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说了，我知道你也不爱听。我来是有正事要同你说，天心宗说要请你三日后在圣雪台主持大典，共同将那颗女娲魔石碎掉。”
“碎掉？”
“对。不能让这等魔石再遗祸人间。”
“好。我知道了。我准备一下。”
三日时间很快便过去，圣雪台上有一七彩神池，此池可以净化世间大多数的邪祟怨物，从前的雪姬每回抓到邪祟都会在此举办大型祭典，在众人的见证下将那些邪祟扔进神池中。而这圣雪台上的神池只有她可以打开，所以要请她来助阵。
不过这圣雪台在皇宫外面，就怕那些魔来捣乱。圣雪台四周已经派了很多天心宗弟子严加防守，除此之外，戚家与四方门的弟子也来到了这里，只要那戚叶泫不来捣乱，一切就会顺利进行。
午时三刻，雪芊准时出现在了圣雪台上，她穿着厚重的雪姬礼服，艳红的曳地长裙如同凤凰的尾巴一样散开，勾着金边的广袖拢在身前，头上戴着七彩斑斓的圆珠头饰，两耳上也佩戴了红得耀眼的流苏耳坠。
本就瘦小纤弱的她，这样一打扮，细带垂转，珠玉叮当，就好像一个被装饰得福气满满的瓷娃娃。
她目光扫向台子下的四周，并未在人群中看到戚叶泫的身影，自从那日被她奚落后，他便再也没有出现在皇宫宫门口，难不成是真被她骂得躲起来伤心了？
雪芊扁扁嘴，破烂夫君就是活该！
谁让他以前要那样对她的？
现在又来演深情，迟来的深情比草贱，自作孽不可活，哼！
这次的大典就连赵青骨的师父清风道长也来了，他手中捧着那块包裹严实的女娲石，站在她的身侧，圣雪台四周站了一圈天心宗的弟子，也包括赵青骨与九歌在内。
“开始吧。”清风道长单手托着那女娲石，另一只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一缕金色光芒集聚于指尖，他指着那颗女娲石，随后一股光芒便托着那颗石头悬空了起来。
众人合力对着那石头施法，霎时便金光大作，他们每个人口中都念着清除魔气的咒语，然而那颗石头中的黑气却越来越甚。
渐渐地，黑气盖过了金光，往四下飘散，清风道长道:“这是魔气在抵抗我们，大家万不可泄气。”
“是，师父。”
赵青骨站在西测的位置，此刻他于浓墨之中又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目中惊讶，他怎么又看见那个人的幻影了？
那人缓缓向他步来，青丝如绸般泻下，向他伸出一只手来，唤道:“青骨……”
赵青骨浑身僵硬，口中的咒语忘记了念，手中的术法也忘记了继续，呆呆地看着那个男人，慢慢将手递了过去，喊出那个他这辈子都没机会喊出的词，“爹……”
他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旁边的人都在唤他，可是怎样都唤不醒他。
对面的九歌道:“师父，青骨师兄好像魔怔了。”
清风道长看了一眼，心知他是又看到赵莘澜了，道:“不必管他，我们快些把这魔石碎掉，碎掉他就会清醒了。”
与此同时，在圣雪台对面的一间高楼里，戚叶泫正站在那半开的窗户旁，俯瞰着下面的一切。
蓦地，他在那袅袅升起的魔烟之中看见了一缕赵莘澜的魄，他遽然大惊，手撑着窗框定睛细看，真的是他师父！
怎么会？
怎么可能？
他的骨节用力捏紧窗框，身体止不住颤抖，一道光从脑子里划过，瞬间他就想明白了所有的事。
关于为何这颗石头当时会出现在戚赛婵院子里那棵埋酒的梨树下，为何它不吸取赵青骨的血，难道是因为那颗石头里的魔气就是他师父的？
八百年前，他企图用女娲石复活师父，但是当时他正欲把女娲石放入他的身体里时，天神所下的封印出现，他被神印所困，而女娲石自此不知所踪。
它为何消失，没有人知道。
有一个可能就是，女娲石有复活之效，聚三魂，凝七魄，那时候女娲石触碰到师父的时候，凝回了他的魂魄，但因为时间太短，所以只凝聚了部分，七魄包含喜、怒、哀、惧、爱、恶、欲，而当时聚回来的，恰恰凝聚回来的就是他的恶魄。
他死时本着心藏诸多怨念，所以死后，最先聚回来的也是恶魄。
也正是这怀着滔天恨意的恶魄，侵蚀了女娲石，将其变成了一颗魔石。而女娲石本就是灵石，为逃命，它一分为二，分裂出去了一颗纯净无害的石头，而剩下的这颗，便被魔气给完全吞没。
因缘巧合下，女娲石流落于摇玉山，之后才有了后来的那些事。
恶魄的怨气太重，所以它大多时候是无意识的，它伤人、吸血，这些都来源于怨，后来它被苑觞带去了戚府，它也许有了一点点的意识，所以它去到了戚赛婵的院子里，躲去了那棵埋酒的树下。
师父深爱着戚赛婵，所以它平静地在那院子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师父也深爱着赵青骨，所以它不会吸他的血。
这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那女娲石里的就是他师父的恶魄。
这是师父残留于世间的最后一缕魄。
坚决不能够让他们碎掉那颗石头。
他足尖一点，跃出了窗外，落向了下面的圣雪台。
雪芊见到他突然出现，吃惊地大叫了一声，而下面的百姓们也全都在喊:“魔头来了！魔头来了！”
戚叶泫眼看着那颗石头在往下坠落，它上面生出了好些裂痕，金色的光在试图往裂痕内窜入。
“雪姬，快，打开神池。”清风道长大声对雪芊道。
雪芊一听，玉手微抬，宽大的袖口在风中涌动成海，身上的串珠清脆响亮，圣雪台上的那座神池便慢慢打开一个口子，七彩的光晕散发出来，就像雨后的彩虹一般耀眼。
一群修仙弟子举剑拦在戚叶泫面前，而此刻的他，就像个暴徒一般，将那些弟子如同萝卜一样地往台子下扔去。
雪芊看着对面残暴不仁的他，身体轻微颤抖起来，他怎么一下子又变成这样了呢？
戚叶泫对着虚无的空中大喊道:“师父！师父……”
他的恶魄只在空中闪现了那么一下，就又消失不见。
那颗女娲石往下面的七彩神池坠落，上面的金光裂痕越来越大，他知道等它坠落进神池中时，它就会碎得四分五散。
他劈开一条路来，扑到了那散着彩虹光芒的神池边，长臂伸入了池子中，接住了那个即将破碎的女娲石。
众人被这一突变惊到，他们全都在震惊戚叶泫竟然敢把手伸进那能够净化邪祟的神池里。
“啊！！！”
一声痛苦的嘶吼从戚叶泫的口中发出，他的手臂此刻黑气邪生，那神池里的水雾正在往他的肌骨上攀爬，那种痛，仿若有一千只虫蚁在啃咬分解他一般。
他跪倒于那座圆形的神池边，仰着头，乌发翻飞，面白如纸，嘶吼声不断，可是即使再痛，他也没有收手。
只要他不收手，师父的那缕魄就不会消散。
“师父！”
第101章 围攻
他眼中泪光连连, 凄凄地唤道，可是却无人应他。
雪芊就站在那离神池最近的地方，看着他竭尽全力地抓着那颗女娲石, 乌黑的魔气混着七彩的流光直冲上来，将他那本就阴寒的脸映照得阴森恐怖。
“戚叶泫, 你快松手，你想死吗？”
那神池乃净化邪魔之池，可是他竟敢就那样不顾一切地伸进去，他就仗着自己魔力高强, 就真的半点不怕吗？
这神池能够净化天底下一半的邪祟之物，就算他再强, 那也是会对他身体造成巨大的伤害。
那颗石头, 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戚叶泫那一刻好像听不见周边的声音了，他感觉天地在旋转，而他, 也回到了师父死的那天。
那天，他回到许氏医馆的时候，许老爷子急急冲到他身边, 告诉他他师父被人给带走了。
如同闷雷在头顶一敲，他整张脸顿时失去了血色，得知带走他师父的是三大门派的人时, 他穿云破风地追了上去。
可是，他追到的时候, 师父已经倒在血泊里了。
周围早已不见那些三大门派的人，只余师父一人, 他冲过去将他扶起来, 大声地呐喊：“师父！师父, 你不能死！”
“不能死！！！”
“师父……我们说好的，我以后要给你养老的，你怎么能死？你怎么可以死？”
他抱着他冷硬的躯体，垂着头绝望地哭喊，他从小就跟着他一起，师父是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师父走了，他便什么也没有了。
“师父……师父……你不要阿泫了吗？”
那时，正是隆冬飞雪时节，鹅毛似的大雪无情地飞扬，潇潇砸落，狂风卷着地上的雪粒飘了起来，像是送葬时狂洒的纸钱在他身边飞呀飞。他实在无法接受这个结果，用一贴满厚毛毡的席子将他裹了起来，拖着他在雪地中前行。
路上，他一直不停地同他讲话，可是席子里人却始终没有回答他一句。
“师父，等到了鄱阳城，那里有你想见的人，等到了那里，你就会一定会醒过来的。”
他像是着了魔一样，不相信他就这样死了，拖着他在雪地里行了一天一夜。
他的眼睛好像哭肿了，两眼模糊，前方的雪光又格外迷蒙，而他像具行尸走肉一样在前行。
终于，在看到前方那座巍峨高大的城门时，他眼里露出了喜色。
城门隐于纤薄的雪雾之中，鄱阳两个字苍劲浑厚地镌刻在上面，雪絮纷飞，雾薄如纱，隔远了看，那座城门怎么看，都像是地府的入口。
而鄱阳二字，像极了鬼都。
戚叶泫停住了脚步，扶起地上的人，道：“师父，快看，我们回来了。我们到鄱阳城了。师娘就在里面，你快醒醒，快醒过来！”
他握紧他的双肩，拼命地呼喊：“师父，快醒醒……快醒醒啊！”
“我们一起进鄱阳城，我们给师娘酿酒送去，她最爱喝师父送的梨花酿了，你快些起来，师娘她还等着见你呢。”
他眼里的泪如断线的珍珠般，不受控制地往下滚，空气中全是他吐出的白气，他的脸颊与双手早已冻得发红，可是他却像没感觉似的，一味地摇着赵莘澜的身体。
无论他怎么唤，都唤不醒他来。
“师父……”
他不知道他在那里哭了多久，大雪始终不停，雪雾也始终不散。
“师父，从今天起，我再也不要听你的那句话了，我不要做一个乖小孩了，我要杀光那些害死你的人！”
“我要做一个彻彻底底的魔！”
天空飞起了雪花来，圣雪台上，戚叶泫彻底魔变，舞动的魔气就像是一面巨大的旌旗，雪芊被他那强大的魔气震退到了圣雪台的边缘去，若非是容息扶住她，她恐怕会摔到台子下去。
戚叶泫趴在神池边，墨发如同海草一样飘扬着，他眸底猩红，嘴里一直喊着“师父”二字，那只长臂就像是陷入了沼泽中一般，狠狠陷在里面。
“戚叶泫！你清醒一点！快松手！”雪芊大声地喊着他，朝着他那边冲去，可是却被容息给拽了回来。
若是再不松手，毁一只手臂已是小事，可若是他自己被那神池吸了进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无论她怎么唤他，都唤不醒他来。
他沉浸于师父死去的悲痛之中，他就是死，也不会放手。
他不能让师父再一次离开自己。
圣雪台上的清风道长见状，手指抬起，对着那神池中的女娲石一点，它便以极快的速度往下坠落。
戚叶泫神色一慌，纵身一跃，也跟着跳入了那发着七彩光亮的神池中。
“戚叶泫！！！”
雪芊挣脱开了正在发呆的容息，朝着那座圆形神池扑了去，她趴在池台上，往着下面探望，大喊道：“戚叶泫！戚叶泫，你回来……”
容息立刻也冲了过来，拉着她的身体，可能是怕她也跟着跳下去，所以拽得很紧。
清风道长拧眉看着闪着彩光的神池下，这个孩子，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魔，总该去往他该去的地方。
四周的戚家人与四方门弟子也全都在吃惊，他们费尽心机想要杀了戚叶泫，可是没有想到他竟然自己跳进神池里去了。
魔头入池，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当真是大快人心。
台上的赵青骨此时终于恢复了一点神志，因为女娲石坠落进神池的原因，他看着周遭的一切，也朝着神池跑去，跪在那里泪流满面，哑声道：“爹……”
雪芊趴在池边，眼里的泪花汹涌不断，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感到心很痛，明明那颗是石头心啊。
究竟是因为那颗魔石碎裂从而牵引到她身体里这颗女娲石，还是因为戚叶泫跳进了那池子，她分不清，她控制不住眼睛里的泪，无措地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就在这时，圣雪台突然出现了一下剧烈的晃动，就如同地震一般。
“怎么回事？”
有人问出疑惑，却无人解答。
须臾，又发生了第二次的晃动，比刚才更甚。神池中的七彩光芒左右摆动，像极了雨后的双彩虹。
可是现在天空正飘洒着飞雪，雪与彩虹同现，这是多么难得的画面啊。
渐渐地，从那神池里窜出来一股黑色的魔气，魔气一分为二，二分为四，越飘越多，像开出的一朵黑色彼岸花。
美且诡异。
“是……是戚叶泫！”容息站在池边惊恐说道。
果不其然，真的是戚叶泫，他从七彩的神池中，回来了。
雪芊睁大瞳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从池子中升起，容息早已在戚叶泫出来前将她给拎开了。
他修长的身体浑身都被魔气包裹，双手交叠于在胸前，宽大的黑袖中两条洁白如藕的手臂露出，手心正护着那颗漆黑的女娲石。
原来，女娲石没有碎掉，他拼尽全力护住了它。
他护住了他师父的最后一缕魄。
坠入那净化妖邪的神池中时，他竭力将那颗快要裂开的女娲石护在身去，用自己的身体将其护住，那些七彩的光如同利箭一样穿透他的身体，将他穿成了一个筛子。
他不愿放手，宁愿死，也要跟师父死在一起。
他撑着破败不堪的身体，咬牙坚持了下去，他护住了这颗石头，它没有被这神池之光净化。
“戚叶泫，你竟然还没死！”司徒舟用手指着他，不可思议地道。
戚叶泫睁开微阖的眸，一双眼底泛红的眼，尽是冷漠与无情，眼尾微微上扬，道：“区区化祟池，也想杀了我？”
话音一落，他身上的魔气便轰然朝外散了出去，地面晃动不平，神池渐渐生出裂痕来，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不再受自己所控制，他已经到了疯魔的巅峰了。
那些师父曾经被害死的苦痛回忆，随着头顶的雪花，砸在他那颗破碎的心上，他红艳的唇邪魅地挑起，眼睛好似看不到万物，只能看到细碎的雪：“既然成魔，就要成得彻彻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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