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心中一惊,立刻坐了起来,接过笥棋手中的书册,随手翻了一翻,竟然还是宋刻本!奇道:“竟然是《忘忧清乐集》!那两册也拿来我看看。”
笥棋又去书桌上把另两卷拿过来,递给贾敏。
贾敏照样翻了一下,的确都宋刻本,而且纸张保存的极好,成色也都相同,显然是世家珍藏,而不是书市上随便买了凑成一套的。
前世里她也看过这三册书,不是在荣府,而是在林家的藏书阁里头,不过没有这三册保存的这么好。
贾敏验过了,小心地捧着后两册递给笥棋,嘱咐道:“放在书架上的红檀木盒子里,仔细别弄折了!”
笥棋“哎”了一声,却不把那两册书接过来,而是直接转身把贾敏口中说的那个红檀木盒子拿了过来,打开端着,微笑道:“姑娘这么慎重,自己放。”
贾敏并没不快,仔细放好、抚平,盖上了,才由着笥棋放去书架上,又问:“二哥哥素来不爱手谈,去哪里搜罗了这三册书,又巴巴地送了过来?”
笥棋回道:“是二爷让尚松亲自送来的。说是二爷在国子监得了许多举人老爷批注过的书册,中间夹带了这一个集子。”
“二爷志不在此,立即就还了回去。那举人老爷却说,送出的东西断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叫二爷随便送哪个喜欢此道的兄弟姐妹都行,这不就送到姑娘这里了。”
贾敏笑道:“原来是这样。尚松可有说是哪位举人老爷?”
笥棋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才道:“这倒没说。不过想来应是书香世家、又是至交好友,这才能这么随手就送一大堆的。姑娘若想知道,待二爷下学了,我去找尚松问了再来。”
贾敏未再问话,仔细翻阅着手中的书册,猜想着是到底谁送来的。
尚松是贾政的奶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进学,让尚松亲自送来,二哥必定看中送书之人。
国子监里头书香世家的公子很多,家中有书阁书馆的也不少,但他们大多都是出自清贵文臣人家。
文臣武将向来泾渭分明,那些监生自然也不屑和荣府这样以军中起家的相交。因此贾政同窗虽然多,但是称得上至交的却寥寥无几。
只有林家算是一个异类,林如海既中了举人,祖上又是武侯,算得上两边都交好了。
这《忘忧清乐集》她前世也是读熟了的,此刻再翻一遍,那些在林家的日子,也就这么翻了一遍。
忽然,贾敏注意到一页的书缝中,多了一行极其细小而轻淡的米色草书,于是前后又重新翻了一遍,这才发现每隔两页都有一行那样的草书,于是拿到眼前仔细辨认。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敏姑娘看书莫要靠这么近,仔细眼睛疼。”
贾敏恍然抬起头来,才发现黎耙丫带了安太医过来,赶紧要起身。
黎敖糇吡讲焦来,按住贾敏,慈声道:“敏姑娘莫起,先叫太医瞧一瞧。”
安太医便过来,又给贾敏诊了脉,还是昨日的说辞,完了又叮嘱了一句:“看书最是费眼,尤其像敏姑娘方才那样躺着看、贴眼前看。为长久计,还是不要急在一时。”
贾敏在床上行礼道:“多谢安太医提点。”
安太医收拾了药箱正准备出去,看见旁边的药碗顺手拿了起来闻了闻,随即微微皱眉。
黎凹安太医神色不对,便问:“可有什么不妥的?”
安太医肃然点头:“老夫开的是人参,这里头的是血参。人参性温,补气安神、养肺健脾;血参性寒,虽补血安神却有活血化瘀之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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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草书
前世里她回到院中后,安太医也来给她看过两回。安太医医术精湛,在太医院也是首屈一指的。可是那一次却没有说出血参换人参的话来,显然是前世里这时候没人给她换药。
既然变数在琼哥儿活着,那就应当是琼哥儿说自己救了他,这才成了她们的眼中钉了。
黎嬷嬷急声问:“可有什么妨碍?”
安太医捋了捋胡子:“只吃一两日无妨,日子久了,却会子嗣艰难。便是生下来,也是早夭之命。”
青竹急道:“太医再给姑娘瞧瞧!”
安太医道:“这应当是敏姑娘第一次用血参,且用量很少,换了便可。姑娘若不放心,可以喝一壶热腾腾的姜茶,暖上一暖。”
贾敏心思急转之下,就按着身子骨如今的年岁,面上显出几分害怕和强自镇定的神色来,只颤声道:“多谢安太医。青竹姐姐好好送送黎嬷嬷和安太医。”
黎嬷嬷朝贾敏微微欠身,然后道:“老太太让姑娘这几日不必去寿康堂,一应需用都由赦大奶奶送来。”
“至于吃食,叫赦大奶奶从大厨房带过来也好,院中小厨房起灶自己烧也好,跟赦大奶奶商量便是。好好养几日再出门去。”
贾敏回敬道:“孙女谢老太太体恤。”
黎嬷嬷微微点头,就带着安太医自去回话。青竹把他们送到大门方转去寻墨书。
待他们出去后,笥棋先使唤小丫头把药碗端下去,这才服侍了贾敏穿好衣、又净了脸和手,才问:“姑娘可要去查问药馆和药童,还有外头经手的丫头们?”
贾敏摇了摇头:“不需要咱们费心打问,黎嬷嬷和安太医定会与老太太说的,只等着结果便好。”
笥棋见贾敏还带着几分茫然后怕的神色,又想起太医说血参性寒,最好喝一壶姜茶。没有犹豫,就出去换了墨书进来,又唤了两个小丫头守着门帘,自己则亲自去小厨房煮青柠姜茶。
贾敏定了定神,随后走到桌边,继续看那本《忘忧清乐集》中的草书。
凡是笔杆子写出来的字,都带有书写者的习惯和筋骨,只要看过一遍,基本都能认出是谁写的。
相较于整齐划一的台阁体,带有个人偏好的草书更是可以一眼识破执笔者,毫无困难。
只是草书一般都是做批注、随笔的时候快速书写的,虽然好认是谁的字迹,但是要认出别人写的什么,却不太容易。
不过《忘忧清乐集》里头的草书,却是前世林如海为记录贾敏的妙语、黛玉的生活,特意美化了的,若写在一页纸上,便如一副画一样。
所以现在这个给她送书来的林如海,定然也是活过了那一辈子的。而之所以专门送这三册写了那画一样的草书,是为了试探自己是不是也知道那未来之事。
若看不懂,那么这些不过就是装饰空白的花纹,若看得懂……
贾敏现在倒是猜不出,若自己也写了这样的草书回给林如海,他会做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了。
墨书在一边,看着贾敏极其认真的看那些几乎与纸张一个色儿图画,便开始一边研磨,一边劝道:
“姑娘放着好好的书不看,却去钻研书里头的装饰的图画,叫太太知道了,定要数落了。”
贾敏微笑道:“便是姑娘我只看图画,太太也只会说要学习里头的笔迹、意境,那些字么,喜欢认就认几个,不认识也不需强求。至于意义……又不是去考举人的老学究,费那些心神做甚!”
墨书手下不停,又道:“太太疼爱姑娘我们都是知道的,只是这些图画虽看着有趣,到底太过伤眼,不如奴婢把它用烟墨描下来,姑娘再看多方便?”
贾敏头也不抬的拒绝道:“这个你不会描。”
墨书原本不是非要描,但是听姑娘说了不会,顿时胜负心高昂起来,满脸兴奋的跃跃欲试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不会。”
贾敏站起身,让了座,笑道:“那你描一行试试。可不许弄脏了书册。”
墨书端正坐下,拍了拍胸口,信心满满道:“姑娘瞧好了!奴婢字虽写的不好看,但是画个图还是可以入眼的!”
贾敏微笑的看着墨书不说话,若正楷隶书都写不好,又怎会写草书?更何况是探花郎和自己改过的花样草书。
墨书照着那行草书描了半天,废了二十几张熟宣,却发现下笔的时候哪哪儿都不顺手。画出来的东西看着像,又不大像,要想和那书上的一模一样,简直比寻常写字还要难一些。
最终,墨书眼中汪了一些眼泪珠子,无奈地放下笔,慢腾腾的站到一边,挫败的低下头,委屈道:“姑娘,奴婢怎么连画都画不像了……”
贾敏抬手拍了拍墨书的肩膀,笑问:“想要要画这种图?”
墨书连连点头:“这图画好看!想画!”
贾敏将墨书写废了的二十几张宣纸整理好,放在一边,笑意盎然道:“要学会这种图画,首先你得把正楷大字写好了,然后再练个七八年的草书,最后的最后,照着这个图画画上三年五年,就能和它一模一样了~”
墨书这一回总算明白了,顿时睁大眼,脸颊涨的通红,喃喃道:“原来那些图画竟然是花草书!难怪这么难描!”
不过愣了片刻,墨书随即又兴奋起来,向贾敏求证道:“这么说来,不是奴婢的画工不行,而是这个字太难写了,对不对?”
贾敏有心要逗一逗墨书,也不说难不难写,只回身端正的坐在椅子上,拿起墨书刚才放下的紫毫,蘸墨舔笔,随手落下一行字迹,正是墨书刚才描了几十遍的那一行。
墨书仔细比对了一下,竟然真的一模一样,不由得叹道:“姑娘真厉害!待老太太放我们出去了,我一定要与太太和政二爷说这件事!”
贾敏拿起来看了看,摇了摇头,反驳道:“不可自傲。”随手指了几处,接着解释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看不出差别,但其实还是不同的。当不得别人的称赞。”
墨书又看了看,还是看不出什么差别,于是道:“那也很厉害了。不过姑娘你才十一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练了‘七八年的草书’,又画了‘三年五年’的花草书呢?”
贾敏自然不会回答,正在想说辞呢,外头青竹就道:“姑娘,赦大奶奶带着琼哥儿来了。”
第6章 念恩
贾敏一听,立刻放下笔,刚站起身,一个裹着厚厚玄狐裘的小团子,就掀了门帘进来,一边嚷着“姑姑”,一边直接往贾敏身上扑。
跟在他后边的赦大奶奶无奈道:“琼儿慢一点。你姑姑才好一些,莫要冲撞了磕碰到。”
贾敏微微屈膝,稳稳地接住贾琼,笑道:“他才多大呢,哪里就能冲撞了。”又偏头吩咐:“墨书,去煮一壶玫瑰羊乳茶来与琼哥儿,再沏一壶牙尖来。”
墨书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赦大奶奶笑道:“自昨日清早琼儿醒来后,就嚷嚷着是姑姑救了他,一直央求着我带他一起过来看姑姑。”
“只是那时琼儿也才退了烧,不能折腾受冻。且姑娘又睡着,再者老太太和太太在此,未免她们担心,我便没带他过来,只自己来看了两回。”
赦大奶奶仔细看着贾敏端详一阵,又点头道:“是比昨日好多了。我来的路上碰到黎嬷嬷,有什么短了的,尽管跟嫂子讲。”
贾琼搂着贾敏的脖子,奶声奶气的给她分说:“往后琼儿得了好东西,都分姑姑一半!”
贾敏伸手,轻轻地捏了捏贾琼的脸颊,笑问:“不说往后了,今日琼哥儿给姑姑留了什么好东西没?”
贾琼立刻举手:“侄儿方才吃了椰瓤酥,母亲说小儿清瘦吃这个最好。侄儿就留了一半与姑姑。”
贾敏失笑:“琼哥儿是‘小儿’,姑姑可是大人了……”
贾琼转头看了看母亲,不解的说:“可是母亲说,未成亲的都是小儿。姑姑虽然比侄儿大一些,但是还未嫁人,自然也是小儿。”
贾敏向赦大奶奶笑道:“琼哥儿才多大呢,大嫂子就与他讲成亲的事情了。”
赦大奶奶也笑:“哪里就说这个了。大约是在老太太那里听了一耳朵。”
贾琼立刻附和:“是母亲与老太太说的!”
贾敏也不辩驳,只问:“琼哥儿心心念念留下来的椰瓤酥在哪里呢?”
贾琼原本开心飞扬的眉眼立刻耷拉了下去,颇为黯然道:
“外头太冰,咱们的院子隔得太远,还没到这里,椰瓤酥就冷了。方才给了青竹姐姐,母亲叫她隔着水烫一烫,再拿来与姑姑吃。”
贾敏故意逗笑:“既带来了,为何还不开心?”
贾琼嘟了嘟嘴:“从姑姑院子里的厨下出来的,就是姑姑的丫头们做的了。”
贾敏笑道:“待会热好了,咱们姑侄俩一人一半,就算琼哥儿分给姑姑吃的了。”
贾琼立刻换上了笑脸,飞速应“好”。忽然想起什么,“啊”了一声,又从衣襟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青瓷罐子,托在手心,递给贾敏。
贾敏拿了起来看了看,这罐子只有小儿掌心大小,一只厚,盖子上有一朵银丝描的浪花,笑问:“这是什么?”
贾琼答道:“这是……”顿了顿,转头问母亲:“母亲,这是什么?”
贾敏听得有趣,扑哧一声,略调笑了两句。
赦大奶奶笑了笑,正要回答,贾琼却突然“噢”了一声,继续道:“是椰子油膏!母亲说涂冻伤是顶顶好的!”
贾敏把青瓷罐塞回贾琼的衣襟,随后揉了揉他的的头顶,笑道:“琼哥儿也冻了许久,自己用就好。”
贾琼又把椰子油膏拿了出来,放到桌上,豪爽道:“侄儿是男子,不怕冷!”又搂着贾敏的脖子,奶声道:“这是母亲从南边带来的,安太医说了,比京中配的更好!”
贾敏向赦大奶奶问:“大嫂嫂,琼哥儿可用过?”
赦大奶奶笑道:“琼儿才用过几次,脸上手上的冻伤就好了。原是母亲怕我来了京中怕冷,才特意寻来备着的。不想这里的冬日,在屋子里比南边还要舒适,就一直闲置了。如今正好用的上。”
贾敏这才收下了。在冰水中泡了些时候,手背、耳朵、面颊都冻伤了,虽有安太医的配的药膏抹了,到底还是有些刺痒。
赦大奶奶目光温柔的看着贾敏和自己儿子。
落水前,这小姑子只爱文雅之事,因此她只与她二哥走的近,和只爱刀兵拳脚的大哥却很少给笑脸。
连带着贾琼除了在老太太和太太那里,几乎也见不到这位小姑姑的身影,两人的交情自然寡淡,从无多多言。
况且当时两人落水,一个在西,一个在北,中间还隔了一道石桥,是绝对无法相遇的,因此贾琼虽百般说是姑姑救的他,她也只当作小孩子的妄想罢了。
但是现在看如今两人的样子,就像是一直在一处玩耍的样子。难道当真是她有什么奇遇,救了自己的亲子?
贾敏不知赦大奶奶的考量,逗着琼哥儿,不自觉的回想起前世里自己那个早夭的幼子,虽然笑着,但眼中到底泛起了一些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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