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什么,默认还是否认?
阿霁闹不清,但心里涌起报复的快感,忍着笑跟了上去。
崔迟却骤然停下,阿霁冷不防差点撞他背上,她忙稳住身形,听到前面传来两声干咳。
“三……三叔!”崔迟拱手道。
阿霁转出来,看到崔旻正负手站在林外,身边簇拥着十来名随从,皆是膀大腰圆的莽汉。
他神色有些不悦,“怎么才回来?”
崔迟扭头望向阿霁,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阿霁迎视着崔旻探询的眼神,哼道:“我是囚犯吗?”
崔旻连忙堆笑道:“殿下说的哪里话,要开拔了,我也是担心……”
“我不会跑的,”阿霁纤指在崔迟臂上点了一下,做出痴迷状,甜甜道:“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崔迟百口莫辩,心知阿霁在戏弄他,却只能白白吃个哑巴亏。
崔旻似笑非笑道:“贤侄说得对,男女授受不亲,我临时找了个妇人照顾公主,以后就不劳贤侄费心了。”
阿霁心下大喜,尚未来得及表露,却察觉到崔迟朝她暗使眼色。
两人对望了一下,他如释重负道:“还是三叔想得周到,我终于能解脱了。”
阿霁蛮横道:“你哪里也不许去!”
崔迟得意道:“这里可不是洛阳,你说了不算。”
阿霁眼眶一红,扯住他手臂哽咽道:“是你带我出来的,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下,我不管,我就是不让你走……”
她哭得凄凄惨惨,死活不肯放手,崔迟拗不过,一时竟分不清她是做戏还是来真的,搞得他像戏文里的负心汉。
这俩人拉拉扯扯的腻歪劲,看得崔旻头大如斗。
崔迟好容易安抚好阿霁,将来哄上车后立即来找崔旻,恳求道:“三叔,我实在怕了这小祖宗,可别再把她丢给我了。”
崔旻失笑道:“既如此,那我给你安排一个任务。”
崔迟连问都没问,当即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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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霁多了个同伴,是个约摸二十六七的妇人,梳平髻插竹笄,着青布衫白纻裙,腰间系着蓝围兜。
她说是在屋后摘野菜时被掳走的,围兜里还装着几簇带泥的荠菜。
阿霁见她哭得伤心,也不知从何开解,只得拔下玉搔头,脱下金约指,用帕子包起来塞给她柔声道:“我如今自身难保,无法助你脱困,就当是佣金好了,你先收着,等我得自由那天,一定送你回家。”
妇人抽噎道:“你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娇娘……到了山贼手里……哪可能脱身?快别骗我了……”阿霁笑着道:“贼首有求于我,想让我嫁给他儿子。”
妇人抹泪道:“定是图谋你的家产。”
阿霁忍俊不禁:“你真聪明,我家资雄厚,他们奈何不了我。”
她叹了口气道:“真没想到,他们会随便绑一个人来侍候我。对了,我该怎么称呼你?”
妇人道:“夫家姓袁,邻里都叫我袁二嫂。”
阿霁心里颇不是滋味,难道女人出嫁后,就没有了自己的名字吗?
又颠簸了一日,黄昏时途经一座小镇,崔旻着人去买酒食,并驱使袁二嫂替阿霁采买衣饰。
阿霁下车不见崔迟,借故大发雷霆,扬言要么将袁二嫂放回,要么让崔迟出来,否则绝不肯善罢甘休。
小喽啰们招架不住,只得去请崔旻。
她这两日鞍马劳顿,未曾进食,一激动就眼前发黑,毫无震慑力。
在崔旻看来不过小娃娃撒娇闹脾气,哪里会放在心上。
阿霁见他态度敷衍,愤愤道:“你有几个儿子?”
崔旻喜道:“四个,不过大郎已有妻室。”
“你若是不听我的话,那我可就要做狐狸精了。”她鼓着腮帮子,气呼呼道。
崔旻忍俊不禁,拢了拢袖口道:“愿闻其详!”
“我会使手段教他们手足相残,还要让你们父子相杀。”这话原是极耸人听闻的,可她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却让闻者无不捧腹大笑。
“殿下不用费心,”崔旻戏谑道:“犬子无甚过人之处,只有一样拿得出手,那便是孝顺。只要殿下乐意,我让大郎休妻,将他们兄弟四个都送给您做驸马。”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放声大笑。
本朝民风开放,洛京上层更是淫靡浮浪,可身边人严防死守,将她保护的太好,以至于她对男女之事仍旧懵懂,实在看不懂众人为何笑得那么起劲,甚至有些猥琐。
她虽不解其意,却是很好面子的,生怕他们瞧出她不懂从而看轻了她,便不再说话,摔下帘子隐入车中。
“小公主害羞了,”有人起哄,“一看就是京城来的女娃娃,脸皮忒嫩!”
“历来皇帝都有三宫六院,却不知女皇有几位男妃……”
听他们议论姑母,阿霁便有些坐不住,踹了脚车壁大声道:“吵死了,快走开,我要休息!”
崔旻到底还是顾忌着她的情绪,遂将众人支开了。
崔迟不在,阿霁心里无端空茫,更多的是迷惑。
他们先前并无私交,为何如今却这么有默契?
她在人前装作对他有意,一来是恶作剧,二来是麻痹崔旻。
他不仅见好就收,还能举一反三,以不耐烦应付为由避开,这会儿想必正在暗中查探崔旻的底细,也不知道何时回来。
阿霁有气无力地倚坐在车角,有些后悔先前赌气,这冤枉罪似乎受得毫无价值。
她上一顿饭,是前日的午食。
崔旻这帮乱臣贼子不体恤她也就罢了,崔迟竟然也不放在心上,想起来就恨。
这会儿闭上眼睛,才知道以往在宫中被人无微不至地关心着有多幸福。
其实她不吃不喝,崔旻比谁都着急。
当年他起事失败,逃亡之时饥寒交迫,深知饿着肚子的人冲动易怒,常会失去理智。
可他拿不准阿霁的性子,轻易不敢劝,生怕越劝她越倔。又不能用强,因他并不想与朝廷为敌,反而想做朝廷的鹰犬。
左右不过是代掌庆阳,崔昱可以,为何他不可以?他自问不比崔昱差。
人人都想做黄雀,他也不例外。
等郁致城乱的差不多了,他再带人回去收拾残局。
反正阿霁受命册封新王,到时候她做了崔家妇,少不得要向着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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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出去采买的人陆续回来。
阿霁听到欢呼声,从帘缝里偷眼望去,见有人提筐散发胡饼和包子,还有热汤并菜肴。
众人三五成群,围坐一处,吃得热火朝天。
阿霁正眼冒绿光时,袁二嫂背着包裹,拎着提盒爬上了车,“娘子饿坏了吧?”
她将包裹放在一旁,打开提盒摆饭,“芝麻饼是新打的,焦香可口,配这羊肉羹再好不过,您快尝尝,等凉了就不好了。”
阿霁咽了口唾沫,强行转移视线,喊来崔旻谈条件。
崔旻郑重承诺,等崔迟回来后就送袁二嫂归家。
阿霁又问他崔迟去往何处,他神秘一笑道:“晚点就知道了。”
打过尖后,崔旻带着一小撮人护送阿霁离开了大部队。
约摸子时,阿霁被袁二嫂唤醒。
她裹紧斗篷,瑟缩着下车时,凭空里伸出一只有力的臂膀,稳稳托住了她的手肘。
阿霁揉了揉眼,正对上一张志得意满的笑脸。
崔迟一手提灯,一手殷勤相扶,虽满面风尘,可目光迥然,丝毫不见疲态。
阿霁已经梳洗过,挽着家常髻,身着寻常衣,活脱脱一个娇俏村姑。
崔迟瞧着她发鬟上的红绫,忍俊不禁道:“恭喜恭喜!”
第十八章
四周乌漆墨黑,不闻犬吠鸡鸣.
前面这座荒宅里却火光点点,人影幢幢,穿过破败院墙,门厅前的红灯笼隐约可见。
阿霁不寒而栗,平稳落地后,崔迟收回手,低头做恭送状。
他脸上那看好戏的表情令阿霁很着恼,擦肩而过时,俯在他耳畔悄声道:“我要是不能全身而退,你也就死定了。”
崔迟在外迎候半日,面颊早就快冻僵了,此时被那股温热气息一激,不禁‘嘶’了一声,低笑道:“就算你告到陛下面前,我也自有一番说辞,怕什么?”
两人咬耳朵的功夫,崔旻带着俩儿子到了跟前,朗笑着向她引荐:“小雪、大寒,还不快见过殿下?”
阿霁稀里糊涂受了礼,被他们簇拥着进了院门,待看到檐下悬挂的一排红灯笼时,心头暗叫不好,难道真要在此处成亲?
“殿下想必还不知道,我们兄弟四人的名字都是按节气取得。我大哥叫谷雨,二哥叫小满,三哥叫小雪……”
那黑塔般壮实的少年围着阿霁,兴奋地唠叨时,却被旁边容色苍白的瘦峭青年打断,“我又没哑巴,用得着你介绍?”
“三哥好小气,我不过和公主多说了一句话你就吵?阿耶说了,这个驸马凭本事争取,人人有份。”
阿霁烦不胜烦,快走两步,率先奔进了破旧厅堂。
一抬头就见布置了一半的彩绸并喜字时,她不觉苦笑,看来崔旻打定主意要迫她就范。
崔旻也跟了上来,略带歉意道:“此处简陋,还望殿下见谅,等回到郁致,我定然给您补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出乎意料的是,阿霁并未撒泼哭闹,而是冷笑道:“女子未满十七,不得成婚。我是大卫公主,理当遵从法令。”
崔旻神情一僵,失笑道:“公主未免太过天真,女皇颁布的这条无理法令,也就能约束约束京畿附近,偏远州郡有几个遵从的?”
“百姓或可网开一面,但官宦人家却得以身作则。”阿霁严肃道:“就算你强迫我拜堂,这桩婚事也是不作数的。”
“什么不作数?”崔家俩儿子闻声急急进来,崔迟则背负双手,看热闹般踱了过来。
崔旻向来觉得自家儿子怎么看怎么顺眼,个个如珠似玉仪表堂堂,但此刻站在崔迟旁边,竟一下子被比成了瓦砾粗陶。
他心下极为不悦,摆手道:“贤侄奔忙了一日,还是先去歇息吧!”
崔迟瞟了眼阿霁,拱手微笑道:“是!”
“不许走。”阿霁回身奔过来,扯住他袍袖,不像下令,倒像是哀求,“崔阿兄,你别走……”
那个阴郁青年的眼神像吐着信子的毒蛇,看得她脊背发凉,让她本能感到一阵恐惧。
“公主留他作甚?”那黑脸少年嬉笑道:“您相看的是我们兄弟俩,又没他的份。”
崔迟讪笑两声,摸了摸鼻子,低声道:“我就在外边候着,等说完话,我还要送你回去歇息呢!”
阿霁舒了口气,轻轻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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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迟在檐下吹了一刻钟的冷风,便看到崔家父子将阿霁送了出来。
他对这俩堂兄弟没有一丝好感,一个心思诡谲蔫儿坏,一个咋咋呼呼缺心眼。
当然,那俩也没把他放眼里,只把他当降卒使唤。
按照洛阳时下的审美,阿霁喜欢的应该是那个玉面锦衣的崔小雪,但他们出来时,他明显觉得阿霁对愣头青崔大寒更热络。
“三位留步,我送公主去下榻处。”他大步走出,拱手道。
崔大寒跟上来道:“我去检查一下炭炉。”
得到阿霁的默许后,他立刻回头,朝父兄做了个得意的表情。
崔迟很无奈,提灯跟在后边。
崔大寒竟丝毫不认生,绘声绘色地讲他们在奢延泽猎狗熊、打野兔、追山鸡、凿冰捕鱼等,并热情相邀。
崔迟忍不住道:“她才不去呢!”
崔大寒回过头,气呼呼道:“有你说话的份?小俘虏。”
崔迟不以为忤,笑盈盈道:“她怕冷,每到冬天,就裹得狗熊一样,从来不出门……”
崔大寒满面狐疑,望向阿霁道:“公主,他怎么知道?”
阿霁闷头不语,只默默踢着小石子。
崔迟挺了挺胸道:“打小就认识,我什么不知道了?”
崔大寒见此,微一沉吟,态度立刻大改,转身过来揽住他的肩,用自以为很低的声音道:“堂兄,待会儿安置好公主,我去找你说说话,可好?”
一想到阿霁的种种可恶之处,他突生报复心理,大度地点头应下。
阿霁的房中摆放着一座大铜炉,炭火从壶底滋出来,闪着耀目的红光。
壶口水汽喷薄,周围烟笼雾绕,热意蒸腾。
崔大寒一副东道主的模样,殷切叮咛袁二嫂看好火炉,注意给壶中加水,窗户不能关得太严,有事就去院子喊人……
崔迟没有进去,抱臂站在阶下等阿霁下逐客令,他得等崔大寒走了才能放心。
可阿霁却一点儿也不嫌聒噪,两人围在火炉旁嘀咕了半天,饶是崔迟五感俱佳,可卯足了劲还是一句也听不清。
终于等到崔大寒出来,他忍不住问道:“你们在说什么,说了老半天?”
崔大寒咧嘴一笑,“秘密。”
崔迟皱眉扫了他一眼,有些好笑地想,这小子不会真上头了吧?
崔大寒并不急着回去,跟到崔迟的住处缠着要他讲阿霁的生平和喜好。
崔迟很犯难,他对阿霁并不甚了解,虽相识多年,可并不是很熟,哪里会知道她生平事迹,更遑论喜好?
方才是随意应承,没想到这小子当真了。
“她呀,也就那样。”他借机贬损,“文不成武不就,既娇气又矫情,看着柔柔弱弱,其实满身都是刺。整个洛阳没人敢招惹,因为她有两对父母,又是兄弟姊妹中最小的,所有人都宠着让着,你们家呀,真侍候不起。”
崔大寒不觉皱眉,满眼警惕道:“你是不是也对公主有意?”
崔迟大骇,忙摆手道:“话不能乱说,我怎会对这种活祖宗有想法?”为了打消他这个不切实际的猜测,他忙补充道:“我要娶的是名门闺秀,知书达礼识大体,温柔谦恭会持家。”
崔大寒半信半疑道:“公主待人亲切和气,又善解人意,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你若对她有意,怕我捷足先登,背后诋毁还说得过去。可你对她无意,却还这般,看来真是小人无疑。”
崔迟目瞪口呆,听闻大卫开国帝后决裂时,初代庆阳王崔佑曾抛下身家仕途,毅然追随堂姐孝武皇后隐居崔园。
历经百年,王爵传承六代后,子孙中竟出了如此耿直的人物,这是要返祖的迹象?
他既好气又好笑,将崔大寒推出去道:“君子请回吧,本小人要就寝了。”
崔大寒抬手撑住门板,笑道:“堂兄,别生气嘛,你这边离公主近,先容我坐会儿。”
崔迟纳闷道:“你有何事?”
崔大寒憨笑着挤进来,努了努嘴道:“公主说她胆小,听到夜枭叫会做噩梦,嘱托我守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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