抬眼往窗外看, 月色溶溶，如水的月光铺在疏风苑的瓦檐。
想起下午误闯厢房的情景, 百里川瞬间从面颊潮红到耳尖。
手里盘子一个没拿稳, 瓷盘砸在地上前, 被他用灵力拦住, 在他的注视下缓缓落在地上。
若是知道那句“进来吧”不是对他说的, 或是知道乌遥未整理好衣衫, 他绝不会踏入她的房间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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