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马显然比沈熙薇的马更严重,那人看得直摇头,但眺望沈熙薇这边也有同样的情况,因此却并未急躁。
赵莺莺见状,露出个淡笑,心道:甚好,一切都按着原定的计划进行着。
她拉下了车帘,又抿了抿唇,心中思量:眼下,唯一有点麻烦的便是这个叫阿奴的马车夫了,他是沈熙薇的仆从,自然是了解沈熙薇的,如果日夜兼程,她坐在车里,那人坐在车外,互不交往,也不担心他察觉出端倪。
可现下她要做的任务是尽量的不动声色的拖延时间,最少要给沈熙薇留出三日的时间,若是能留出五日七日也不嫌多,此时关系到整个谢家,甚至整个大唐的安危,赵莺莺不敢小觑,心中只盘算着这几日在邸舍之中,如何能够拖住时间,又不在那马车夫面前“露馅儿”。
她叹了口气,还真有点难度,毕竟她也不了解沈熙薇。
她如此思量着,又摸了摸怀中的信,这是沈熙薇亲笔写的信,如果赵莺莺实在瞒不下去,或者被阿奴察觉之时,她可以把这封信交给阿奴,说明真相,但若是能够拖延住则更好。
毕竟沈熙薇知晓阿奴不太聪明,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也许会紧张,说不定就被人发现了端倪,让一切前功尽弃了。
倒是这个道理,机密之事,肯定越少人知晓越好,所以这信,赵莺莺只能在千钧一发之时再拿出来,能应付过去的情况,尽量还是不要让阿奴知晓。
赵莺莺思量至此,决定这几日到了邸舍之后,用一个最简单有效的办法拖延时间,便是装病。
佯装受了风寒修养几日,并没有多大难处。
她如此想着心又安慰了下来。
果然,晚间到了邸舍之后,赵莺莺略略用过暮食,便推说劳累,兀自回房去睡了,这样一来,就算混过去了一日,明日再视情况开始装病。
再说另一边,沈熙薇和赵燕燕就更不容易,且不说山路颠簸,沈熙薇全身颠婆都要散架子了,光是夜深露宿,便要是个要命之事。
沈熙薇的聪明才智,于野外生存之中全然展现不出来,前世她是城市里生活的普通人,最多不过找个景区露营,那条件和她现在在山里的条件完全不同。
幸亏有赵燕燕,看着很有经验,竟然在这小路荒山之中找到了一件寺庙,总算让她们不必露宿山中。
毕竟现下这时节,山里也太冷了,而且还有豺狼虎豹,山匪恶徒,沈熙薇前世看电视剧时候,总是在这样的场面里着急有个不会武功的“累赘”,如今自己真变成了那个“累赘”,才后悔当时应该多带着包容的心态看问题。
总之,她一路胡思乱想着,便跟着赵燕燕到了寺庙的门外。
那寺庙不大,外观瞧着倒是古朴干净,没有什么阴森之感,而且挂着灯笼,溢出暖暖的黄光,看着十分温暖。
即便这样沈熙薇也依旧脑部了一些深山中,“聊斋”的话面,一路紧紧跟着赵燕燕。
赵燕燕知晓沈熙薇没有过这样的经历,难免有些紧张,因此柔声道:“娘子不必担忧,可能娘子素日在繁华的长安城呆惯了,出门走得又是官道,才觉得这路格外冷清,实质上本朝大多小路都是如此的,这样山间有个寺庙方便旅人落脚,就更为正常不过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
沈熙薇一想,好像也是那么一回事,毕竟是古代,不发展程度有限,不可能都把路修得四通八达的,而且她前世四处旅游,好像也确实能在山上见着寺庙。
如此思量着,心里倒是安稳了一些。
赵燕燕已经叩响了门,寺内来了一个小沙弥给二人开了门,赵燕燕说明了来意,那小沙弥一脸的习以为常,将二人让到了寺庙之内,和气道:“本寺刚好有厢房,二位女施主只住这一晚吗?”
沈熙薇听着话,说的倒有些像客栈,心中反倒放心了不少。
既然是正常的社会交往,那沈熙薇必然社牛,于是赶忙灵醒的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递给小沙弥道:“添些香油,略表诚心。”
小沙弥收了银子,又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沈熙薇也跟着双手合十。
小和尚见状又道:“二位女施主可用过暮食了吗?若是没用,本寺也可提供热汤饼给二位。”
沈熙薇看看天色,早过了用暮食的时辰,今日的暮食她和赵燕燕在马车里啃得干馒头,因在荒郊野外,二人又急着在天黑之前寻到落脚处,因此只是简单的充饥,吃的全无味道。
沈熙薇思量至此,觉得此时能用上一顿宵夜也不错,于是便又掏出一吊钱来,交给小和尚:“麻烦小师父了,明日的朝食,我二人也想一并劳烦贵寺。”
那小沙弥又收下了那一吊钱:“阿弥陀佛,本寺有素汤饼,若是二人施主擅长庖厨,还可以自己加个鸡蛋,本寺养了母鸡。”
加,必须加!要么明日的暮食不一定在哪用呢,说不定还得啃干馒头,能吃个鸡蛋是一个。
于是沈熙薇道:“那就劳烦小师父告知后厨的所在。”
小和尚一指:“那边便是,离着施主的房舍不远,鸡窝也就在后厨边上。”
“阿弥陀佛,多谢小师父了。”已经到了沈熙薇的房舍门口,她和赵燕燕便别了那小和尚,先去房内收整了一下,又洗了把脸,才打算往后厨去。
却听赵燕燕有些为难道:“沈娘子,说起来不好意思,燕燕自幼习武办差事,实在没有进过后厨。”
沈熙薇一笑:“无事,我也没怎么进过。”
“那?那么只用素汤饼,让寺庙给做好?”
沈熙薇摇摇头,不行,鸡蛋还是得吃的,起码补充补充营养,再说这一路够难的了,嘴上总要用些好的,缓口气,不然一直这么奔波,心里也紧张,饭食再用不好,人可不用活了。
因此便道:“无事,左不过一个汤饼加鸡蛋,我可以应付,你就等好吧!”
赵燕燕不放心,也有些不好意思让主家做饭,她吃饭,因此便道:“那燕燕与娘子一并去后厨,我俩研究研究,说不定有美味呢。”
“走着。”
这边说着话,二人便一并行至了后厨,后厨里各种厨具、调料倒是齐全,素面也已经备好,鸡窝就在门外,赵燕燕会武功,觉得掏鸡窝的活计她能够胜任,因此自告奋勇道:“沈娘子,捡鸡蛋的活计就交给我吧。”
沈熙薇没捡过鸡蛋,但前世见过一并出农家院玩的朋友,被鸡追逐的场面,本想开口关照赵燕燕小心,但又想到她是武术高手,可能和自己前世的朋友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于是只道:“好嘞。我这便烧开水等着,燕燕再拔几颗青菜来。”
赵燕燕应了,便往门外去了。
沈熙薇赶紧生火烧水,这些她倒是会,毕竟也是曾经做过蛋炒饭的选手。
炉火一生起来,四下都暖融融的,沈熙薇打了一些水,倒入大铁锅中,一边等着水开,一边切了点葱花,这烟火气莫名让沈熙薇放松下来,只在心中思量道:人啊,还是的吃热乎乎的饭才行。
她这样思量着,心中又不免挂怀起谢泠祐来,他在沙场征战,定然风餐露宿,更是辛苦。沈熙薇现下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武则天忙于登基之前最后一波“冲刺”,于朝堂上披荆斩棘,只想着快速登基称帝,再于沈熙薇相认,对她进行补偿。
所以,沈熙薇也不知道,谢泠祐这次去润州,全是为了保护住沈熙薇的安危,守望他的爱情。
因此,她心中只是有些牵挂和怅然,还没有纠结与沉重不安的情绪。
她这边思量着,那边水花渐渐沸腾起来,沈熙薇将素面下锅,才想起青菜和鸡蛋还没着落。
倒是听见门外鸡飞狗跳之声,沈熙薇茫然的推开门,想看看情况,谁料一开门就见着赵燕燕一张蒙头垢面的脸,沈熙薇惊道:“这是怎么了?”
“无事,只是那鸡十分狡猾,娘子放心,这里交给我。”赵燕燕说着话,把门一关。
沈熙薇的半截子话只能自言自语:“主要是素面快煮好了...”
结果,赵燕燕还算争气,总算赶紧面煮好之前把青菜和鸡蛋带了回来。
沈熙薇便将面先捞出在大碗中,又热油下锅煎了了两个荷包蛋。
鸡蛋很快在热油里发出“滋滋”的声音,随即满满成为焦黄色的固体,又发出阵阵撩人的蛋香味道,最后边角渐渐变焦,便酥脆,沈熙薇赶紧将蛋翻了个面,就要吃那种外皮焦焦脆脆的,内里软黄流心的!
荷包蛋煎好扣在面里,底油不要换,直接放入葱花青菜略炒,这样还有蛋香味道,然后加盐调味,少放点水烧开,再将热汤浇在面上,一碗热乎喷香的鸡蛋青菜面便煮好了。
沈熙薇和赵燕燕都辛苦奔波了一天,没上一口热饭,现下肚子都是冷的,这样一碗冬日里热腾腾的汤饼,无疑是雪中送炭。
飘香的饭菜味道惹得二人津液横流,于是就原地在后厨里寻个位置,互相对着,用气汤饼来。
因着新鲜出锅,实在很热,一时不得入口,二人便嘟起嘴巴,轻轻吹着,吹凉一些才敢入口,赵燕燕用了一口,啧啧称赞道:“娘子说不善庖厨,做得汤饼却实在美味。”
那面煮的十分劲道有嚼劲儿,汤头里有青菜的鲜,鸡蛋的美,小葱的香,再尖着嘴儿吸一口热汤,更味道都在汤头里,鲜美的呦,简直做神仙都不换。
沈熙薇也吃得欢愉,但是面热,她便一边用,一边与赵燕燕说些闲话道:“还是得亏燕燕捡出了鸡蛋,这面才有滋有味,若说这寺庙实在不错,提供了许多方便。”
赵燕燕不像提方才捡鸡蛋的过程,那十分狼狈,因此只把话头接在了寺庙之上:“要说这寺庙都是要用银子度日的,这样的偏僻寺庙不比长安城里,人来人往,香火鼎盛,主要也靠来往给来往的旅人提供方便,谋些开支。娘子有所不知,其实在本朝出家做个僧人也不容易的,要花消不少银子。”
沈熙薇对此确实没有了解,因此闲话道:“这又怎么说的?”
“娘子可知晓在本朝出家需要度牒之事?”
沈熙薇眨巴眨巴眼睛,吸了口面汤,又点头道:“知晓。但不太清楚。”前世在西游记里,好像听唐三藏说过,隐隐约约有个印象。
“这度牒便是掌握在官府手中的,想做和尚没有度牒可不行。”赵燕燕道。
然后她便闲话着说了本朝出家的潜规则,沈熙薇大致也理解了,是这样的意思:所谓的度牒呢,便是大唐版“出家的许可证”,想要去当和尚,必须得有这个“许可证”,这个证呢,要去当地的官府才能开出来。有了这个证才能去寺庙找主持,要么人家不收留,属于违法。但是官府,又轻易不同意给俗世之人颁发这个“许可证”。因为在唐朝社会里,一个人口就代表着一个生产资源,一个纳税收入,甚至一个征兵指标。都去当和尚了,那地谁种,仗谁打,社会的红利从哪里来?所以呢,这里面就涉及到了一个宗教权力和世俗皇权之间,竞争以后达到的一个结果,两边都是认可“度牒”这个方式的①。
那么这个“度牒”得怎样能拿到呢,简而言之,就是从长安城开始规划出每年可以出家的人数,然后再层层审批,最后发放到地方基层官员的手中,这些都是盖好“公章”的空白度牒,有想出家的地方官员考察以后,合格了,就填上姓名地址,交了银子便可以出家了。对的,先要交银子,没银子想当和尚,是绝不可能当和尚的,这钱是一比“买断费”,当上了和尚以后,不是就不用交税了,所以呢,官府就需要让想去出家之人,一次性“出血”,这还不是“黑钱”,是本朝法律规定的合法银子②。
“那当然也有一共一个名额,张三想要,李四也想要的情况了,这时候就要靠父母官,来度量这二人谁的心诚了!”赵燕燕的汤饼已经见底,闲话也说到了此处。
沈熙薇领会了精神,接口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说‘无钱寸步难行’,原来寺庙也不能免俗啊。”她说完这话,用完最后一口鸡蛋青菜小面。
赵燕燕也用完了,一边起身整理碗筷一边道:“是咯,‘无钱寸步难行’,穷人是不许‘四大皆空’一心向佛的,那是违法的。”
沈熙薇打了个饱嗝,点了点头:“如此说来确实财可通神,怪不得这深山寺庙也能提供如此的贴心服务,都在尘世间,都得谋生存。”
赵燕燕也答应了一句,这一餐面用完沈熙薇的精神也放松了不少,不仅如此,她与赵燕燕之间的亲密度也增加了许多,之前赵燕燕虽说是谢泠祐派来保护沈熙薇的,但二人之间方才认识,并不熟悉,因此,没有多少情谊在,系在她们之间的情分,是沈熙薇对于谢泠祐的爱情,与赵燕燕效忠谢泠祐的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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