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准备的再充分,三天一过,人从那号舍里头出来,也都是灰头土脸、胡子拉杂的样子。
若碰上个下雨天,再有个身子素来就弱的,很多考生一出考场,都会大病一场。
贾敏虽是千金小姐、侯门闺秀,素来娇生惯养的。但是自拜师以来,经常走动,加之林如海又教了呼吸吐纳之法子,因此对于三天的号舍,倒还是不惧的。
丝桐和青竹有心要为贾敏也准备一个齐备的考篮子,贾敏却道一切都用贡院的,省的进场时候搜查麻烦。
几个丫头又鼓捣出了几种小巧精致的点心,贾敏又道:
“现吃也就罢了。且不说这一次命令禁止了不许带吃食进去。
便是以前允许带的时候,任你们做的再精致可爱,到了进场的时候也都被掰开捏碎了,再看不出什么是什么的。”
丝桐几个却道:“便是掰开捏碎了,也比贡院只准备包子馒头好。
这点心,是用九种肉泥做的,化开了做汤吃也好,干吃也很好,好歹也算荤腥。
奶奶也不用放在考篮中,只用油纸包了,藏在衣袖里不就好了。”
贾敏微微摇头:“在外头便要搜身,进了大门二门,便是指甲盖大小的纸头也要给你搜出来,犯不着做那些个违法的事情。叫人小看了去。”
随即又安慰道:“不过两三日不吃荤腥,无甚关系的。你们看那庵里的姑子们,常年如素身子也是极好的。”
丝桐几个这才作罢。
到了二月初一,林如海从南疆向朝中送了战报到了圣上案头,说是已将南蛮子尽数赶出疆界,接下来准备高筑城墙,用以却敌。
圣上大喜,又见里头还有一封家书,便把赏赐和家书一起派人送去了林宅。
赏赐什么的,贾敏叫丝桐另外收进库中就是了,只这好几个月才收到的家书格外宝贵。
贾敏看了好几遍,确定人都平安无事,这才静下心来又看了几日书。
到了入场前一日,贾敏自己收拾了一个考篮,里头只放了一个惯用的荷叶茶杯,两块新的娟巾。
第二日,贾敏拎着考篮出门,走到正门,丝桐、成嬷嬷和成大已经套好了马车。
当然,成嬷嬷也还准备了一个考篮,里边样样都有!
贾敏看着那巨大的篮子,再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这个,不由得抽了抽眼角,沉声道:“很不用这样的~”
成嬷嬷道:“虽然那章程上写了贡院提供,但外头的哪里有自己家的用着顺手!
且那笔墨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若是个次的,耽误了奶奶写字就不好了。”
贾敏转头问:“墨书,你把东西送去了,没跟嬷嬷说一句?不是嬷嬷与你同去的?”
墨书:“那日嬷嬷有事,是成大哥送我过去的。”
贾敏道:“嬷嬷快放下吧,我在那里头用的东西,都是咱们自己家的。只提前送去,叫巡考们一起安排了。免得今日拥挤。”
成嬷嬷犹自不信,到了贡院路口,整条街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了。
女子入场与男子不在一处,再往前走了几里,到了东角门。
外头和男子那边一样,也是有持枪侍卫站着,门口却是站着两排四个有了年纪的女史官,并十六个小宫女。
面色皆尽肃然威严,令人望之生畏。
东角门东外倒没有长长的队伍,想来此次参加春闱的太太、奶奶,也不会很多。
贾敏几个走到门口,当先的女史官便欠身道:“请太太出示姓名字牌。”
贾敏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竹牌,一面写着贾敏的名字、籍贯,以及号舍的座次,另一面则写着家中男眷的名字以及进士排名。
这竹牌正是贡院和礼部共同制成,每个女子考生一个,在交试卷等物时就已发到了准备春闱的人手中。
女史官验过了,交给身后一人,又向她身边的两个小宫女点了点头。
站在右边的小宫女便接过贾敏手中的篮子,和她一起的那个一起仔细检查了,便拎在手中,向女史官道:
“篮子内没有夹带,所备物品、用具都是素色无字的。”
那女史官微微颔首,又向贾敏众人道:“贡院只能考生一人进入,林夫人请随嬷嬷进去。
其余各位送考的姑娘嬷嬷请留步。同那边一样,明日开考,统共考三日,后一日辰时起出贡院。”
贾敏问:“可还在此处?”
那女史官道:“便是此处。”
贾敏向成嬷嬷等道:“既如此你们便先家去。第四日也不必早早等候在此,辰正到这便是。”
成嬷嬷等肃然应下后便离开了。
贾敏方跟着女史官进了角门,走了一刻钟,另有一个女史官并两个小宫女来替了门口的这三个。
门口的这三个仍旧回门口去。
女史官将贾敏引至一处帷幕里,由侯在帷幕外的两个宫女带进去,检查身上是否有夹带。
检查完了,仍旧送出来。这女史官这才领着贾敏往竹牌上写的座次走。
号舍狭小,却因新粉了石灰的缘故,很是亮堂,外边的走道将将能看到最近一个号舍内的人。
贾敏的号舍在第三排东首第一个,第一排第一个已经坐了人,却是兴府的赦大奶奶。
赦大奶奶正好抬头,两人眼神猛然一对,都很意外。
贾赦府里可每个进士翰林,怎么赦大奶奶也能进场参加了?
贾敏这么想着,就这么问了出来。
那女史官微笑却冷漠道:“不知道。”
第二排的第一个号舍里还没有人,几人很快到了第三排,那女史官微微欠身道:
“夫人便在此处。一旦进去,便要到四日后才得出来。夫人请。”
女史官身后的两个小宫女,没有提篮子的那个宫女上前,一手拿着烛台,一手把上面那个木板抽了出来,待贾敏进去了,又重新插好,并把烛台靠着墙壁放好。
另一个小宫女把篮子放在木板上后,三人便按原路离开了。
贾敏从前只听林如海提了一嘴号舍狭小,只笑着宽慰了几句。
现在亲自进了号舍,才知这号舍是真小,也就仗着自己是女子,身量小才能在里头站着回转一个身。
从前那宽慰的话,说得再真切也抵不上现实的艰难。
贾敏感慨了一回,开始看里头那块当座椅用的木板,以及木板上摆放整齐的事物。
木板上铺着一块素白的棉布,上面依次摆放着三支毛笔、一方砚台、两方素墨、四支光滑的白蜡烛、一个小水盆并其他洗漱用具。
贾敏拿起来一一查看,正是此前叫墨书送到贡院里头的那些。
显然都被检查过,笔杆上制作者的印记,都已经被抹去了,素墨上凸起的“碳烟冰片”字样以及一丛竹子也被削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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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准备
其余的事物,本就没有记号,没有字迹,都用绣了一个林的青布包着。
现在东西都在,青布被挂在了号舍的门框上,那个林字恰恰被缝在了木棍上。
贾敏带来的考篮看着小巧,但其实是可以展开的。
展开后的考篮比最初的大四倍,和林如海参加春闱时那个考篮一样大。
这个篮子中间还有可以放四块隔板,便是把号舍里的所有事物全部放进去,也是够用的。
明日才开始考试,贾敏把杯子取出来放在木板右手边内侧,把小娟巾拿出来,拢进袖子里。
随后又把一支蜡烛插在烛台上,把烛台放在木板的左手边内侧。
接着把其余所有东西全部收进篮子里,盖好了,放在身侧。
毕竟人来人往的,虽有巡考巡逻,但总要小心,莫要滚了漏了遗失了去。
因为二月初的天,白日已经温暖,但夜里还是很凉,以往的考生所需所用全部自备,所以一般都会穿一件厚厚的长衫,到了晚上可以当被子盖。
这一次贡院虽然准备了一应物品,但是明诏上却没有写有没有被褥,故此进场的考生,个个都穿了一件厚厚的长衫。
贾敏也不例外,最外头穿着一件纯素色大氅,而这还是贾敏妥协的结果。
原本丝桐和青竹两个,是要贾敏把猩红狐裘金丝绒大氅给披上的!
若寻常人也就罢了,贾敏修习吐纳已久,这么收拾一通,额头就冒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贾敏从袖中掏出放进去没多久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然后把帕子仔细叠好,压在杯子下头,把素色大氅脱下来,叠好了,放在另一边。
过了一会,仍然觉得热,然后又把长衫脱了叠好,放在大氅上。
稍稍感到凉快了一些,贾敏就用手支着头,看着外边有序来回的巡逻侍卫,每队侍卫的最后两人,手里都提着一个银质大水壶。
因为还没开考,一个侍卫见贾敏看他们,却不说话,以为是脸嫩不好意思开口,便上来询问是否需要添茶水。
贾敏谢过了,将水杯往外推了推,那侍卫便为她到了一杯水,然后道:
“今日还未开始,夫人有什么需用的尽管开口。明日卯正与酉时初供水洗漱,辰时、午时、申时送饭与茶水。期间不再添水,夫人可仔细着用。”
贾敏微笑道:“多谢小哥提点。”
刚过了半个时辰,未正时候,贾敏忽然听见中央过道上有许多脚步声。
正暗自纳罕谁家夫人竟然可以带随从,就发现为首那个女史官带着的太太,正是蓝尚书夫人。
后面也有好几个女史官,蓝家的诸位太太、奶奶,都来参加春闱了。
为首的女史官,领着尚书夫人走过来,贾敏同她微笑点头,算是打了一个招呼。
后头的几个蓝夫人,却不和贾敏同一排,继续往前边去了。
蓝夫人柔声问女史官:“春宣姑娘,尚未开考,我可过来说话么?”
那女史官恭敬回道:“今日可以,明日不行。最迟到掌灯时分,便不能再出号舍了。”
说完了,那个叫春宣的女史官做了一个手势,又道:“夫人请。”
蓝夫人点头,却听那春宣继续道:“夫人认了门,可先不进去。若进去整理好了,最好不再出来。”
蓝夫人奇怪的问道:“这是为何?”
春宣回道:“若号舍无人进入,巡考自会保证无人拿取里头的东西。
若缺了什么,只消与巡考说,便会立刻补给。
若考生进去了再出来,号舍里缺了什么,巡考是不负责添补的。”
接着,春宣又把先前那个添水侍卫说过的话也对蓝夫人说了一遍。
蓝夫人和贾敏虽然在同一排,但是蓝夫人的号舍在正中间,中间还隔着大概十多个号舍。
贾敏来得早,贡院此时还很安静,清清楚楚的听到小宫女照样抽开木板,就知道蓝夫人也进去坐着准备,不打算出来说话了。
蓝少夫人在第四排、第三席,其他几位蓝夫人,贾敏就听不清了。
蓝夫人和蓝少夫人坐下后不久,进入贡院的人多了起来。
进来的夫人、太太们,贾敏大多认识,都在出诊的时候见过。
贾敏的旁边都还空着,正猜测着她旁边会坐哪位夫人,就见一个文弱男子,拿着一块竹排,对着上面念念有词。
在贾敏的注视下,这男子停在了贾敏旁边的那个号舍前。
他把手中的考篮放下后,见左手边已然坐了一位举子,便过来行礼道:“这位兄台,往后三日,请多关照。”
贾敏听过林如海说的贡院趣事,比如有的考生打呼声特别大,有的人磨牙,有的……
反正在贡院里的时候,什么样扰乱心神的事情都有,最最难以忍受的,则是临近茅厕的臭号。
因此考生进场后,往往会互相打个关照,当然有没有用是另外一说了,反正礼到了心踏实。
贾敏抬头看这举子的面色神态,便知不是强壮之人,这三天若是晴朗无风,他便能安然无恙,要是起了南风或下雨,多半出去就得病一场。
可是这二月天,不是春雨绵绵,就是南风习习。
贾敏看了看外头的略有些惨淡日光,开始暗中祈求三日晴好。暖风总比冷雨强。
转瞬之间贾敏就想了许多,见那举子行礼端正,于是赶紧道:“我不是兄台,可‘关照’不了兄台你。”
那举子显然未料到傍边居然是位夫人,呆滞了好一会儿,才愣声问:“夫人可是走错了地儿?礼部明文,男女分开参试!”
贾敏笑道:“你们是自己找舍号,我们却是女史官带着过来的。至于为何没有分开,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举子直愣愣的走回自己的号舍。
贾敏探身笑问:“兄台你不拜托另外一边的老爷了?”
这题那举子十分熟练,顺口回道:“自然是后进拜托先进!”
贾敏噗嗤一笑,没再同他问话。只专心看着边上的大道儿,想知道还有多少熟悉的夫人太太过来参加春闱。
没过多久,又有两位太太经过贾敏面前,一个是秦府的少夫人,正是秦可卿的养母。
贾敏毫不意外,秦可卿的养父秦邦业乃寒门进士,再者秦可卿的教养出力更多的是秦夫人。
端看秦可卿日后的行为处事,便知秦夫人定然也是个女中诸葛。
秦夫人外头的长衫看起来灰扑扑的,却很厚实,晚上应当不会着凉才是。
还有一个是李夫人。这李夫人也算与前世的荣国府有干系,因为她便是李纨的亲娘。
李纨如今也有三四岁了,李夫人去岁又怀了身孕,之前一直都是贾敏和谈娘子看脉的,只贾敏在家看书后,便没再见过李夫人。
算日子李夫人是今年元宵前后生产,生的却是李纨的二弟。
此时李夫人应当还还未出月子,贾敏不由得出声问道:“李夫人如何也来参与春闱了?身子可大好了?”
李夫人停了脚步,欠身道:“劳夫人记挂。小儿早生了些时日,眼下已出了月子了。”
贾敏仔细看了看李夫人的脸色,很是红润,显然月子养的不错,只是身上披的大氅,看起来却很单薄。
现在是二月间,夜间还是很寒凉,虽然已经出了月子,到底还是仔细小心为好。
于是贾敏侧身把自己的大氅拿出来,向李夫人道:“我这里有件厚的大氅,我用了只嫌太热。李夫人拿去盖着,莫要受了寒凉。”
李夫人微笑摇头:“夫人又不是不知,我原本怕热,现在这样正好的。”再次谢过后,便同女史官继续往里走了。
前后和左边都是嘈杂的脚步声、交谈声,显然一进贡院,就像她这样坐在号舍里不走动的还是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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