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过, 就一定要做到。
陆晏舟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坚定:“你的承诺已经兑现了,我从来没想过丢下小叶不管。”
现在大多数弟子已经出了结界, 他的任务也完成了。
只是, 剩下一个月出。
“你为什么不走?”
月出抬起头, 仰望着他:“我要跟你一起走。”
陆晏舟有些无奈:“我不打算走了, 我得回去帮叶师妹。”
月出的眼睛亮晶晶的,在这个诡异寂静的夜色里,果然比珍珠更加光彩夺目:“那正好,我也舍不得叶。”
“啊!”一声痛呼打断两人的对话。
两人一起侧头,发现柳扶风已经趴在了地上。
结界在她后背上留下了一条深陷的痕迹。
陆晏舟召集剩下的弟子:“来,合力帮她一把。”
众人掏出武器撬开结界,他们想把柳扶风推倒结界之外。
只是终归高估了自己的力量,合力之下竟也推不动分毫。
柳扶风脸上全是汗,面纱紧紧的贴在脸上:“我自己来。”
叶炽攀爬到石像的独臂之上,想要救出季无伤。
此时,他们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灵力不济,还没有储物袋没有回灵丹,灵力耗尽之后再难补充,季无伤没躲开也有部分是这个原因。
要是有储物袋,光是丢法宝就能丢一阵子。
这地方虽说已经可以动用自身灵力,邪神庙之中也有天然灵气,但要把这些灵气化为己用可不是水到渠成,若不然也不会有回灵丹这样的丹药出现。
可惜,丹到用时方恨少。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极不容易了。
叶炽当然明白,所以几乎给每个人都罩了一层“如沐春风”,这个虽然不能回灵力,稍微也有些醒神安抚的作用。
眼看着季无伤就要被石像塞进嘴里,强韧的蔓藤缠上石像的手臂,于此同时,叶炽选了一块巨大的石头用蔓藤缠住,在手里抡了几圈,对着石像张开的大口就甩了过去。
嘎嘣。
石像有牙,然后,牙崩断了。
很好,石像很生气,仇恨被叶炽拉走,再也顾不上季无伤。
季无伤从半空坠地、暂时脱险,再去看叶炽,开始了你追我赶的溜怪模式。叶炽上蹿下跳,灵活的像一只猴子:“正好,今天的遛狗任务还没做呢。”
石像奔走起来,一步一步,众人只觉得天倾地陷,耳边尽是轰隆轰隆的嗡鸣之声。
不过这石像并非邪神本体,似乎最大的意图就是吃祭品,其他方面的本领像是还没长全。那拂尘好几次要把她缠住,最后竟然又被叶炽溜了。
躲在细小缝隙里的彭伐可算没有真身,若是有此刻怕是只能用热锅上的蚂蚁才能形容。
万无一失的十品大阵竟然跑出去好几百人?
这一届的道修可真不是人!
心眼子也太多了!
完了,人跑了,数量不够了,只能启动第二个计划了。
他恶狠狠的想着,都是你们逼我的!
于是,正在遛怪的叶炽,正在努力支撑结界的柳扶风,正在努力打怪的萧霆等人忽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这回,他们整个过程都是清醒的,邪气几乎凝聚成实质,将所有人束缚起来,已经倾塌的神庙竟然还能继续塌。
简直堪比十八层地狱,塌了一层还有一层。
不过这一层,有个顶。
尚来不及细看,他们所有人一起掉进了一个血池当中。
噗通噗通,就跟下饺子似的。
“这特么是酸菜缸么?又酸又臭,吐了吐了。”
“别吐啊,都已经这么脏了你再吐,那还能待么。”
其实血池虽大,却不算深,只要站直了,上半身都能露在外面,叶炽站直了以后擦了把脸上的血水,忍不住呸了一口,这东西还真是一股说不上来的酸菜味儿,也不知道熬了多少年。
血池粘稠像浆糊,想要在里面灵活的行走并不容易。
众人互相搀扶着,三三两两的站立起来。
此时再看穹顶和穹顶上的画面,以及挂在墙壁上的风干人肉,那钩子从锁骨穿进去,干瘪的肉挂在躯体上,骨骼的轮廓清晰可见,脸上的痛苦和绝望也依稀可见。
也不知道被风干了多少年。
众人虽然没有露出惊慌,但都带着唇亡齿寒的凄然。
萧霆道:“是\'缜\',人牲祭祀的另外一种方式。”
叶炽:“花样真多。”
陌千山摸了摸手臂上完好的兽环,语气中带着些感慨:“原来这就是邪修用的血池,第一次见,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出去吹牛。”
季无伤:“那必须有啊,等我出去,我要去润清汤池泡上个三天三夜!”润清汤池是西辽境内最大的温泉汤池,十分有名。
真就服了,他这是什么运气啊?
刚进试炼场就掉了粪坑,现在又掉进了黏糊糊的血池当中,真是一个还比一个脏。
不知为何没有被生吃的徐妙音也来凑热闹,皱着眉头诉说心事:“我也是,这鬼地方,真是一天都不想待了。”
所有人一起看向她,萧霆直接冷冷的道:“我要是出去,第一件事就是灭了你们仙羽门。”
现在回头想想,所谓的试炼规则不过就是从一万人当中选出最优秀的三千人来献祭罢了,那些不能携带储物袋一类的规则,是生怕他们法宝多了,反抗的本领也变强了。
“你!”徐妙音还有些不忿,但所有人都凶神恶煞的看着她,她又不敢做声了。
季无伤接着嘲讽道:“她可是第一个跪的,亲自把自己的同门送上了餐桌。啧啧,同门全部死光,就剩她一个,当真是最了不起的大师姐。”
徐妙音忽然抖了抖,她想起了那些被活生生的撕成两半同门,想起他们死前不甘又无可奈何的眼神,记不清有多少个人死前的目光都投降了她。
他们在怨恨自己这个大师姐么?
可是,自己也不知道这是邪修的神庙啊,若是知道,她当然不会跪的。
现在想想,那些人死了也好,死了就没有人把这里发生的事情说出去了。最好,所有人都死光,只剩下她一个。
那石像为何不吃她?
她不敢问,巴不得永远被忘记了才好。
情绪这种东西,总是来回交替出现的。
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这些人反而没有那么怕了。
有些拼尽全力后的疲乏和无畏。
毕竟能做的就做了,其他的或许真的就要交给上天了?
叶炽看着一侧臂膀空荡荡的陆晏舟,眉头微微的皱了皱,最后能做的也只是帮他罩上一个妙手回春。
血池出不去,但位置还可以动,柳扶风趟着血水走到叶炽跟前,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彼此之间萦绕着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默契。
严徵也趟了过来:“早一点打一架就好了,这破地方都施展不开。”
其实,只凭叶炽的那一剑,他就知道自己是输家,可打还是要打的。
没想到叶炽竟然答应了:“嗯,等换个地方,我们好好打一架。”
严徵的眼神忽然就有了光:“好。”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双方实力差距过于悬殊,拉扯阶段也已经结束,现在这情形大概有些像审判前,有无端的刑罚或者说烹饪方法在等着他们。
陌千山试图悄悄的把兽环丢出去,那些灵兽都是他的伙伴,甚至是孩子,自己被煮就被煮吧,小家伙们能出去一个是一个,可惜没丢出去,他们就像被困在一个透明罩子里一般,只能泡着血池,无尽的等待着。
不过还好,原本都做好要泡个三五天的准备了,没想到刚一个错眼的功夫,门就开了。
没有人进来,他们身后、血池的最外围出现了十道门。
而他们脚下的血池正在流动、在被抽干。
等血水差不多抽看之后,地面上,一朵巨大的彼岸花图案显现出来。
陆晏舟和叶炽对视一眼,这和当初他们在封闭的死域时看到的一样。
图案一样,但脚下这朵更加的硕大,其上繁复的纹路也更加的复杂。
剑宗专攻剑阵一道的华山秋道:“我们恐怕真的出不去了,这至少是十品大阵。”
他深得冠钧道君的真传,以金丹修为已经能够破解七品阵法,甚至能稍稍触碰到八品的门槛,至于九品十品的大阵,他虽然无法破解,但眼力还是有一些的。
这一回来参加道门大比,也是奔着金丹境阵道第一来的。
玄天剑宗跟着陆晏舟回来的这些人,竟然全部都是金丹修为。
离开的时候,他们让筑基弟子先行离开。
华山秋稍微看了一眼阵纹,脑海中就是一阵锐痛。
深奥的阵法纹路以及伴随着阵法横生的邪气,他鼻孔当即就流下血来。
叶炽立即一个如沐春风和妙手回春过去:“华师兄小心。”
其他人不敢再擅自破阵。
这时,邪气从四面八方倒灌进来,血池咕嘟咕嘟开始下渗,所有人被凝结成丝线状的邪气束缚住了。
第65章 十方之争(廿七)
◎十方俱灭◎
剩下的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反应迅速快是基本素质,几乎在邪气涌动的那一刻,他们就各自握紧了自己的本命法宝开始抵抗。
只是他们终究小瞧了这些邪气。
这一层没有石像, 但刚倒灌进来的邪气与之前的又有些不同, 里头带着几丝本源邪力,叶炽倾尽全身生机之力竟也不能与之抗衡,差距实在太大了, 她的修为要是再高一些就好了。
她都如此, 其他人更早的就被束缚住了,连本命法宝都被收走了。
等叶炽也被扎实的捆住,并拖到身后的圆柱之上, 其他人更早之前就被完全束缚住了。
这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那一段消失的记忆归拢了。
而后, 他们惊恐的发现他们每个人所处的位置,正是当初阵法初成、万物推演之时, 被固定在的位置, 一共十个方向。
眉间的彼岸花纹路微微一闪,众人心头齐齐被罩上了一层阴霾。
“十方?那邪神叫做十方,这也是十个方向……”
华山秋沉吟片刻后,方道:“这极有可能是典籍中提到的十方俱灭大阵,但我只知道十方指的是上天、下地、东、西、南、北、生门、死位、过去和未来[ 2], 其中刀山火海、坤仑断狱, 单独拿出来一个都是要命的大阵,可再细致些的记载就不知道了。”
众人沉默。
叶炽神识连接着老奶奶的绣花针, 谁知邪气出没, 直接将绣花针拂落, 连带着叶炽的识海一阵翻涌。
好厉害的本源邪力。
而后, 邪气化实,他们脚踝处被刺破,鲜血开始蜿蜒流淌,流到之前的血池之上,受到鲜血浇灌,彼岸花的纹路愈发清晰,如同渐渐盛开的真花一般。
叶炽神识传音给除了徐妙音之外的所有人:“莫慌,我有生机之力给你们回血。”
实际上用的是群体版的妙手回春,专治失血过多。
华山秋想了想:“叶师妹所言极是,咱们一路走来,之前跪了的都被吃了,华某斗胆猜测,这场献祭要献祭者的心甘情愿,只要大家不松口不泄气,不甘愿献祭,就是放点血也是白放。”
他这话带着一点安慰和鼓舞的成分在,但其他人确实有被鼓励到。
也有人担心:“那叶道友的生机之力,能坚持多久啊,早知道我最后一颗回灵丹应该留给你。”
天赋技能的CD其实比道具的CD要快得多,叶炽直接道:“放心,能续上的。咱们先撑住了,再想办法破阵,就算破不了,咱们那么多宗门师长也总该打进来了吧?”
就不信师尊会放着她不管。
是啊!这话有道理。
其余人等点头,一下子就有了奔头。
于是,彼岸花都开得不能再开了,愣是没有一个人胆怯,露出破绽。
彭伐本来不想再出现的,之前被叶炽揍得太丢人了,但眼下这情况不露面又不行。
他只好凝成个黑影故作高深的走出来:“桀桀桀!”
叶炽:这都是多少年前的古早笑法了,这邪修不够与时俱进呀。
彭伐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随便飘到一名修士跟前:“骨头挺硬啊,胆子挺肥啊。”说完直接剖开了他的腹部。
那是撼岳宗的一名弟子,此时疼得人都要晕过去了,但想到华山秋的话,如果放弃可能命都没了,不松口才有活命的可能,所以他咬着牙不松口。
叶炽连忙给他特别回血。
柳扶风不忍同门受如此折磨:“有什么的,直接冲着我来。”
“竟然是个急脾气。”彭伐来到她面前,二话不说直接摘了她的面纱。
柳扶风一惊,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倒不是别的什么,主要是太好奇了,无论刮风下雨、吃饭喝汤,她都戴着面纱,脸上是有什么吗?还是真的和传说中说的那样,丑到不能见人?
然而,出乎意料的,柳扶风一点儿都不丑。
她的身型彪悍有力,单身高都比寻常男修高些,但她的脸确实当得起一句弱柳扶风,眉毛是细长的柳叶眉,整张脸柔韧舒展,是清新可亲的长相。
只是,在她的一侧脸颊生着一朵彼岸花,就和他们脚下踩的一样。
柳扶风就像被扒.光了衣裳,等待凌迟的刑罚一般。
哪怕是刀子插进了她的胸口,她都没有此刻一般的难堪和惊慌。
她很想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脸,奈何全身都被束缚住了。
他们会怎么看自己?
丑?灾星?还是邪修的同伙?
她甚至都不敢抬头。
“哼。”彭伐冷哼一声:“天生的祭品,死到临头还不认命。”
叶炽是头一次见到柳扶风这般脆弱的模样,她立即传音入秘:“扶风,你很好看,等我们出去,我帮你把那朵花去掉,保证不会留疤的。”
柳扶风抬起头看着她:“真的?”
叶炽对着她点头:“当然。”
有眼泪氤氲了视线,无数种情绪挤在心头,柳扶风似乎是想挤出个笑:“不是,我是说,你还愿意信我么?不会觉得我是邪修的同伙么?”
当脚下血池抽干,她看到彼岸花的那一刻,她整个人就已经慌了。
她脸上为什么会有一朵一模一样的彼岸花?
叶炽:“你怎么可能是邪修的同伙?没有你,我们剑宗弟子怎么能出去?”她叮嘱道:“扶风,稳住,不要给邪修可乘之机,无论什么情况,我都在。”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柳扶风也只是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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