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善道:“若是我一离开平安州,剩下的人就守不住,凭空让人诬陷,那也是我自己有眼无珠,提拔的人不中用,还有什么好说的?好在我信得过我的人,应付这次巡视当无问题。但是经此之后,如何保全家族,我们可要仔细筹谋筹谋了。”
贾代化一脸凝重的应是。
因大兴朝幅员辽阔,按照路途远近,巡按队伍的归期长短不一。
平安州离京不过来回半月路程,巡按团一月后回京,里里外外查了大半个月,已经十分仔细了。
兴德帝这次动了怒,外出巡按的人不敢懈怠,总要查出一点儿什么来才能交差。平安州自然不会清白得一无所获,但是偶有错账,吃空饷的问题,也都不严重。兴德帝看了卷宗,神色晦暗不明。
兴德帝行事并不算公正,但绝对不是一个糊涂的人。其他勋贵人家是什么样子,兴德帝心知肚明。贾代善和那些人比起来,绝对算得上一股清流。
然而兴德帝并不敢因此笃定贾代善便对自己没有威胁了。每每夜深人静时,想到当年刚刚平定了战乱的贾代善一身血衣,提着寒光闪闪的银枪回京那一刻。明明这个人是自己的发小、伴读,一路护送自己登上龙椅,但是那一刻,兴德帝觉得面前的人既耀眼、又恐怖。
是的,那一刻兴德帝恐惧了。以前的贾代善总是进退有度,自己也一直觉得贾代善与自己到底尊卑有别,他会永远对自己忠心耿耿,自己也能待他如手足,以前兴德帝是相信自己与贾代善能君臣相得的。但是此刻的贾代善仿若天神临凡,有着踏平一切的霸气,包括自己的江山。
尽管天下平定之后,贾代善依旧恪守本分,没有居功自傲,但是兴德帝总是担心,总是怀疑贾代善是真的那有理有度,还是一切都是伪装。
虽然内心深处对贾代善有着恐惧,但兴德帝却不敢除之而后快。一个没有大错的功臣若被处置,人心便散了。
哪怕是这次,平安州也查出了一些问题,但绝对不到给功臣治罪的程度。
兴德帝放下卷宗,没有说什么。
霍贵妃知道平安州巡按队伍回来了,还特地留心了兴德帝的动静,只是实在是没查探到什么消息。
不过对于这次巡按平安州的结果,远远没有达到霍贵妃的预期,霍贵妃因此颇为愠怒。
董常辉也是霍贵妃的拉拢对象,而且笼络这人的过程比冯靖轻松多了。谁知容易拉拢的人终究是墙头草,本来霍炼准备了全套栽赃贾代善的证据,平安州本就有南安王府的细作,只要董常辉在日常巡视和盘查上放放水,这次便能拉贾代善下马。
谁知临门一脚了,董常辉却将那些证据大多都毁了,只留了部分不算过分的马脚留给朝廷查。
司徒睿在霍贵妃宫里踱来踱去,压低声音:“姓董的果然是个靠不住的东西。当时传回的消息,董常辉倒向我们那样容易,我们就该防范着。”
霍贵妃倒是宽慰司徒睿说:“罢了,贾代善毕竟诸多功劳在身,等闲之错也拉不下他。以后再寻机会吧。”
司徒睿说:“贾代善那老匹夫不好对付,只怕此次已经打草惊蛇。”
霍贵妃冷笑道:“有什么打草惊蛇的,这老东西早就被惊动了,不然梅家庄是怎么没的,司徒聪是怎么倒的?现在咱们双方不死不休都是心知肚明的事了。董常辉那边怎么说的?”
“姓董的说他是贾代善多年旧将,贾代善谋反他岂能独善其身?不是他没诚意,实在是他不愿意拉着全家老小送死。”
这个理由霍贵妃和司徒睿都是相信的,因为没有怀疑的理由。其实当初霍炼和董常辉谈妥之后,南安王府是欺骗了董常辉的。
南安王府说只放一些与贾代善有关的罪证,董常辉只推脱不知即可。事成之后,贾代善落马,这边南安王府便推动董常辉任新的平安州节度使。然而实际上霍炼给贾代善准备的罪证要严重得多,董常辉这个人,南安王府也是计划的事成之后便灭口。
谁知董常辉多了个心眼,一切准备妥之后,又回去将那些所谓证据链都毁了。
“可惜了,这次之后,要再度拉拢董常辉,恐怕是不能了。”霍贵妃不无遗憾的说。
在南安王府给贾代善准备的大礼包里,有贾代善与鞑靼王的通信,若是董常辉在销毁这些假证据的时候看过一眼,日后也绝不会倒向司徒睿。
又过了数月,巡视其他地方的队伍也陆续回京,果然查出的问题都比平安州严重,但是也都没有江南那样触目惊心。因此,判杀了几个罪大恶极的人,问责了几个官员,事情也就过去了。没有像江南那样几乎整个地方官场都大震动,大换血。
唯有前往西海沿子巡边的队伍去了已经一年多,竟是毫无消息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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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这一年除了西海沿子巡边的队伍迟迟未归外,并无什么大事发生。
展眼便到了林海在江南的任期满一年。
盐政一事关乎国本,在太祖皇帝立国的时候,沿用前朝旧制,这个职位是一年一换的。直到兴德帝扶持司徒聪,抬举甄家,甄应嘉才在此职位连任几年。
凭荣国府的风光,凭兴德帝对林海的器重,凭江南官场刚刚经历过大调整需要进一步稳定局势,凭之前甄应嘉已经开了先例,所有人都觉得林海必是连任的。
但是林海自己却递了折子,仔细总结了自己这一年在任上所作工作,账目明晰。同时在末尾提了申请调离盐运使一职。
兴德帝被司徒聪的案子吓到了。
虽然宁荣二府并没有什么不臣的举动,兴德帝仍然觉得自己扶持起来的亲儿子尚且有不臣之心,何况贾家毕竟只是权臣;现在自己日渐年老,宁荣二府便是为了日后,也会逐渐倒向太子。
在此心境下,兴德帝对宁荣二府愈发敏感。
林海虽然是自己钦点的探花,又刚入官场,被百官视为自己的新心腹,但到底是荣国府的女婿。兴德帝看了林海的折子,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并未批示。
林海递了折子之后,贾敏已经开始收拾行李箱笼,准备调任了。但是数月过去,京城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而在京城里,竟然有文官在朝堂上弹劾了林海。
无非是说林海出身列候之家,深知为官之道。明明未出翰林而额外提拔,虽是事出有因,然现在江南吏治已经整顿清明,林海一年盐运使任期也已经满期,该当主动提出调任。
如今林海稳坐两淮盐运使一职,分明是贪恋权势而不顾规矩体统。
这不算什么大事,自然不会在朝会上引起轩然大波,但是也有几个附议的。
有资格站在朝会上的,没有几个是糊涂人。林海凭什么能平步青云,刚入仕就人两淮盐运使,还不是因为有个好岳丈。今日这弹劾,明面儿上说的是林海,实际上指的是贾代善挟功自傲,过于专权了。甚至更进一步,乃是说贾代善结党营私。
响鼓不用重锤,如此敲打,荣国府当能闻弦歌知雅意了。
散朝回来,贾代化就检查了贾瑚的功课,也借机将朝中的事跟贾瑚说了。贾瑚当即提笔给贾代善写了一封家书。
贾代善是在巡视平安州的队伍回来,兴德帝亲自处置了几个小问题之后,才奏请离京赴任的,现在也已经赴任大半年了。
自一年前兄弟俩确认兴德帝在防范贾家做大,挑拨兄弟关系后,两人便生出一股自保的心思。现在关于朝堂的事,都是在家事里面藏了一套暗话,便是书信被龙禁尉截去也不打紧。尤其书信是贾瑚写的,更加不会引人起疑。
自然,这样藏着暗话的家书不会将事情暗喻得太过具体,贾代善只能看出兴德帝这边觉得荣国府权势过大。
贾代善收到家书的同时,家书拓本也放在了兴德帝的龙案上。
兴德帝看完,揉了揉眉心,不禁也怀疑,自己对贾家是否过于苛刻了。贾瑚给贾代善写的信,无非是些他自己和兄弟贾琏的课业进度,另外偶尔也有一两句家长里短,实在没写朝堂的事。
而贾代善则冷笑了一声,将家书收了起来。
自古对于武将便是鸟尽弓藏,将患难时期的许诺当了真,是自己的不是。若非瑚儿有了奇遇,提醒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要自以为是多久,会不会醒悟得太迟了,将来拉着全家去死。
心中想明白了许多事,但是贾代善并没有急着采取行动。
兴德帝这个人,疑心病太重,心胸也太窄,当年虽然因为手下得力,夺得大位,实际上并非一个自身能力出众的君王。
或许正因为对自身能力的不自信,才疑神疑鬼。自己想要留后路,越发要小心谨慎,省得刺激了兴德帝。
于是接下来的时日里,贾代善一面暗中安排亲信,给他们找出路,一边准备辞官卸甲的事。
兴德帝所畏惧者,无非是自己手上的兵权。他迟迟不肯动手,大约是也没有找到更信得过的人。
为了不显露痕迹,贾代善一直都是徐徐图之,便是手底下有人员调动,也一定要有好的机会才出手。
就这样又是数月过去,前去西海沿子巡边的队伍也回来了。
此行冯靖奉旨查边,收获颇丰。
毕竟西海沿子山高皇帝远的,若说是吏治清明,一点问题没有,反而还没人信呢。
当初冯靖出发之前,受了南安王府拉拢,彼时霍炼修书一封,让冯靖带去给南安郡王。不但如此,霍家还直接在巡边队伍里面安排了口齿伶俐的亲信,当着南安郡王的面细说京城这两年发生的事。
书信总有不稳妥的时候,尤其南安王府所谋许多事不能直接写,所以南安王府专门养了自己的情报员。这些人身份各异,有官吏也有商人。
等巡按队伍到了驻军所在地,南安王霍炎早就知道朝廷有人要来了。先是将手上大事收尾了,故意留出些破绽给冯靖查;还直接灭了几个口。
等冯靖到的时候,霍炎早早便派人前往驿站迎接,亲自设宴招待,礼数周到。当日,霍炎便说久仰冯将军大名,今日得见,一定要要与冯将军不醉不休。
但是冯靖只是沉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丝毫不为南安王的热情所动。虽碍着南安王的面子参加了宴清,却并不喝酒。甚至宴罢还去军营里转了转。
霍炎甚至都怀疑京城来的消息有误,或者霍炼被眼前这个冯老儿骗了。这哪里是投靠南安王府态度,分明还是太子党,恨不得在西海沿子查出什么来,好回去立功受赏。
直到冯靖寻机会将霍炼的书信递给南安王,南安王又和此次前来的亲信长谈之后,南安王才放下心来。
这日冯靖总算查到些谎报兵器的事,拿着账本气势汹汹的直奔南安王营帐,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霍炎心中有数,屏退了闲杂人等,才有机会和冯靖详谈。
直到这时,冯靖才一改铁面无私的态度,但依旧算不上谄媚,甚至算不上恭敬,只淡淡的说:“王爷莫怪,我奉旨查边,人多眼杂。若是我不表现得铁面无私些,恐怕引起非议。”
若是冯靖的态度过于逢迎,南安王反而要怀疑他了。这股被逼无奈的拿捏恰到好处,南安王几番判断觉得没有使诈,才放下心来:“冯大人护国有功,良才美质,可惜不受善待。冯大人放心,在本王这里,是绝不会委屈人才的,论功行赏,乃是天经地义,这方面不叫冯大人受委屈。”
同样的,南安王也没有说过多诸如‘自家兄弟’之类的承诺,南安王府和冯靖还在相互试探的合作阶段,不管哪方过于热络都反而令人起疑。
冯靖脸上划过一丝惨然,道:“冯某只求公平便可。”
寒暄过后,二人才开始谈关于此事巡边的事,冯靖说:“这次出行,皇上极为重视。我虽是巡边的总揽,但是也有人盯着我。所以,巡边该干的事一件不能少,我不但要巡视军中,也要走访周边城镇,还望王爷行个方便。”
明明两人就是在谈条件的,南安王脸上还是闪过了犹豫。片刻之后,南安王咬牙点头:“我会给冯大人安排交差的人,但是冯大人最终递交的折子还望让本王看一眼。”
冯景咬牙点头。
这是一场双方都不太有信心但有不得不进行的交易。
冯景是贾代化的亲信,若是与南安王针锋相对,南安王自然会选择除之而后快,毕竟西海沿子是南安王府的主场;若是南安王真的拒绝和冯靖合作,冯靖死在边关,兴德帝也必然再派人来查,于南安王府也没什么好处。
现在这样合作,霍炎让给冯靖一些功劳,同时也借冯靖的手铲除异己,但是也要冒着防务被冯靖打探的风险。
不管怎样,这次合作算是达成了。
冯靖查得尤其认真,不但沿着西海沿子的防线亲自走了一遍,深入军营和普通将士交谈,还走访了边境的城镇和榷场,打听南安王对西海沿子的治理。
真相自不必说,霍家其实就是西域土皇帝,在西海沿子说一不二。
消息灵通的西海沿子百姓也知道京城派了队伍巡边,再看冯靖气度不凡,说着官话。有心的就暗暗试探,透露一二地方上的冤屈,冯靖知道这只是九牛一毛,但也触目惊心。
更多的,则是百姓只敢说霍王爷的好话,其他一句不敢多言。
无他,无非是西海沿子是个水泼不进的地方,以前也不是没来过巡边的队伍,也不是没有人告状伸冤。但无疑不是京城来的大人走了之后,告状的人被灭口,最后也没等来正义。
在含冤受屈的西海沿子百姓看来,这就是京城来的钦差和霍王爷官官相护,不但申冤无望,甚至还会被京官将告状的人出卖给王府。
他们自然不知道,以前巡边的顾然有拿了霍家好处,沆瀣一气的狗官,也有正直好官在,只是这些官员出于各种原因,死于巡边路上。自然不能将消息传递回京城。
久而久之下来,百姓都知道除非有能力举家搬离西海沿子,否则管他什么青天大老爷来了,也不能告霍王爷的状。
因而这一路寻访下来,南安王的官声自不算差。
但是冯靖可是有真才干的人,现在在西海沿子畅通无阻,自然也能查探到真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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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官场如战场,这次巡边可谓斗智斗勇,虽然没动刀动枪,却凶险重重。
冯靖在西海沿子走访了几个月,若是遇到不平事,依旧像之前一样直冲南安王的王帐对峙。这在他人眼里,便是冯靖正直不阿。甚至不少南安王府的人扬言要冯靖回不到京城。
实际上入了南安王的王帐,两人都是在商议哪些问题可以上报京城,哪些问题是南安王要力保的底线。
冯靖也注意着被南安王推出去顶缸的名单,其中便有冯靖的熟人!
当然,南安王并不知道冯靖与陈肃认识。
陈肃和冯靖是同乡,彼时还是太祖年间,天下初定,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冯靖和陈肃一同投了军。再后来,队伍被打散了,两人分别投了贾代化和霍炎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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