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叶泫又拿起了一个螃蟹来,拆解上面的绳子,说:“我资质愚钝,恐怕不适合走修行这一条路。”
斜对面的赵青骨抬眸看向他,心说:他的资质可不愚钝。
戚凌天眉宇间似有浓愁化不开,端起桌上的清茶啜了一口,说:“小宁,你是不是怪叔父我当年对你爹太苛刻了?”
戚叶泫终于抬起了头来,直视对面的人,那些藏在骨子里的恨正在腾腾叫嚣,他努力地压制着,说:“没有,当时的路是我爹自己选的,这一切,都是命。”
魔与他们正道,永远都是对立的两面,立场不同,便不强融。
戚赛蝉见整个饭桌上的气氛如此凝重,抬袖给戚凌天夹了一个螃蟹,笑道:“三哥,好好的干嘛说那些啊?小宁不想修行那就不修嘛,你把他拉去修行,什么时候跟我们芊芊才能有小孩呢?”
雪芊猛咳了一声,差点将刚喝的一口小米粥喷出来,身旁的戚叶泫忙不迭为她拍背:“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
戚赛蝉又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小宁的父母都不在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开枝散叶,别的事都不算是大事。”
接下来,再也没有人提起刚才那个话题,雪芊一直埋着头吃饭,心想生孩子这个话题真是绕不过去了,只要她待在这里一日,就会被提起一日。
看着碗里源源不断的蟹肉,全是戚叶泫为她挑好的,心里头的气也消了一大半,不管他这样是为了演给别人看,还是真心,她都觉得感动。
罢了,他以后要娶小妾就娶吧,她也管不了那么多。
***
这夜,戚叶泫同戚星云他们又去寻找女娲石了,他知道她熬不住,便让她先回来睡觉。
她行在鸣翠苑的花石小径上,院子里的鲜花还未合拢,香气馥郁迷人,脚下一条开着小白花的藤蔓伸了出来,差点将她绊倒。她担心别的人也被绊倒,便弯下腰去将它从小路中央挪开,结果再站起来时,面前就多了一个人,愣是将她吓了一大跳。
“苑殇??”
她很是惊讶,面前这个一袭深蓝劲装的少年,可不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苑殇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
苑殇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别大声声张。
“芊芊,我是来找你的。”他拉着她往僻静的一株凤凰木后面去。
“找我?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先前我听说你被女娲石的魔气给控制了,你没事吧?”
他淡淡地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到底怎么回事啊?”雪芊着急地问。
“你听我慢慢说。”他看了一眼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开口:“那日我与你分开后,便抱着那颗女娲石一路逃亡,后来我去了好几个地方,都不敢轻易把女娲石埋葬,直到我来到了鄱阳城。”
“我知道你们会来鄱阳城,也知道你们会来戚家,所以便打算在这里等你们,可是,离奇的一幕出现了,我被它控制了,它没有吸我的血,但是它控制了我的大脑,那一刻,我感觉我成为了一个魔。”
“女娲石就是那样控制着我翻进了戚府,那段时间我并不清醒,等我神志回来时,女娲石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雪芊问道:“那你为何当时不来告诉我们这件事?”
“来不了,我这段时间一直很受折磨,你懂魔气入侵后的身体吗?那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了,很多时候,我都痛不欲生。”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满是潮湿与阴暗,当年他最开始成为魔的那段日子就是这般,就好像是得了一场治不好的病,他从一个正常人慢慢演变为一只魔,所经历的痛苦是别人永远都无法想象的。
他恨,恨行夭将他变成了一个魔,更恨自己没有底线,轻易地就被钻了空子,被她炼成了一个魔。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更恨的人,那就是魔尊戚望。
那个时候,他去了雪国寻找雪莲,听到四方门出事的事情,便急急忙忙地跑去了四方门。
结果赶到的时候,他的那个朋友真的被魔尊抓走了,而他自己,不幸也被行夭抓去了魔宫。
也就是因为那样,后来,他被她变成了一个魔。
有人心智坚定,即使是被魔诱惑,也能够保持内心的纯灵,可惜他不是一个坚定的人,他捱不过那样苦痛的折磨,终是向恶魔低了头,成为了魔的臣服者。
他在魔宫待了几十年,他与姐姐、爷爷分离了几十年,这些都是拜戚望所赐。
还有他的好友,也被他亲手所杀。
更可恨的是,他还偷走了姐姐的心,让姐姐记挂了他那么多年。
现如今他竟然死而复生了,还娶了他人做新娘,这怎么可以?
他应该是姐姐的!
他应该去给姐姐陪葬!
“苑殇,你现在还好吗?身上哪里不舒服?要不然我去找人来给你看看吧?”面前的少女担忧地询问着他,这样的担忧神情,只有在姐姐脸上才能看见。
他神情凝重,良久,才道:“我没事,芊芊,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嗯?什么秘密?”
“把手给我,我给你写。”
雪芊不明白什么秘密搞得这样神秘,连说都不能说出来。
她右手抬起,展开掌心,举到他的面前。
苑殇左手抓起她的腕骨,右手食指指尖放在她的掌心,开始写了起来。
“你的夫君,他是一个……”他说话的同时,指尖在她细腻的掌心上划动,慢慢写下一个复杂的字。
雪芊看到,那一笔一划所勾勒的,是一个“魔”字。
第62章 怀疑
她惊讶地抬头, 苑觞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你说什么?”她假装很不理解地问:“你胡说什么呢?我夫君他怎么可能是……你说的那种怪物?”
苑觞神态不变,眼神坚定,问道:“芊芊, 你想听更可怕的吗?”
“嗯?”
他顿了顿,才说:“我告诉你后, 你可别被吓到。”
雪芊点点头。
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夫君他……就是被压在雪山下的那位。”
“啊?”
雪芊大为震惊,他究竟是怎样知道这些秘密的?
“你如何得知?”她惶恐地问。
“我这两日一不小心遇见了魔界的那位魔姬大人,我也是从她口中意外听来的。芊芊,这是真的, 你要相信我。那天晚上我们在桃花林里看见的那只魔就是你夫君!”
雪芊表面惊恐万分,内心焦虑不已, 怎么办?戚叶泫的身份暴露了, 那她该怎么演?
她摇头不信:“苑觞,你一定是搞错了,我夫君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货郎, 他哪儿是什么魔头啊?”
“他在演戏。他在骗你,芊芊。”
“骗我?骗我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反正芊芊, 他不是什么好人,你信我。”
雪芊垂着头,固执地道:“夫君不会骗我的。”
“公主!你别傻了!”苑觞见她一副死脑筋, 便道:“你知道吗?他以前有多少女人,你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你年纪小, 别被他三言两语就哄骗了。”
苑觞知道她很容易被人欺骗,曾经自己不就是那样哄骗她的么?
他承认自己算不得什么好人, 以前接近她就只是为了能够当上雪国的驸马, 但是他还是不希望她继续泥足深陷, 早日远离那魔头,别像他姐姐一样爱得不可自拔。
雪芊咬了咬牙,戚叶泫说过他以前没有女人,她要相信他。苑觞对她说这些也是好意,不想她被一只魔给害了。
她抬起头来,道:“苑觞,你说的话我会好好想想的,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些,有丫头要过来为我放洗澡水了,你先回去吧。”
苑觞扫了一眼她的手心,欲言又止:“好,我先回去,你自己小心。”
“嗯嗯。”
等到苑觞离开了之后,她独自一个人站在这花园里发了许久的呆,苑觞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他会不会也去告诉赵青骨他们,若是他们知道,定然会怀疑戚叶泫的身份,那么届时的局面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安逸了。
炎炎夏日,院子中偶有蚊虫飞过,嗡嗡作响,令她心口烦闷。她回到了房间里,婢女已为她备好了洗澡水,她沐浴更衣后却并无睡意,房间中有一盘西瓜供她消暑解渴,她坐在小榻上,拿起一瓣西瓜啃了起来。
戚叶泫回来的时候,她还在这里坐着啃西瓜,她心里想着事,便吃得很慢,明月皎皎,恍若银河洒落九天,从菱花楠木窗透进来,落在她的一头秀发和薄弱的双肩上。
她才沐浴焚身过,身上随便穿了一件浅绿色的寝衫,十分的宽大,许是觉得热,绣着淡白花纹的领口微微敞开,隐约可见里面一点柔白色的抹胸。
而她正抱着一瓣西瓜在啃,鲜红的汁水往下流淌,滑过下巴,往衣襟里面流去。
戚叶泫看得口干舌燥,浑身起火,别开目光,道:“喂,你吃东西能不能有个吃相?”
雪芊抬起脸来看他,说:“我怎么没有吃相了?”
旁边的案几上摆着一盏鸟雀形状的铜制烛灯,轻轻跳动的火苗映在她脸上,戚叶泫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朦胧的幻境之中。
他去取了一条干净的绣帕来,为她擦嘴上的西瓜汁水,那汁水将她饱满的两张唇衬得更加的红润,就好像是春天的樱桃破了,看着这张唇,他心里又动了吻她的念头,可是他知道那是不该的。
“头仰一仰。”他道。
雪芊见他总是拿她当小孩儿一样对待,她也喜欢他对她的照顾,所以她听话地将头昂起来,把光洁温润的脖子呈现他面前。
戚叶泫表面云淡风轻,为她从嘴唇一路擦到脖颈,内心却波涛汹涌,心说这小孩怎么一点都不自觉,难道衣襟里面也还要他为她擦吗?
“痒痒的……”她咯咯笑了起来,脖子是她很敏感的一个部位,别人碰一下就会感觉到很痒,尤其是像现在这样,戚叶泫握着手绢轻柔地在上面擦拭,痒得她忍俊不禁了起来。
戚叶泫见她笑得这般享受,那美丽的脖子就在自己眼前,他又想起了那个在巷子里的夜晚,他失控地抱着她的脖子啃咬,如今再看她现在这样,恍若就是赤裸裸的勾引,他将手中的绣帕一扔,扔到她的身上,道:“自己擦。”
可惜雪芊已经记不得那晚的事情了,她只知道那天晚上他偷亲了自己,把自己的脖子亲得全是红痕。
她拿起那条绣帕,自己给自己擦,问道:“夫君,你上次是怎么给我亲那么多红印子出来的?”
戚叶泫俯视着她,眉梢一扬,问:“你真想知道?”
雪芊见他眼睛里那跳跃的光,总觉得有几分被狼盯上的感觉,一时间令她感到惧怕,她正要摇头,戚叶泫就俯下身来了,对她邪笑:“我再给你亲一次,你就知道了。”
“啊!不要……”雪芊惊慌地往后躲,她本来是坐在这张贵妃榻上的,现在一往后退,便就倒在了榻上,黑瀑似的秀发往两边散开,她就好像是一朵开在水中的睡莲,莲花含苞待放,芳香迷迭,娇柔美艳。
戚叶泫顺势压了上来,像极了采撷睡莲的强盗,雪芊害怕这样的姿势,因为感觉自己像放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看见他眼里如同捉到猎物一般的得意,她畏惧地用掌心去推他。
柔软的小手掌按在他的胸膛上,戚叶泫浑身如被巨雷轰击,他往后踉跄退去,险些栽倒在地。
他遽然转过了身去,右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一口鲜血渗出了嘴角,他急忙抬袖擦掉,眼底是翻涌而起的惊骇。
刚才那是……天心宗的伏魔印!
怎么会?
她怎么会对他使伏魔印?
她何时学会伏魔印了?赵青骨教她的?
让她来对付他?
“夫君,你怎么了?”雪芊从榻上爬起来,奇怪地盯着他。
戚叶泫此刻感觉浑身被无数道天雷劈击一般,他痛得撑住一旁的桌子,指节泛出青灰的白,耳朵里听到来自雪芊的疑问,心想她现在是不是正在演?
他往地上栽倒了去,整个人犹如一棵枯萎的柳树,身体各处都在绞着痛,虽然刚刚只是被她击了一掌,可是她手中带着“魔”字印记的伏魔印却深深焊在了他的身体上。
“夫君,你到底怎么了?”雪芊跳下了贵妃榻,朝他这边扑来,她拉过他的身子,却看到乌黑发丝中的是一张如白纸般惨白的脸。
而那双幽如深潭的眼睛里竟然充满了杀气,那是企图将她剁成碎块的杀气。
她吓得往后摔坐到地上,那一刻,她仿佛看见了一只魔从他身体里爬了出来。
“夫君……”
她的声音颤颤巍巍,仿若在发抖的黄鹂:“你怎么了?”
为何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怎么有了要魔变的趋势?
戚叶泫敛下目光,那双可怕的瞳眸被他藏了起来,可是他的身体却在发抖,整张轮廓分明的脸尤为的阴暗。
“你到底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雪芊见他那模样极为的痛苦,就好像被抽去了灵魂一般,她鼓起勇气又朝他移了过去。
戚叶泫听到她话语中明显的关切,垂着眼不看她,在心中计较多遍,才认定她应该不知道她刚刚给他打了一掌伏魔印的事情。
他这才捂着腹部道:“我可能吃坏肚子了,我要出去一趟。”
他的手撑着桌面,艰难地站了起来,雪芊立刻扶住他:“我扶你去。”
“不用了。”他推开她,大步流星往外跑走了。
雪芊担忧他,便也跟着追了出去,可是戚叶泫的声音却从月洞门传回来:“别跟来!”
她停在门口,面容忧愁,不停在脑子里回想今日从早到晚都吃了些什么,除了那螃蟹要特殊一点,其他的都是很普通的清淡小菜,平日里都在吃的,难不成真的是因为螃蟹?
都怪她,本来他是没怎么吃的,是她见他一直在为她剥蟹肉,怕他没顾上自己,所以才强迫着他吃了好几口。
怎么会就吃坏肚子了呢?
那她自己怎么没事?
戚叶泫以最快的速度逃出了戚府,他落在了府宅外面的一条暗黑巷弄里,手撑在墙壁上,猛咳了一口血,大声召唤道:“方檐奚!方檐奚!”
没过一会儿,方檐奚就闪现了出来,看到他这样,惊慌道:“魔尊大人,你怎么了?”
戚叶泫往地上滑倒了去,雪白的下巴被鲜血染红,一张脸毫无气色,方檐奚给他把过脉后,惊道:“魔尊大人,你中了天心宗的伏魔印?!”
“你怎么会中这样恶毒的印记?你的身份暴露了吗?”
这伏魔印对于他们魔来说,可谓是一种十分歹毒的术法,中医上讲究以毒攻毒,而这伏魔印,便是一种以毒攻魔的术法。中了此印的魔,会感觉到被万虫噬咬,体验到千疮百孔的痛楚,修为越高的魔越是难捱,尤其是像戚叶泫这样的魔种,苦痛感要比普通人强烈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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