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他终于将手中的A4纸放下。
沈星繁不露痕迹地将目光从他的手指上收回,问:“没问题的话,我能不能下班了?”
江砺抬眼:“有事?”
“嗯,跟同事约了吃饭,他们催我很多次了。”她犹豫了一下,想问问他要不要去,但看到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江砺看了下腕表,七点二十分,他没有多为难她,说:“去吧。”
沈星繁松了口气:“那我下班了,你也不要加班太晚。”
不知何时,窗外又开始飘雪。沈星繁走后,江砺的思绪渐渐纷繁,再也无法投入工作。
聚会就近定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小酒馆。沈星繁赶过去时,同事们已经喝过几轮。她来得晚,难免被起哄着罚了几杯。明天还要上班,按理说不该喝酒,但气氛一上来没人管那么多。
“来来来,咱们再次恭喜繁姐拿到项目!”
“这么年轻就独立主持项目了,繁姐未来可期!”
沈星繁毕业后就很少参加聚会,更是很少喝醉。记得上次醉酒,还是大学毕业聚餐的那一天。
当时,几个室友喝得烂醉,谈起自己大学四年的遗憾,感慨万千。
她缩在角落里,静静地听她们诉说那些遗憾。
有人遗憾没有把该考的证考下来,有人遗憾没有好好谈一场恋爱,还有人遗憾把四年的青春错付给了一个狗男人。
一个室友拿着瓶啤酒坐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肩膀醉醺醺地问她:“星繁,你有没有什么遗憾?”
她轻轻垂下眼睛:“那当然有啊。”
“那你还等什么呢?明天大家就都离校了,趁现在赶紧说出来听听!”
任她的室友百般催促,她终究还是没有把她的遗憾说出来——
“我很遗憾,没敢喜欢江砺。”
“星繁,你想什么呢?”聚会接近尾声,王怡人晃了晃她,将她从回忆里拽回,“走了。”
她忙捞起外套,跟上旁边的女同事。
走出小酒馆后,她和同事们一一道别,跟王怡人结伴去地铁站。抬脚前随手摸了摸兜,却露出一个糟糕的表情。
“怎么了?”
“我得回趟公司,钥匙和地铁卡忘带了。”
王怡人看了眼时间:“马上要十点了,你得快点儿,不然赶不上末班地铁了。”
事务所里还有同事在加班赶图,江砺的办公室也灯火通明。他入职这几天,天天都加班到这么晚。
沈星繁目不斜视地走回自己的工位,在桌上找到钥匙和地铁卡,准备打道回府。
谁知,走到江砺的办公室门前时,他恰好推门出来,与她结结实实地打了个照面。
他已经穿戴整齐,应该也是要下班回家了。
沈星繁慢了半拍,脸上堆起笑,同他打招呼:“要下班了吗?”
她刚从外面回来,巴掌大的小脸藏了三分之一在羊绒围巾里,脸上浮着一抹淡淡的红晕。
他垂眸漫不经心地问:“不是去聚餐了吗,怎么又回公司了?”
“回来拿钥匙。”
“喝酒了?”
“喝了一点。”
江砺没再说什么,抬脚往电梯的方向走去,电梯到后,他示意身边的女人先进。
沈星繁进去后,为自己按下一楼,又贴心地帮他按了停车场的楼层。到一楼后,沈星繁跟他道别:“那我就先走了。”
他无甚特别的表示。
快到地铁站时,正要过马路的沈星繁听到兜里传来手机铃声。
屏幕上出现江砺的名字,恰好一阵凉飕飕的风吹来,吹得她的酒意也醒了几分。
她将羊绒围巾往下扯了扯,接起这个电话。
“站在那里别动,等我两分钟。”江砺言简意赅地传达完指令,便挂断电话。他在两百米远的地方等红灯,目光一直注视着前方路口的女人。
她放下电话后,迟疑地随着人流往马路对面走了几步,又退回路边。
江砺烦躁地盯着前方的信号灯。
两分钟后,她一脸认命地上了他的车,系好安全带:“其实你不用送我,我坐地铁很方便。”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她沉默了一下,同他商量:“江砺,我觉得咱们下班后应该避免这样的接触,万一被同事看到,容易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江砺寡淡的眸子里有薄怒隐现,侧头问她:“沈星繁,有意思吗?”
听到他的话,她脸上的笑意微敛。
他突然往右打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
冬日的夜晚,远处的城市霓虹仿佛也蒙着一层冷意,路边学生模样的小情侣温馨地依偎在一起取暖。这里不远就是燕南大学的老校区,路边有很多快捷酒店,估计有一半是做学生的生意。
路灯昏黄的光从车窗透进来,细雪在光里浮浮沉沉。
在江砺的注视下,那对情侣走进马路对面的小旅馆。他摸出一根烟,点燃之前看了她一眼,仿佛在问她介不介意。
沈星繁轻声说:“没关系。”
他却将那支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并没有点燃,借着昏暗路灯,漫不经心地看向她:“你是不是觉得,六年前的事就那么过去了?”
他猝不及防翻旧账,令沈星繁骤然沉默。
“如果你忘了的话,我可以给你点提示。那一天,咱们也像刚刚路过的那对情侣一样,去酒店开了个房。”说着,偏头看了一眼她的表情,“记起来了?”
沈星繁呼吸一滞,闷声道:“江砺,我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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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六年前
江砺轻笑一声,没再继续提当年的事,眼里浮起一点嘲弄:“开完房的第二天就不辞而别,六年后突然发现对方变成了自己的上司,什么感觉?”
沈星繁放在膝上的手攥了起来,正要开口,他的声音就又在耳边响起:“我没心思跟你翻旧账,你也别误会我是了你才来事务所。有好几家事务所和地产公司都给我发来了邀约,但这里的薪资最高。”
他望着她,目光冷冷淡淡:“沈星繁,咱们翻篇了。”
江砺说完,把她留在车内,下车后,点燃了手里的那支烟。
沈星繁望着在雪中静静抽烟的男人,六年前的往事一点点浮现在眼前。
六年前的毕业季。
沈星繁从共同的导师那里得知,江砺拿到了国外知名建筑事务所的offer,国内很多知名事务所也给他递来了橄榄枝,而她几乎确定会留在国内。这意味着,他们以后不会再有机会见面。
那一天,她和舍友聚餐回来,看到宿舍楼下有人手捧鲜花,立在蜡烛围成的爱心中间,向心爱的女生表白。
旁边一堆学生围观,夏夜的热风卷着哄闹声送入耳中。
气氛有一些热闹,也有一些伤感。这栋楼住得都是毕业生,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各奔东西。
沈星繁和室友凑过去围观,突然有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出人群。她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挣了一下,然后认出他来:“江砺?”
“乖乖跟着,有话跟你说。”
她放弃抵抗,跟在他身后。江砺沉默地拉着她,手上的力气比方才放轻了一些,却依然稳稳地握着她的手腕。
他手上那滚烫的热度,让沈星繁停止了思考。
江砺将她拉到宿舍后方没有人的地方,总算停下脚步。
平时都是她去找他,马上毕业了,他突然主动一次,她竟有一些不习惯。
他刚刚说有话对她说,此时却不开口,只是借着月光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率先打破沉默:“还没来得及恭喜你,拿到心仪的offer,以后没有人会再缠着你了。江砺,你要照顾好自己,在国外……”
江砺打断她的话:“沈星繁,能不能收起你的那些讨好和亏欠?”
“对不起。”她下意识道歉。
“我再告诉你一遍——”他像是在极力忍住心里的不耐,“你不欠我的,面对你千方百计的讨好,我也没有那么心安理得。”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其实,我也特别讨厌这样,可我忍不住……”
一只手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他的眼睛。
“你以为,我就忍得住吗?”他的脸上多了一丝疲惫的笑意,认真地问她,“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就应该对你予取予求,你才能开心起来?”
她的睫毛轻颤,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然后,沉沉的酸涩一点点漫上喉头。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她的百般逢迎和刻意讨好,只会让她在他面前更加卑劣,也更加不堪。
“那你告诉我,我向你要什么,才能抵消你心中全部的愧疚?”江砺说这话时,脸上没什么情绪,但是她还是能看出来——他不高兴。
一点也不高兴。
“沈星繁,你的底线在哪里呢?”他换上玩世不恭的口吻,不太正经地问她,“是跟我接吻?”
“还是——”
“和我开、房?”
她的反应慢了半拍,然后,眼底慢慢地被震惊占据。她的神色逐渐纠结,像是在天人交战。
在江砺等得不耐烦之前,她抬起眼睛,问他:“江砺,你希望我跟你去开/房吗?”
江砺差点被她气笑。她难道真的以为,他是想让她“肉偿”?
“你确定你明白我的意思?”
她点头。
“我让你跟我开房,你也愿意?”
她只迟疑片刻,就再次点头。
江砺眼中的笑意渐渐消失,漆黑的瞳仁里浮现出一点嘲弄的冷光。
他问她,“身份证带了吗?”
她在包里翻了翻,对他点点头。
“那走吧。”
“去哪儿?”
“开、房。”他一字一顿地说完,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再次拉上她往校外走去。这次握的不是手腕,而是直接牵住了她的手。粗粝和柔软相抵,她那时才知道,原来人的心跳竟然可以这么快。
他们的校区在城市最繁华的路段,附近有很多快捷酒店,价格实惠,是很多学生党开、房的首选。
江砺却选了一家学生很少光顾的商务酒店。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他停在酒店门口,给了她一个反悔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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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和我在一起
沈星繁抿住嘴,再次摇头。江砺走到酒店的前台,将身份证递给服务员,让对方开一个单间。
两个人都要登记,在前台的提醒下,沈星繁把攥在手里的身份证递过去,然后就低着头缩在他身边,安静得有些呆滞。
“先生,您的身份证和房卡。”前台把房卡和身份证一起递过来。
江砺接到手上,准备上楼,衣角却被轻轻扯住,沈星繁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后悔了?”
她摇了摇头,轻声同他商量:“我想去一趟便利店。”
到了酒店隔壁的便利店,她立在一排安全用品前,有一些为难地看了一眼他。
她今天才知道这东西还有尺寸。
江砺直接伸手从货架上拿了最大号。
见到他的动作,她刚刚脸上好不容易退去的热度,便又悄悄地爬上耳根。
五分钟后,江砺刷开酒店的房门,示意她进去。
房间位于高层,干净温馨,视野开阔,窗外能看到繁华的夜景。
“我先去洗澡。”沈星繁一进门就直奔洗手间。关上洗手间的门,她才缓缓瘫坐在马桶上。她的淡定,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磨磨蹭蹭地洗完澡,换上酒店提供的睡袍回到房间时,江砺似笑非笑地讽刺:“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出来了呢?”
“对不起。”她习惯性道歉。
江砺一见她这低眉顺目的样子就不高兴,冷着脸越过她走进浴室,很快就洗完出来。
他的身材很好,肩宽腰窄,浴袍底下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沈星繁不敢多看,只匆匆一眼便移开目光,手紧张地搓着浴袍的腰带。
他并不着急,不疾不徐地拧开一杯矿泉水,喝了几口才走到床边。
她抬头,目光有一些潮湿。江砺眸色微微深了些,伸手将她压倒在床上。
空调的温度已经低下来,他压住她手腕的大手却无比滚烫。他的力气不大,却将她死死禁锢。
她的身体瑟缩了一下,细细的颤抖从手臂传递给他。
“你没做好准备,就跟我来酒店?”他的目光从她细腻的脖颈慢慢上移,找到那双带着雾气的眼睛,“我让你跟我睡,你就跟我睡?”
感受到她的害怕,他努力让自己的心硬起来,语气还是不由得放缓:“沈星繁,我爸的死,我都已经过去了,你为什么就是过不去?”
听到他的质问,她身体一僵。然后,她慢慢偏开眼,声音微哽:“如果不是我爸让江叔叔开他的车去接客户……江叔叔就不会死。”
那天,沈国华有别的应酬,所以临时让江胜年去机场接客户。
结果,在去机场的高速上被后车追尾,一起撞上旁边的护栏。
江胜年当场不治身亡,肇事司机在送医两个小时后抢救无效死亡。
后来经警方调查,肇事司机和沈国华之间存在债务纠纷,法医从他体内检测出了大量酒精。
这是一场自杀式的谋杀。
江砺似乎觉得她的理由很好笑,眼里没什么温度:“凶手都已经死了,你不觉得你的愧疚很多余吗?”
“江叔叔是替我爸死的。”她终于看向他,脸上带着一抹倔强,眼眶微红,“这是我们家欠你的。”
“你是活在大清朝?二十一世纪了,还满脑子都是父债子偿那一套?你替你爸还债,问过我这个债主愿不愿意吗?”
手腕被他压得很疼,这个姿势也非常不舒服,她忍不住挣了挣:“江砺……疼。”
“还没开始,就怕疼了?”他将唇凑到她细腻的脖颈旁。这个动作不像是惩罚,倒更像是在故意吓她。
她别过脸,紧紧地闭起眼。
女人身上清甜的味道与他的冷冽气息交织在一起,难分彼此,气氛危险到极致。
他压抑住体内的躁动,唇依旧停留在一个安全的距离。
下一刻,他忽然将被子扯起来,扔到她身上,遮住她苍白的脸和凌乱浴袍下露出的光洁皮肤。
他转身坐在床沿,声音恢复了理智,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累了沈星繁。高中毕业那年我就想,我这辈子大概跟这姑娘无缘,以后干脆就各奔东西得了。可谁他妈能想到,你改了志愿,非要跟我来北华。你难道打算以后的人生也都像这四年一样围着我转?”
沈星繁将被子拉下来,只露出一张脸,怔怔地听着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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