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这药凉了,奴婢再给您换一碗吧。”
兰音推开了房门,见桌上原封不动的药碗,脸上划过了一丝担忧。
“让你查的事情都查清楚了吗?”
兰音摇了摇头,轻声道∶“淑妃身边的人口风紧,一时半会也打听不出什么来。”
“那便让人继续盯着淑妃和易云柏。”
易云霜看着外面一片欢欣,随口问道∶“外面都在说什么呢?”
“二皇子府上那棵枯死的百年桃树一夜之间开了花,大家都说这是祥瑞之兆。”
“原来是这样。”
易云霜怔了怔,轻声道∶“你抽空替我去折上一支,送到京郊吧。”
兰音点头应了下来,刚要端着药碗离开,一个脚步匆匆的侍女便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
“什么事这么着急。”
“公主,言世子来了。”
易云霜闻言一愣,随手合上了桌上的书卷,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言珩并非是第一次踏进长公主府,只不过每一次过来的感受都大不相同,他一路在侍女的带领之下走过雕花长廊,心里却浮现起一丝熟悉感。
但他并没有对此过于在意,只是在看到易云霜的一瞬间才皱起了眉。
“姐姐,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你怎么过来了?”
易云霜抬眼看向言珩,面上是掩饰不住的苍白憔悴,这几日她夜夜不得安枕,只能全靠汤药吊着。
“北梁有事急需我回去处理,我明日便要启程先回去了,怕是不能和姐姐一起了。”
言珩坐在易云霜的对面,眼中担忧更甚。
“几日不见,姐姐可是还在介怀静宁县主之事?”
易云霜也没打算瞒他,她垂下了眸子,低声道∶“应娴竹比我年长一岁,从小是和我一起长大的,结果最后却是我亲手杀了她。”
“她当初有胆子陷害姐姐,便该有所准备,即使她不是主谋,那也难辞其咎,与姐姐有何干系。”
易云霜嘴角溢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你说的对,她不过只是淑妃的一把刀,那我呢……不过也只是我父皇手里的一把刀。”
不管是帮着晋帝压制诸位皇子,还是帮着晋帝拉拢朝中世家大族,她都不过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她不是没有想过反抗,可最后的结果便一如现在。
言珩闻言有些心疼,然而他刚想说些什么,易云霜却忽而问道∶“你知道我母后一开始为我定下的封号是什么吗?”
言珩摇了摇头。
易云霜在桌面上用指尖写着,“是‘德音’二字,古书有言,乐只君子,德音不已。意在希望我能如同昔日先祖一般德行贵重,美名留芳。”
“我听说姐姐的外祖家是帝师之家,辅佐了数代帝王,这个封号倒也十分合适。”
“但是后来父皇认为这两个字太沉闷,他说公主无需参与朝政,而古人又常以颜如舜华称赞女子容颜姣好,便取舜华二字极佳,可是他又怎会不知所重在德音,容色安足恃的道理。”
易云霜顿了顿,思绪似乎逐渐放远,许久后她才轻声说道∶“所谓舜华便是木槿,朝开暮落,花期极为短暂,即使是母后再怎么极力反对,父皇还是给我定下了这个封号。”
“我唯一的作用,便是在有用的时候做一把还算锋利的刀罢了……”
“姐姐。”言珩忽而起身半跪在了她的面前,抬眼静静地凝视着她,轻声道∶“姐姐想做什么,可以随便利用我。”
“……什么?”
“只要是你想做的,我愿意成为你的那把刀。”
易云霜闻言愣了一下,她的脸上扬起了一抹浅淡的笑意,她伸手抚上了言珩的脸颊,避开了他的话说道∶“一路保重。”
言珩顺势靠在了她的膝头,勾住了易云霜的手指,承诺道∶“我在北梁等着你。”
两人在里面说话的功夫,等候在门外通报的侍女也有些着急,走到兰音的身旁小声问道∶“兰音姐姐,那位薛小姐今天又在外面等着了。”
兰音动作一滞,皱了皱眉道∶“公主今日身子不适,打发她先回去吧。”
“奴婢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可是这薛小姐一直赖着不走……”
“兰音,出什么事了?”
房间的窗户没能关紧,易云霜在里面隐约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顺势拉言珩起身,扬声冲外面问道。
侍女连忙推开门走进室内,低头回答道∶“公主,是韩尚书府的薛小姐,一直在府外等着,想要求见您,说是有要事相告。”
易云霜闻言眉心微蹙,问道∶“可是那位薛雁容?”
侍女点了点头,“正是。”
“罢了,让她先去正厅等着吧。”
言珩闻言也并不恼,在外人面前两人又恢复了疏离的关系,淡淡说道∶“既然长公主还有客要见,那我便先回去了。”
“兰音,去送一送世子。”
————
秋风萧瑟寒冷,天色阴沉沉的,乌云逐渐聚集,路上的行人大多裹紧衣衫,就连摆摊的商贩也收了自己的摊位,脚步匆匆地往家里赶去。
一阵寒风袭来,薛雁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但还是倔强地站在长公主府的大门外。
“小姐,您今天穿的太单薄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薛雁容的侍女蕊香有些担忧地看着阴沉的天色,劝道∶“一会儿可能要下雨,小姐别等了。”
“再等等,刚才不是说已经进去通传了吗?”
见薛雁容始终盯着面前紧闭的大门,门外执守的侍卫见状也不由得劝解道∶“薛小姐,您还是请回吧,长公主身边的兰音姑娘说了,长公主身子不适,是一律不见客的,不管是谁来都一样。”
薛雁容脸色一僵,忍不住紧咬着自己的下唇,沉默地低着头不说话。
侍卫见劝不动她,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任由她在外面等着。
原本紧闭的大门就在此时从里面打开,传话的侍女见薛雁容还在外面等着,含笑道∶“薛小姐,您跟我来吧,长公主请您进去。”
薛雁容愣了一下,神色顿时变得惊喜,连忙带着蕊香快步跟了过去。
“薛小姐,您请这边走。”
侍女恭敬有礼地在前面带路,薛雁容跟在她的身后,眼睛一步又一步划过长公主府中熟悉但又陌生的环境,最后才把视线落在了廊下的一处空地上。
“之前种在这里的木槿花怎么没了?”
侍女愣了一下,笑道∶“木槿尽数被移植到别院去了,这片地方长公主本想着扎个秋千玩,可是天气冷的太快,这事便搁置了。”
薛雁容闻言心里颇为酸楚,但还是要勉强笑道∶“是,这里确实适合扎个秋千。”
侍女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在前面默默带着路,却不料正好和被兰音送出来的言珩撞了个正着。
薛雁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只恨不得让自己的头再低一点。
言珩随意地瞥了她一眼,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一眼便认出了这是那日在宫宴之上被他抓到了偷听之人,却不知今日为何要来求见易云霜。
薛雁容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子,不敢抬头去看,只得低声催促带路的侍女快一些。
到底现在是在易云霜的府邸,言珩虽然觉得她形迹可疑,但到底没能出手阻拦,只是在看着她落荒而逃离开后,他才随口对兰音问道∶“刚刚过去的是谁?”
兰音闻言一愣,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那是薛太师的孙女薛雁容,前些日子公主救了她,想来今天是过来谢恩的。”
言珩挑了挑眉,倒是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暗自记下了这个名字。
他脚步一顿,转头对兰音道∶“你回去吧,让你们家公主小心此人。”
薛雁容一路快步走到了正厅,直到看不见言珩的身影,她才松了一口气,又吩咐让蕊香在外面等着,这才自己一个人推门走了进去。
靠在软塌之上的易云霜听到了推门声,低垂的眉眼淡淡地向她看了过去,像是一只刚刚午后睡醒的猫,慵懒从容。
“见过长公主。”
薛雁容在和易云霜视线交汇的一瞬间便垂下了头,试图挡住自己微红的眼圈。
“薛小姐。”
易云霜端起一旁兰音递过来的茶盏,看着低头不语地薛雁容问道∶“听说你有要事要求见本宫?”
“是。”
薛雁容张了张嘴,原本已经构思好的措辞在此时却显得这般苍白无力,她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自己的经历,最后也只是结结巴巴道∶“臣女……臣女想来亲自拜谢长公主殿下的救命之恩。”
“哦?”
易云霜抬了抬眼,看她一脸慌乱的神色,便知她另有话想说,“薛小姐的歉意本宫已经收到了,薛小姐就请回吧。”
“等等……”
薛雁容连忙制止,有些顾虑地看了看站在易云霜身边的青芝。
“青芝,你先下去。”
易云霜心领神会,对兰音说道。
青芝有些警惕地看了一眼薛雁容,似乎在判断她是否是传闻中的那般疯癫,低声道∶“奴婢就守在门外,公主有事叫奴婢便是。”
易云霜点了点头,兰音退下后,偌大的室内便只剩下了她和薛雁容两人。
“薛小姐,现在可以说了吧?”
“长公主殿下……”
薛雁容犹豫再三,还是咬牙说道∶“言珩,他不是好人。”
“言珩?”
易云霜挑了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玩味道∶“薛小姐何出此言啊?”
“如果是因为言珩是北梁的主将,晋国无数将士因他而死,本宫或许并不需要薛小姐来告知。”
“不是……是言珩,他并非殿下的良配……”
薛雁容话语说的颠三倒四结结巴巴,眼泪倒是先流了出来,易云霜见状皱了皱眉,刚想喊兰音进来,薛雁容却忽而跪在了她的软榻前,微微抬起了头。
“长公主殿下。”
薛雁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坚定道∶“您或许会觉得接下来臣女说的话是疯言疯语,但臣女发誓自己所说的句句都是实情。”
“我是重生之人。”
第20章
◎烛龙◎
“什么?”
易云霜闻言一怔,薛雁容却像是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擦了擦眼泪继续道∶“前世晋国和北梁开战,晋国大军覆灭,言珩带兵杀入了南都。当时陛下缠绵病榻,五皇子执政监国,言珩便要求五皇子……交出长公主。”
“五皇子监国?”
易云霜支着头俯视着薛雁容,不知是否相信了她说的话,似乎听到这里才有了兴趣,随意道∶“那三皇子呢?”
薛雁容抿了抿唇,低声道∶“五皇子趁朝纲大乱,以三皇子谋逆之名,诛杀了三皇子和淑妃娘娘的母家。”
“……你继续说。”
“五皇子交不出长公主殿下,言珩便命人将整个南都城翻了个遍……”
薛雁容眼神闪烁了一下,手指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摆,像是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半响后她才说道∶“长公主殿下为了保护七皇子,便主动从暗室中走了出来,被言珩强行带回了北梁。”
“这故事说的倒是比畅心阁说书的讲的新颖。”易云霜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评价道。
“长公主殿下,我说的都是真的!”
薛雁容闻言连忙又膝行了一步上前,眼神哀戚地望着易云霜,“您相信我,言珩他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他将您带回了北梁后便囚禁了起来,甚至还拿晋国皇室百余人的命相逼,让您……委身于他……”
“长公主殿下,臣女不想让您再落入魔窟,重蹈前世的覆辙,求您信我一次!”
“是吗?”
易云霜微微低下了头,指尖轻轻挑起了薛雁容的下巴,含笑道∶“既然言珩不是什么好人,那薛小姐,你告诉本宫,你是不是好人呢?”
薛雁容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她知道她是瞒不过易云霜,那般拙劣的谎言可能在一开始便已经被易云霜所看破。
薛雁容的嘴唇嗫嚅了一下,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滑落,最终还是泣不成声。
“殿下,是我的错……全都是我不好……”
易云霜听到这话也并不意外,她拿过一旁的帕子递给了薛雁容,温柔道∶“别哭了,擦一擦吧。”
薛雁容接过了帕子,始终低垂着头,平复了许久后才揪着自己的衣角,轻声道∶“殿下的书房北门书架后有一处暗室和地道。”
易云霜动作一顿,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但却并未出声否认,仿佛在等待她的下文。
“陈家大公子陈元且是殿下的未婚夫,言珩对他颇为厌恶,陈元且为了保命,便告诉言珩长公主府上有暗室。”
“最后找到了?”
薛雁容摇了摇头,“陈元且虽知有暗室,但却不知道具体的方位,言珩遍寻数次无果,便将气都撒在了陈元且的身上。”
“本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谁知道那日有人突然告诉我,韩景霄一直在长公主府内暗中帮忙。”
“韩景霄?”
易云霜思索了片刻,问道∶“是韩尚书的嫡长子吧?”
“是,我在贤王府落水,以为韩景霄是我的救命恩人,便对他倾心不已。”
薛雁容说到此处,神色颇为狼狈,愤恨道∶“韩家妄图攀龙附凤,正逢当时陈家败落,韩景霄便向长公主屡屡示好,但又不敢退了与我的婚事,韩夫人更是颠倒黑白,竟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长公主的身上。”
“我当时太傻,听说此事后一时气不过,便前往长公主府寻找韩景霄,谁知却碰上了巡逻的守卫,正在匆忙逃跑之时,七皇子将我拉入了书房的暗室之中。”
易云霜闻言挑了挑眉,“云凌拉你进去的?”
“是,当时暗室里只有七皇子和殿下。”
薛雁容顿了顿,而后愤恨道∶“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这竟然是韩景霄的陷阱,他早就已经和言珩串通好了,在我的衣衫之上撒了特殊的香料,又让守卫四处追赶我以引起殿下的注意,等到我进入暗室后,便放出训练好的狼犬四处寻找。”
“……殿下为了救我和七皇子,便一个人离开暗室自投罗网。”
薛雁容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顺着指缝滑落。
曾经自己最为怨恨的人却两次救了自己的命。
她至今都无法忘记她从暗室之中离开后坊间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还有韩景霄得意地对她说∶“能保下韩家,雁容,这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她的功劳是什么……
是保下了韩家一生的荣华富贵,还是为了一个骗子就把自己的救命恩人往绝路上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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