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作认真,轻而慢,确认真的簪好看了,才松开手:“好了。”
首饰铺子门边的灯已经点亮,乌遥闻声回头与他相视一笑,眼眸弯弯,簪钗脆响,竟让他看呆了。
夕阳已落,尚还有微光的天空升起一轮月。
眼前站着的,是以往总是在夜色里相会的那个人。
乌遥提着裙摆,牵着他走上台阶,往前方有舞姬起舞的楼台一指:“今晚咱们听曲,看舞,下馆子!”
百里川在她颊边吻了吻:“好。”
第99章
◎走过漫漫雪夜,等到一个春天。◎
魔灵们一致认为, 最近遥大人有些变化。
若是从表面来看,她还是那个遥大人,脾气大不好惹,连魔王大人都要让她三分。
但是仔细想想呢, 好像她修行的速度越来越快。
不仅如此, 起得也越来越早, 有时一大早就提着篮子漫山遍野挖草药去了。
像是现在, 天还没亮, 魔王大人还没有醒, 遥大人就换好衣服独自洗漱,一看就是又要上山了。
“莫非遥大人得了什么令人早起的病症?”
“世上还有这种病吗?那生病的人也太可怜了吧。”
“你们两个笨蛋, 那根本不是病!”
两只魔灵一齐看第三只:“那你说是什么?”
那魔灵小声说:“最近遥大人和魔王大人感情越发浓厚,遥大人必然是觉得修为落后于魔王大人,觉得配不上魔王大人, 所以奋起直追……”
几只魔灵在墙角讨论得正欢,不时发出茅塞顿开的“哦”“原来如此”的感叹。
就在此时,他们身后传来阴风阵阵,一个身影压迫过来,拳头捏得咔咔响:“好啊, 一大早聚在这里,就为了说我坏话?”
几个魔灵的声音顿时打住了,纷纷打着哆嗦回头。
自认最聪明的那个指指厨房的方向:“遥大人,饿了吧,要吃早饭吗?”
剩下两个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啊,饿饿饿饿了吧。”
乌遥提起那只大聪明魔灵, 指尖灵力一凝, 两片绿叶把它包成粽子, 让它嗷嗷呜呜地叫,就是说不出话来。
乌遥像是很可惜似的摇摇头:“没办法,你又没长嘴,想要让你闭上嘴,只能这样整个封住了。”
又看向瑟瑟发抖的其他魔灵,和善地笑了:“至于早饭,一会儿回来跟他一起吃。”
晨光微熹,从山上眺望,远山高处顶峰积雪,向下却春色未尽,飞鸟成群飞过,落在山下积雪融成的湖泊旁。
乌遥伸了个懒腰,吹哨唤来雪鹿,拍拍它的头,指向一处:“走喽!”
温水崖被连根拔起,偌大一座雪山已经灵力稀薄,盆地里的大部分建筑经久无人照看,在鬼粟藤巨大的根系啃噬下,坏得不成样子。
然而雪山之间却似鲸落万物生,四季交替洗刷了连年积雪带来的死气。
乌遥骑着雪鹿,在漫山遍野的花草中向远方赶去。
雪山中的结界和禁制不复存在,只一小会儿,她便赶到了从前乌达所在的那座山头。
除了她和百里川常居的那座山,这是群山中被打点得最为整洁漂亮的一座。
这山头当然不是她扫的。
雪鹿沿着石阶往上蹦,乌遥就瞧见云修白拿着个扫帚,正佝偻着背,一阶一阶地打扫。
一边扫,一边有鸟飞下来,在云修白身边徘徊。他从兜里掏出鸟食洒在脚边,鸟吃了,又制造出新的垃圾……
乌遥啧啧摇头,还好云修白不是她雇来专门扫地的,要是就这样扫下去,这辈子可就交代在这儿了。
云修白收起鸟食,远远地看见了乌遥:“来采药?”
乌遥下了雪鹿,“嗯”一声:“来得这般早,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我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去得太早,反而叨扰你们。”风吹过,云修白着凉一样咳嗽两声,“……况且,在外头忙了一段时间,也该是时候来看看了。”
乌遥遣附近的草叶把石阶掸干净了:“上去吧,边走边说。”
云修白收起扫帚,诧异道:“你从前的木灵根修炼得只算平平,不过几个月,竟就这般收放自如,比以前强太多了。”
这半个月,乌遥虽未言明自己已经恢复记忆,却也从未遮掩。但凡是与她亲近之人,从言行举止的细节就能发现她已经恢复如初。
乌遥感应着体内灵根,稍显得意地笑了笑:“我还是有点儿天赋在的。”
两人一鹿沿着石阶上行,虽有老少之分,谈天说地也不显生疏。
说到有趣之处,云修白不时高声大笑。
“这段日子云家有变,时雨被叫了回去,我料想,该是想让她回去帮着她大哥处理族里的事了,算算年纪,的确到时候了。”
“百里溯那老头辞了长老身份,又收了个徒弟。那女娃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什么都喜欢,就是不爱练剑,把她师父气得每日同我嚷嚷,说要离宗出走……说了这么多天,却也没真走。”
乌遥微笑听着,却看见云修白话毕,有显而易见的寂寥。
飞星宗与琉焰宗不同,云修白又孤寡多年,现在除了药王谷,早就没了云修白的容身之处。
乌遥停下步子,轻声道:“云长老,您今年搬进来吧。”
云修白像是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这些日子呢,随百里川去药王谷看过。近两年药王谷人越来越多,有那么多人帮手,你也该休息一会儿了。”
乌遥背着手,往上跳了两个台阶,向上指了指。
“我已经跟村民们说好,让他们这个月就将雪竹居推了,换个地方修一座新的院子。这里四季分明,气候宜人,您既不需要灵气修炼,又这么爱扫地,住进来正合适。”
她显然早已做好决定,把什么都安排好了。
云修白哑口无言,白须下的嘴翕动几下,犹豫着问:“你们不介意?”
乌遥扬着下巴:“什么你们我们的,多生分。而且您搞清楚,这一片山我说了算!”
天空已然彻亮,她望着远方,任风撩起她的头发:“何况,如今没了桎梏,我也很想跟他出去走走,四处看看。这里放着这么大一棵树,总得要人管的。”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云修白不再拒绝:“那……老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一路打扫石阶,直到走到曾经的无名墓旁。
这里早就被翻修过一遭,杂草铲除得干干净净,墓碑也换上了新的,刻上了主人的名字。
待云修白完成祭奠,乌遥也合揖拜了三下,拿出沿途采的花束放在墓碑前。
在碑前无言站了一会儿,她才重新骑上雪鹿,同云修白道:“走吧,该回去了。今日可是大日子,吃过早饭还有活要干呢。”
**
乌遥回到小院的第一件事,是踩住横在门后的线,翻个白眼:“乌菁菁,你幼稚不幼稚啊?”
那根用来绊倒乌遥的线当即松了,乌菁菁探出半个脑袋:“切,讨人厌的家伙,还不如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来得可爱。”
乌遥不理她,去看那根线的另一头是谁。
脑袋刚伸进去,就看见一个冰雪可爱的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粉色短打,缩着脖子可怜兮兮看着她……好像跟乌菁菁一起捉弄人的不是她似的!
乌遥眯着眼就要问她是谁,听见后头百里溯一声惊雷似的怒吼:“付桃桃,我带你过来是让你跟你师兄请教剑术,你又在搞什么东西?!”
原来是百里溯新收的小徒弟。
见百里溯疾冲过来,付桃桃一个猛子跳起来往里跑,一边跑,一边奶声奶气地发出杀猪似的嚎叫:“救命啊!糟老头要杀人啦!!”
乌遥无言,带着新摘的草药去厨房。
百里川果然已经起了,而且已经开始筹备中午的大餐,这不奇怪。
奇怪的是,伏灼和乌苓也窝在厨房里,亦步亦趋地跟在百里川身后。
伏灼:“他放的什么,你看清了没?”
乌苓:“姜片。”
伏灼:“这个呢?”
乌苓:“胡椒而已。”
伏灼拿起一个调味瓶:“那这又……”
百里川已经皱眉了:“你怎么什么都不认识?”
伏灼哪里被人这么嫌弃过,然而只能噎住:“这能怪我吗?以前都是宗里做什么我就吃什么,又不用自己学。”
乌遥凑在他们中间:“你学这个干嘛?”
乌苓:“他听说,要抓住女人的心,要先抓,女人的胃。”
乌遥一副“我懂我懂”的模样,长长地“哦”了声。
在伏灼发飙之前,又朝百里川呲牙:“我回来晚了,你吃过了吗?”
百里川脸色顿时柔和下来:“还在等你。”
乌遥当即挽着他往外走:“哥,我们去吃饭,帮忙盯住火。”
乌苓点头,又拍拍伏灼的肩,拿起一块木板子:“这是锅盖,盖上去就行了。”
伏灼怒了:“这个不用你说!”
撂开厨房里的事,乌遥跟百里川蒸了一碗八宝饭,坐在院子里,一人分了半碗。
百里川往她碗里淋了半勺奶浆,吃了几口饭,见乌遥看着吵吵闹闹的院子发呆,轻轻敲了敲她的头:“在想什么?”
乌遥竟一点没生气,端着碗把头靠在他肩上:“我在想,这幢无名小院从前有人,然后空落落,之后又有了人……现在是不是它最热闹的时候?”
百里川想了想:“对我而言,只要有你在,这里就是热闹的。”
乌遥先是一羞,然后惊了:“你跟伏灼一起进修了?怎么现在这么会说话?”
百里川:“……”
他还想说什么,又被百里溯在原处的嚎叫打断:“川儿,过来治治这丫头片子!”
付桃桃又是杀猪一样的嚎叫:“呜哇哇啊――臭老头放开我耳朵――”
乌遥失笑,接过他的碗:“去吧,记得一会儿该去厨房看看。”
百里川欲言又止,还是点点头,朝着那头走了过去。
吵架的吵架,玩耍的玩耍,做饭的做饭。
就这样过了半日,直到过了午时,一屋子人把桌子都布置好了,端坐着等了半晌,才看见一道红色人影风风火火地飞了过来。
琉焰宗的仪式刚结束,百里稚水身上的华服还没来得及换,下了业火刀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来找杯子喝水。
她一杯喝罢,付桃桃呆了:“师姐,那是我的杯子。”
百里溯揪她耳朵:“真是个猪脑袋,现在该叫宗主!”
近日百里无忧传令,正式将百里稚水指名为代宗主,这才有了今日一聚。
然而在这里,百里稚水一点没有代宗主的架子,看见一桌人盯着她,大伙都迟迟不动筷子,她也拿着筷子迟疑了:“能吃饭了?”
还是云修白先举起杯:“吃饭之前,咱们先举杯共祝,如何?”
百里溯乐了:“有理,有理。”
魔灵纷纷为大人满上酒,为小孩倒上奶。
众人含笑举杯,百里溯高声道:“祝我徒往后事事遂意,再创辉煌佳绩,愿诸君日日平安,心想则事成。”
付桃桃:“干杯!”
一桌哄笑,纷纷应和:“干杯!”
**
一日相聚,人走尽时,已至深夜。
往常吃完饭,魔灵会帮忙收拾,但主要的活还是百里川来干,这日却不同。
此时魔灵们“嘿咻嘿咻”地合力搬着锅碗瓢盆,而乌遥扛着百里川,一点点往房里挪。
虽说百里川酿酒,但这几个月,乌遥就从来没见他喝过,可他偏偏今天喝了,还喝得格外多。
乌遥尚还微醺,使出吃奶的劲把百里川甩在了床上,拍了拍手,有些惆怅。
如今琉焰宗换了血,看来百里川虽然嘴上没有表示,心里还是有些动容,所以才会喝这么多。
她正思索要怎么让百里川开心起来,袖子突然被人扯了扯。
百里川脸颊薄红,眼也微红:“乌遥。”
乌遥懵懵懂懂:“啊?”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扯得顺势一倒,倒进了百里川怀里。
百里川浑身还有酒香,嗓子被酒灼得有些哑,把她圈在怀里,低着声音问:“今年,咱们择日成婚,好不好?”
乌遥听明白他在说什么,瞬间清醒过来,舌头却还是打了结:“你……不,不是因为,琉焰宗的事才……”
“嗯。”
“我不会说漂亮话,说的都是掏心话。”百里川从袖笼里摸出一个玉镯,小心翼翼放进她手里,“乌遥,你早该发现了,我天生该是与你最合适的那个。”
“所以,咱们成婚,结契,日后你若是想周游四方,不论是哪里,我都同你去,你若是想偏安一隅,我就同你蜗居。我和你,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手腕上的玉镯还留存着对方的体温,不知道被珍而重之地在袖笼里放了多久。
乌遥戴上玉镯,缓缓抱住百里川的腰,把头埋进他胸膛。
“好,不分开了。”
此处曾是不可逾越的高山,连年不化的冰雪与人作伴。
年复一年,大地封存生命,万物无声沉眠。
莫怕。
会有人与你走过漫漫雪夜,
等到一个春天。
【正文完结】
第100章 番外(一)
◎此去天高海阔,有情人,来日方长。◎
最近神树村很是热闹。
夏至一过, 山上的药草就窜个子似的往上长,今年的收成比往年好上不少,各地的药材铺子都搓着手等着采买,村民们忙得脚不沾地。
这只是其一。
更要紧的是, 魔王婚期将至, 这可是比采药还重要的大事。
说起这位魔王, 村民们一问三不知――与那魔王见过面的, 压根儿就没几个。
凡人用不了百闻书, 村民们与外又通讯不便。早些年, 他们甚至一度以为那魔王是假的。
后来与真界往来多了,才晓得是真的, 的确有个魔王。
只不过与他们所想不同,那魔王曾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即便在堕魔以后性情大变, 也克制本能,常年在山间压制魔气。
甚至那神树,也是由暗处不与他们见面的魔王日夜看管。
知道实情以后,村民们对这位魔王添了几分憧憬,然而山间何其大, 其中又有魔灵、灵兽出没,想要见到魔王,不是易事。
近些日子,跟真界往来密切的村民下山做生意时听了一耳朵,才晓得魔王近日进出雪山越发频繁,是在筹备婚礼事宜。
关于这魔王大婚的事, 竟还是从外人嘴里听来的。
村长同村民们围在火炉边说起这件事, 很是懊恼:“人家迁就我们, 让我们能好生在山上住了这么多年,我们竟然连这位邻居的婚期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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