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听更紧张了,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就像念书时班里搞自我介绍,轮到她要上台那一刻一样,面对陌生的婆婆,她如坐针毡。
顾凌泽发现她太安静,紧张兮兮的,蓦然想起来高中时班主任让学生上台做自我介绍时的名场面。
自我介绍都很简短,学生走上讲台后无非就是自报家门,社牛一点儿的连家庭成员和籍贯都抛出来,顾凌泽上台后没说其他,只一句“我是顾凌泽”,连一句“今后多多指教”都懒得说。
他下来就是时听上去。
时听一直很腼腆,军训的时候,顾凌泽就被临时拉出来做班长,负责班级秩序之类,有时候教官休息,就让他负责训练,每次报数,时听都一脸通红,仿佛有人在逼她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
顾凌泽没多加留意,只隐约记得班上有个女生总脸红,爱害羞,但也仅此而已,他那时还没记住班里人的具体长相。
所以当时听四肢僵硬地走上讲台时,顾凌泽看她脸很红,莫名其妙就下意识把她的脸和军训时那个爱脸红的女生联系上了。
他饶有兴致地撑着下巴看讲台,眼睛半眯着笑,因为时听僵硬得好像机器人,同桌还神秘兮兮地打趣他:“看上别人了?”
“不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紧张的人。”
台上,沉默已久的时听终于对着台下道:“大家……好……我……我是……顾凌泽。”
台下的同学懵逼了一秒,随后轰堂大笑,顾凌泽撑着下巴的手一划,也扯了笑,同桌夸张地拍着大腿道:“顾凌泽,她和你同名同姓啊?真他妈稀奇。”
“……”
顾凌泽没想到自己的同桌是个二百五,时听明显是太紧张嘴瓢了。
但他也没想到的是,居然有人可以紧张嘴瓢到这么离谱的程度。
时听当天脸红得快滴血,但她还是咬着牙对台下的同学继续介绍自己:“刚才不算……我叫时听,时间的时,倾听的听。”
虽然这件事早已如同埋在时间沙砾下的一堆瓦砾,但顾凌泽对那一幕的印象很深刻,不是时听出糗的瞬间,而是她咬着牙对台下介绍自己时一双明亮的眼睛。
他当时还以为她会哭的,但她不仅没哭,居然还做完了自我介绍。
很久之后,时听问顾凌泽高中的时候有没有印象特别深刻的某个人,他说有,就是上台做自我介绍时嘴瓢的某人。
当然他对她印象深刻并不是因为她嘴瓢,而是因为她偷偷看他的时候总脸红。
他当时觉得她挺笨的,每次偷偷看他都被他抓包。
她上课偷偷看他的频率高到了什么地步呢?可以说已经到了像个变态一样的境地。
有一段时间他因为家里的事情变得很烦躁,但他从来不在外人面前表露情绪,或者说,他从来不在今后还会见面的熟人面前表露任何消极的情绪。
所以当时没人知道他心情很不好,而时听在课堂上偷偷看他的频率已经让他感到有些困扰,所以某节课下课后,他叫了时听去走廊说话。
当时时听很扭捏地走到他面前,他忽然又打消了原本要和她说的一番话,比如“你上课干嘛总开小差”、“请你今后好好学习”、“我有什么可看的你天天看我?”……
这些话他通通没有说,因为她紧张又窘迫地出现在他面前时,宽大的运动校服把她衬托得很小一只,就像只小鸡崽儿,而他觉得自己像只不近人情的老鹰。
他当时问自己,顾凌泽,悄悄看你的女生不是一个两个,怎么你单单对她有那么大的情绪?
这个问题对于当时的顾凌泽而言是无解的,他也没有深究,只冷淡对被他叫出来的时听道:“抱歉,把你叫出来没什么,以后你们组的作业你尽量早点收上来,不然我每次都得等你。”
时听当时是小组长,顾凌泽是班长兼学习委员,时听性格太静了,组内又有好几个不爱交作业的,她管不住人,导致她那一组总是半天收不齐作业,顾凌泽每次都得等她慢吞吞收齐了交上来。
他那段时间心情不好,所以她姗姗来迟过来交作业的时候,他的脸色拉得很难看,然后她就不怎么敢和他说话了。
当然她也没怎么和他说过话。
这话说出来后,时听怔愣了许久,随后慢慢点了点头,对他说:“没有别的事的话,那我先回教室了。”
顾凌泽点头,自己却先进了教室。
这小姑娘也挺有脾气,没两天他再收作业,时听那一组过来交作业的是个男生,作业收缴得特别及时,效率比时听要好很多,他随口问男生,怎么不是时听过来送?
男生一本正经道:“她不做小组长了,说自己不能胜任,怕耽误别人效率,就让我做了,我这效率好吧?那几个不爱交作业的被我按厕所里逼着闻没冲的shit,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不交作业。”
“……”
顾凌泽怔了半秒,在想,是不是当时自己说的话太重了,导致时听有了情绪。
后来他出国,高中的事和人都忘了个大半,倒不是他记性不好,只是很多事和人不重要,所以没必要让这些占据他的大脑存储空间。
只是没想到的是,当年的小鸡崽儿,后来居然“跨物种”和老鹰结婚了。
顾凌泽把车停在嘉安区酒店式公寓的停车场,时听先下车,立在车子旁边一言不发,她的姿势僵硬,应该是太紧张了。
他将买好的礼物交到她手上,说:“别紧张,她问你就答,就这么简单,如果有问题你不想回答,向我眨眨眼,我替你吸引火力。”
“你这样说我更紧张了……你妈妈真的不是灭绝师太吗?”
“?”
话落,时听觉得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赶紧道歉:“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
“先上去吧。”顾凌泽淡声道。
这套酒店式公寓坐落于晥城惠安区与嘉安区交汇处的春明路之上,周边设施齐全,离购物中心很近,春明路上各种餐厅和酒吧满足了周末休闲需求,并紧邻惠安寺,毗邻惠安公园。
酒店式公寓吸纳精品酒店的服务管理模式,集住宅、奢华会所和管家服务等多功能于一体,其实更适合短期居住的客户。
起初崔敏军和时长城要替时听买房,时听本来想要买一套酒店式公寓,后来了解到这类型的商业住宅产权只有四十到五十年,并且这类住宅不能落户,也没有学区优惠,也就意味着公寓只有居住属性,没有住宅享受的市政资源、子女教育附加功能,所以就放弃了酒店式公寓。
当初她青睐酒店式公寓,也仅仅是肤浅地看中了酒店式公寓的服务。
看着电梯不断变化的数字,时听好奇地问:“在几楼啊?”
顾凌泽:“顶楼。”
“……好高啊。”
她不太喜欢太高的楼,不是因为恐高,仅仅是因为她害怕天灾人祸降临时不好跑路罢了,当然这些话她没打算和顾凌泽说,怕他笑话自己。
顾凌泽按了门铃,门很快就开了,一位穿着深蓝色旗袍的中年妇人立在玄关,羊脂玉一般的左手腕上套一只满绿的翡翠镯子,米白色的丝质披肩半拢在肩头,发髻梳得极是工整,耳坠一对银镶嵌的祖母绿,是位极清濯雅致的妇人。
她很和颜悦色。
时听在看见妇人的第一眼便如是想。她的紧张和不安消退了大半。
顾凌泽自然地牵住她一只手走进公寓,叫一声妈,暗自摁了摁她的掌心,她回神,也叫了一声妈。
安岚点了点头,扬起笑脸,让他们进来。
顾凌泽牵着时听走到客厅坐下。
相比于顾凌泽的泰然自若,时听就不自在多了,额头冒了细汗。屋内开着冷气并不热,甚至有点儿冷。
安岚坐主位,将披肩拢了拢,温润目光凝向时听。
时听有些紧张,只好对安岚笑了笑。
安岚看出来她紧张,轻声对她道:“不要紧张,今天只是陪婆婆吃家常饭,等下个月凌泽的工作少一些,你还要同他回青州见爷爷奶奶和公伯婶娘,香港就不用去了,下个月正好爷爷过寿,两个姑妈都要拖家带口回青州的。”
时听点了点头,端起一杯清茶喝了一口。
吃饭的时候,时听吃得很少,夹菜都不怎么敢夹,没办法,婆婆虽然和颜悦色,但她和顾凌泽是闪婚,没有事先争得家长同意,属于先斩后奏,家长肯定颇有微词,之前崔敏军就大发雷霆,她到底是怕了,而且她和顾凌泽也不怎么占理。
安岚吃饭的姿态就如同旧时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般古雅,时听也因此跟着细嚼慢咽。
期间安岚问了她几个问题,倒不是和家庭有关,也没问她的父母具体做什么,当然也没过问她学历工作,只问了她的饮食习惯和兴趣爱好,她一一作答,事后回想起来,还是觉得自己回答得不妥。
时听自然不知,安岚根本无需过问,她若想查时听的家庭背景很容易,既然她肯来晥城让时听陪同吃饭,就代表这个儿媳妇已经初步得到她的认可。
饭后,安岚问了时听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时间来到九点,顾凌泽说要回家处理一些工作,安岚没有多留,让他和时听路上小心。
从公寓出来,时听终于松了口气,天知道她有多紧张。
顾凌泽把车开出来,时听还在发呆,他按了喇叭,她回神,拉开车门坐上去。
回到庄庭公馆,时听看着好几只还没拆的纸箱头疼,她上楼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下楼整理行李,顾凌泽去了书房开视频会议。
她原本以为他只是找借口早点溜,原来居然真的有事要做啊,工作狂。
忙到十点半左右,还要几只箱子没拆,时听很累了,决定留到明天再拆,就上楼拿衣服进了浴室洗澡,但是她忘记锁浴室的门,因为她原来在自己家就不锁。
顾凌泽工作到十一点回卧室,他从衣帽间随便拿了套睡衣往浴室走,里边没有冲水的声音,他以为时听还在底下拆箱子,想也没想就拧开了浴室的门。
里边的时听正在洗头,但她习惯先洗澡,所以光着身子没来得及用手捂住关键部位,于是春光乍泄。
她愣在那儿,满手的泡泡,和他大眼瞪小眼。末了,她尖叫一声,扯了浴巾裹身上,性情大变地扔了一颗香皂去他身上。
“你看什么看啊!!!”
“……”
顾凌泽收回目光,转身出去后顺手关上浴室门。
他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幕,喉结不自觉滚了滚,眼底眸色深了些。
她在浴室里放了一把竹制的椅子,方便自己洗头时坐着,还是那种非常不讲究的双腿岔开式的姿势坐着,所以顾凌泽拧开浴室的门时,她就是以这样一副羞耻的门户大开的姿势被他给看光了,十分的社死。
第16章 雨连天
浴室里水汽氤氲, 白色瓷砖和不锈钢架子都因此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小水珠,时听的睡衣随手搭在不锈钢架子上,很薄的材质,她进浴室洗太久, 睡衣都已经润湿了。
幸好她刚才情急之下扯来裹身的是条浴巾, 要不然等下还得摆脱顾凌泽替她送衣服过来。
刚才的一幕幕令她大脑充血, 怎么办, 以后怎么见他?他好像站在那儿看了她好几秒钟吧?好像上面下面都看了一遍吧?他确确实实毫无顾忌地看了一遍吧?
???
她痛恨自己为什么不锁门,以及为什么反应这么慢。
虽然她和他是已经结婚的关系,但说到底,她和他之间最亲密的关系也仅仅止步于牵手, 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比他们会相处,说实话, 就这么单方面的坦诚相见, 真的很羞耻。
下一秒。
等等。
单方面坦诚相见很羞耻?
难道你觉得互相坦诚相见就不羞耻了是吗?
???
才没有呢!!!
在浴室里待太久,时听已经有些缺氧,觉得闷闷的, 她迅速用花洒冲了一遍,泡沫清理干净后擦干水花套上睡衣, 把浴缸里的水放了后才轻轻拧开浴室的门。
她踏着拖鞋慢慢走出去,卧室静悄悄的,顾凌泽不在。
她松了口气,用吹风机把头发吹干后下楼喝了一杯水, 瞥见地上的纸箱子还原封不动, 她正好大脑充血睡不着, 就拿了剪刀继续拆箱子, 再一件一件地搬上二楼。
剩下的都是小物件, 没什么实用性,就是买回来图开心。
和顾凌泽领证当天,她在网上下单买了一个相框,是用来放结婚证和登记照片的,买家贴心地送了一支笔和印泥,可以在照片上写双方的名字,然后按上手印。
相框买来已经好几天,但是一直没有用到。
今天翻出来,时听有些晃神,当初头脑一昏她就下单了,现在却觉得没什么用武之地,顾凌泽的那一本结婚证不在她这里,她又不好意思去问他拿,于是不了了之。
时间已经不早,她将相框放进床头的抽屉里,后来觉得不妥,又挖出来放进行李箱里,但她发现笔和印泥不见了,于是又去床头柜那儿找。
顾凌泽从书房回卧室,一开门就看见时听鬼鬼祟祟地蹲在床头柜那儿翻翻找找,他关上门的瞬间问:“在找什么?”
时听惊弓之鸟一样迅速合上抽屉的瞬间,一根手指被抽屉夹到了,撕裂的痛感从指尖传来,都说十指连心,果然不假,她疼得眼泪花都冒了出来,但只能忍着,把手背在身后对顾凌泽道:“呃,没什么,我就是找点儿东西。”
顾凌泽见她一副心虚的模样,走过来拉开抽屉。
她翻得很乱,还来不及回归原位。一片杂乱里,他在抽屉角落发现了一只印泥,包装盒上一只卡通动物,还印了一个囍字。
他:“?”
他微微蹙了眉,因为不记得自己有这种迷你款式的印泥。
他随手将印泥拿起来看了看,那模样还挺认真。
时听差点咬到舌头,慌忙上前抢回来,扭捏道:“只是一个普通的印泥而已……你喜欢的话送你好了。”
“……”
顾凌泽垂下眼睑,瞥见她的手指有一节有淤青,随口问:“手怎么了?”
“刚才你进来吓我一跳……不小心被抽屉夹到了。”
“我又不是鬼。”他面无表情,“手伸过来我看看。”
“……”
她只好伸出那只手,顾凌泽捉到眼前仔细看了看,说:“破皮了,包一下吧。”
他说罢,去一楼拿了医药箱,用棉签给她涂了些跌打损伤的药水后,撕了一只创口贴包在她的食指上。
他的动作很轻,但全程面无表情,期间她嘶了一声,他停下来看她一眼,她忽然想到刚才的尴尬,脸色蹭一下红了,肉眼可见的,耳根子也跟着变红。
顾凌泽的目光闪了闪,替她包好创口贴,转身去了衣帽间。
时听勾了勾手指,觉得有点儿紧,于是自己撕开来重新包了一回。
顾凌泽拿了衣服去浴室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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