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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打心底的好奇。上大学之前，家里过年来亲戚，她每次看到这么大的孩子，都恨不得遁地而走——宁养哈士奇，不养七岁孩。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凯凯这么大的时候，都是我带的他。我两个姑姑的孩子暑假经常放在我奶家，有的时候亲戚家的孩子过来，也都是我带。”低头择着菜，夏亚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垂下了眼帘，她抿了抿唇，声音微不可闻：“这么大的孩子不知道是非对错。不能光给他们立规矩，也不能光哄。等立好了规矩之后再哄，他们就好管了。”
第21章 （一）辍学打工给弟弟攒钱买房的姐姐
夏亚南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舒曜却听得心里发酸。
这孩子和她说话从来是不嫌多的。要不是时间不够，夏亚南恨不得把自己小时候尿床这种糗事都告诉她。可这回她主动问起这事，夏亚南却并不愿意多说，显然是过程并不愉快, 甚至可能有些惨痛, 以至她根本不想去回忆。
“那魏老师这份工作是给咱们找对了。”压下心里的酸楚和怜惜, 舒曜故作轻松, 努力勾了勾嘴角，“不然咱俩都不会管孩子，还不知道要费多少事呢。”
附和着笑了笑，眼里有些湿润的夏亚南转移了话题：“舒舒姐, 你想吃什么？”
“要不来个红烧肉？”听出她心情不好，舒曜权作不知, 只笑道：“魏老师买的肉, 再不吃要坏了。”
“好。”
夏亚南打开冰箱，扑面而来的冷气里裹着西瓜的甜味儿，带着夏日特有的清凉。
***
夏亚南没有再提她是怎么学会管孩子的事, 舒曜也默契地没有再问。在她的督促和鼓励下，夏亚南每天都过得很规律——六点准时起床, 十点半睡觉。上午和晚上学习，下午去学屋看自习。她工作尽心尽力，温柔耐心又会讲题，那群令舒曜乃至王老师都头疼不已的小崽崽都格外地喜欢她, 一见到她便叽叽喳喳地围上来, 还争着分给她零食吃, 连不少家长都知道了学屋里来了个格外招孩子喜欢的“夏姐姐”。
夏亚南是真心喜欢这群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她在给他们讲题的时候格外细心细致, 哄他们的时候也没有哪怕一点不情愿。即使这群调皮的小崽崽往她身上爬也不生气, 还和他们一起丢手绢和玩老鹰捉小鸡，当鸡妈妈当得不亦乐乎，脸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多。
“舒舒姐，今天我又得洗澡。”背着包往家里走，夏亚南一脸懊恼，“本来说好不玩了，可他们放学之后又闹着要玩丢手绢，还非要我陪着。现在好了，个个都出了一身汗。”
她说着话，额头上还在往下滚着汗珠，背上的衬衫都被浸透了，手里还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小兔子棒棒糖——是那个叫小西的小女孩用省出来的零花钱买给她的。今天下午把糖往她怀里一塞就跑了，无论她在后面怎么喊都不回来。
虽然是抱怨，但她眼里的开心却怎么都遮不住。看着浑身上下洋溢着快乐的夏亚南，舒曜一阵恍惚。眼前闪过刚才她给围在身边的一圈孩子讲题的情景，忽然便升起了她或许天生就是老师的念头。摇了摇头，她抛去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笑道：“玩得开心就行，现在一个月都涨了两百块钱的工资了，难道还心疼这几块钱的水电费吗？”
说起工资，夏亚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王老师也真是的，怎么突然要多给钱？”
“她不是说了吗？是因为你管得好，孩子都听你的话乖乖写作业。”舒曜笑道，“没见这些天新来的学生都是这些孩子的同学么？你这是给她招揽来新客户了。不过人家的好意，咱们也得记着。等会路过陆奶奶的摊子，咱们多买点水果，明天提一袋子桃子给王老师。”
“知道啦。”夏亚南被她夸得脸红，“等会我也买点彩纸，拿回去剪小红花吧。以后谁的作业做得好，就奖励给谁。”
舒曜不禁笑道：“还是你有主意，这招肯定管用——我上小学的时候，我们老师就是这么干的。”
“我们老师也这么干过！看来这招是永远都不过时啊！”见两边都没车，夏亚南笑着往陆奶奶的水果摊走，“舒舒姐，你想吃什么？”
“桃子吧。”舒曜笑道，“现在的桃子肯定甜。”
葡萄太贵了，她俩现在还徘徊在贫困线上，还是吃点便宜又有营养的水果比较好。
“好。”夏亚南倒是没往别的地方想，笑着便和坐在屋里的陆奶奶打起招呼来：“奶奶，有桃子吗？”
“哎，有！奶奶这里什么没有？”陆奶奶扇着蒲扇，笑着走了出来，“小夏，放学了啊？”
点了点头，夏亚南笑着答应道：“刚回来，家里又没水果了。”
给她捡出来了最大最好的桃子，陆奶奶一面挑一面笑道：“没了就来找奶奶。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可不能缺着吃的咯！要不以后长不高！”
“哎。”夏亚南笑道，“奶奶，轩轩回来了吗？刚才我出来的时候还看见他了。”
“嗐，他个皮猴子，不知道好好学习，成天就知道玩。”提起小孙子，陆奶奶叹了口气，“他要是能有你一半知道学，我死了也合眼喽！”
“轩轩今年才七岁，这么大的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学不学的？以后大了就行了。”夏亚南笑道，“我看他今天表现怪好的，作业也做的怪好。”
“他？”陆奶奶把挑好的桃子给她称了称，恨铁不成钢地和夏亚南埋怨，“我看他是够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不揍不知道学，可你要说揍他吧，揍上一顿最多能管五天，又不能回回都揍。要是再放了寒暑假，豁，那可了不得了，天天上房揭瓦，追狗撵鸡，是人嫌狗憎啊！他亲妈都不赖搭理他，也亏你这孩子降得住——你是不知道，他爸也不知道学，他妈也不知道学，爹娘都这样，他能好到哪去？以后八成是考不上学。”
絮絮叨叨地把调皮捣蛋的小孙子埋怨了一通，陆奶奶又是叹气又是无奈。眯着眼瞅了瞅小儿子新给她买的电子秤，她道：“二十。你给我二十就行。”
夏亚南眼尖，一眼便看到了是二十五块七毛。翻出来毛票给她，她道：“奶奶，咱做生意不是您这个做法。上回您就少收了我一块五钱，这回都五块七了，哪还能这样？”
把毛票硬塞回她兜里，陆奶奶虎了脸：“你这小娃娃懂什么？是我卖东西，我说多少钱就多少钱。你看看你这小丫头，身上一点肉都没有，骨头一根一根的，赶紧上老刘那里买点肉吃，要不天天饿得面黄肌瘦的，怎么学习？”
旁边菜摊的张大爷也帮腔道：“收着收着。你陆奶奶一个月退休金好几千，不差你这几块钱。高中都得买辅导资料，你留着买书。”
晓得他们的好意，夏亚南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奶奶，爷爷，学屋的老师给我涨工资了，哪还就吃不起饭了？要是吃不起我也不打肿脸充胖子，你们赚钱也不容易。要是哪天真吃不上饭了，我天天跟着你们捡白菜叶子吃，你们可别嫌弃！”
“去去，拿去！”陆奶奶又把她的五块七扔了回去，“没听你张爷爷说，我不差这一块两块的。一中的伙食不行，我外甥女就是在那里上的，天天吃白菜炖萝卜，一年半载的不见荤腥，苹果叶子都摸不上。你不赶紧攒钱，到时候烂苹果都没得吃！”
“拿着吧。”张爷爷把钱塞进了夏亚南的兜里，“你好好上学，不用光想着赚钱。我这些菜都是自家种的不值钱，你缺什么来找爷爷——天天光赚钱去了，你哪还有空学习？”
“咱这老百姓家的小孩，除了上学哪还有旁的出路？难得你学习好又知道学。”陆奶奶道，“你好好念书，以后考个好大学，看你爸妈还说你什么。”
她没闺女，一共就俩儿子。大孙子和小孙子都在学屋里上辅导班，她又和办学屋的小王是同事。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这孩子的事情即便是小王不说，她也多少能猜到点——无非家里穷，爸妈又重男轻女，想让闺女赶紧去打工赚钱。
嗐，当年她上学的时候就这样。现在二十年过去，居然还不带改的。
夏亚南这孩子就住在她对面的楼上，一天天在干什么，她也都看在眼里——大清早就到阳台上背东西，有时候她出摊就看见这孩子在阳台上拿着英语单词在背。晚上都十点了，她书房里的灯还亮着。
都说上学不易，这孩子更不易。既然遇上了，那能帮点就帮点。这水果摊是她大儿子的，她就是过来照看照看。这些水果也不值什么钱，到时候多给轩轩买点牛奶喝，老大估计也不会说什么。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夏亚南也不好再硬给了。打定主意下次多照看照看轩轩，她掏出一把大白兔糖放在了陆奶奶：“奶奶，等会轩轩回来了，你拿给他吃——就是一天可别吃多了，要不对牙不好。”
说完，她放下二十块钱，提溜着一袋子桃便赶紧跑了，徒留陆奶奶在后面远远地喊：“嗐，你这孩子买这个干什么？浪费钱！”
拎着桃子跑得飞快，夏亚南一路小跑着上了楼。从家里的窗户往下看，还能到手里拿着奶糖、不知道在和张爷爷絮叨什么的陆奶奶。看着两位慈祥的老人，她的眼睛笑成了月牙。
这样的日子真好。
第22章 （一）辍学打工给弟弟攒钱买房的姐姐
“舒舒姐, 明天他们就学到第三单元了。”批改完学生的作业，夏亚南道，“他们学得可真快。我之前还以为辅导小学生功课很容易来着，没想到这些拼音什么的, 我都给忘了。”
“这些给字词注音的题可以多看看。”舒曜笑道, “判断注音正误的题以后高考也得考, 正好咱们也一起学了。”
“那当然。王老师给我这么多钱, 我可得给她好好干。”夏亚南抿着嘴笑，“可惜魏老师不怎么来了，我想给她送东西都不知道该往哪里送。”
“你送一份给王老师，再托她把另一份送给魏老师就好了。”舒曜笑道, “她俩是同学，又离得这么近, 肯定知道位老师住在哪里。”
“哎呀, 我怎么就想不到呢！”被她这么一提醒，夏亚南才反应过来，“明天我就去买, 顺便再买点什么铅笔本子什么的。万一陆奶奶再少收我钱，我丢到她的摊子上就跑。”
想着今天陆奶奶拿着那把奶糖和张爷爷抱怨的事儿, 夏亚南就忍不住想笑：“陆奶奶怎么就这么好呢？”
她脸上洋溢着之前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舒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世上还是好人多。
章东省千不好万不好，但有一点好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格外重视读书, 连大字不识一个、只能靠捡破烂维持生计的老爷爷、老奶奶都知道念叨小孩好好上学。女孩还罢, 如果是男孩, 但凡是饿不死, 家里砸锅卖铁也得送去上学。再穷都不能穷教育的观念深入人心。
这也是夏父不敢硬逼着夏亚南辍学的原因——现在条件好了, 原本因为贫穷无法读书的女孩子也都会被家长送去上学。但凡不是到了赵迪家那种山穷水尽的地步，拦着考上高中的孩子不让上学的事传出去，百分之百会被全村人戳脊梁骨。
舒曜也是章东人。她年少的时候曾经无比痛恨过章东省尤其是章西南的思想环境。后来走过了许多地方，又年纪渐长，才渐渐晓得自己错得离谱——重男轻女不是章东省独有的，它是所有农耕经济都难以祛除的痼疾。每一个地方都不是完美的，她之所以对故乡怨念深厚，到底还是因为对这片熟悉的土地有爱。
因为有爱，所以才会怒其不改。
看着用心准备功课的夏亚南，舒曜的嘴角不自觉往上翘——或许不需要赵迪，夏亚南也能自己慢慢站起来了。
***
“含盈，你这样就是和我客气了。”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魏老师的话，王老师道：“这孩子就值一千二的工资。你不收我介绍费也就罢了，还要把这钱也给出了算是个什么事？”
“你这是才和我客气。晓秋，咱们上下铺这么多年了，还差这两百块钱吗？”魏老师把钱塞给她，“你觉得合适就留下，工资你给发。这两百块钱我就乐意给孩子买糖吃，你也得管吗？”
“那你就自己给她，让我转手一道干什么？”王老师把钱推回去，“再说，孩子想上学不容易。凭什么就只许你资助她，不许我给她花钱？”
“你可拉倒吧。”魏老师道，“安安读博花不花钱？你婆婆化疗花不花钱？咱当时说好的，这钱我出。”
“那不是当时觉得她不行吗？”王老师道，“我和你实话实说，低年级的小孩不好带，要是找个大学生过来看他们，起码也得这个数。我给她的这个工资，最多是没坑她。不然我怎么不给你另一个学生加钱？你就别和我客气了。人家孩子凭本事挣得工资，你凭什么给人家扣？要是觉得我打肿脸充胖子，你就过来免费给我上两节课，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见她态度坚决，魏老师只得把钱收了回去：“你这样真行啊？”
“我有什么不行的？难道还能开到赔钱？”王老师不以为意，“倒是你，你能拿出来这俩孩子的学费不？不够的话我给出点。”
“一共才四千块钱，这还能出不起？”魏老师道，“我把那两套房子都给出租了，一套房子供一个孩子正好。”
“唉，你说你。”王老师叹了口气，“虽然说好了不揭你伤疤了，可你这样也不是个事啊？振声和华华走了这么多年了，你也不能一辈子就这么自己过吧？老公有没有的倒是无所谓，可孩子总得有吧？农村都不想要小女孩，你去打听打听，收养一个不行吗？”
“怎么还不能了？”魏老师沉默了一会，才道：“拿保险公司赔的钱买了房子，以后老了又有退休金，怎么也饿不死。小宇逢年过节又都来看我，这不就是有孩子了吗？”
“唉，你啊。”王老师被她噎得一顿，“我是说不动你。不过不是我说，要不你看看你这俩学生，从里面挑一个收养算了——我看她俩都不差，又都和家里闹掰了，正好给你捡个现成。要不你全收养了也行，反正也养得起。”
“家里怎么样是她俩的事，爹娘好歹给养了这么多年，我哪能硬抢人家闺女？”魏老师摇了摇头，“以后她俩愿意回来看我就看，不愿意也无所谓。她俩要是都能念上大学，我就心安了。”
“你说说你，你说说你！”王老师怒其不争，“你就这臭脾气吧！我告诉你，你上回那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当谁都和小宇那孩子一样，收了你五年的学费就拿你当亲妈了？要是你现在不好好争取，以后这俩孩子上了大学，一年能记得给你打个电话就不错了！”
“那也行。反正她俩以后能出去上大学就行。”魏老师道，“再说，你不也说了吗，我这还有小宇呢！”
“你……”王老师这回是彻底说不出来话了。白了魏老师一眼，她道：“西瓜是小赵给的，桃子是小夏给的。我什么都没拿，现在走了。”
这话一说完，她赌气似的把东西往茶几上一搁，踩着高跟鞋便蹬蹬地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魏老师忍不住笑了。
王晓秋一向是个火爆脾气。嘴上不饶人，但心比谁都软，赵迪和夏亚南放在她那里肯定是没问题。
至于孩子，那年回老家的路上出了车祸，振声和朵朵都没了，只有她侥幸捡了条命回来。虽然无意再婚，可是她并不缺孩子——韩凌宇是，赵迪和夏亚南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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