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小心翼翼地放开卡住吸盘根部的手,它没有刚才生龙活虎的样子,软趴趴地往地上一落,不动了。
神闭上眼睛,起伏不定的呼吸声却还没有平复下来,在安静的房间里回响,宁安则将自己变成了一根木头桩子,尽管她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
塞满房间的触手被神收了回去,他撑起身体,露出泛着异样光泽的脸庞,好像被人用清水泼过一般。
定了定神,冬日之神的告诫仿佛就在耳边。
“宁安,下次不要碰那里,很危险。”神站起来的时候有些不稳,踉跄几步,仿佛忘记了怎么走路,来到了他的神侍旁边。
被他的气息全部覆盖的宁安,里面有,外面也有。
宁安垂下头,表示抱歉,她只是想看看有什么异常。
神的手指揉搓着她纠缠在一起的发尾,耐心地将它们弄散:“不是异常,是很特殊的地方,没有生病。”
“不能碰,宁安,如果我没控制住的话,你就要坏掉了。”他暂时不想看到宁安坏的样子,他忍得很辛苦,这副表皮的背部、腹部还有刚刚成型的新下面都坏了。
宁安并不知道神的黑袍遮掩了多少糟糕丑陋的画面,她点头,表示自己下次再也不会莽撞了。
“神,您之前说的奇怪气息到底是指什么,您可以描述清楚一点吗?这次我可能是在无意中蹭到它了,我下次会更加小心的。”宁安见神又恢复了惯常的微笑面具状态,大着胆子问道。
神霸占了宁安的床,他陷入“雪花”的簇拥,感受着宁安残留下来的味道,以及,消除让祂不快的气味。
“奇怪就是熟悉又陌生,感受到了就会觉得很奇怪。具体的,我忘了,或者,在那里,那里,那里是哪里……”
对于神而言,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不在乎就是不在乎,直白地近乎简单粗暴,所以“奇怪”从他嘴里说出来真的是很“奇怪”。
宁安将它归结为正义和邪恶之间矛盾的吸引力。
“神,您听过【祂】吗?”宁安往床旁边的冰椅上一坐,就像随口和神聊天。
神的眼眸闪过一丝迷茫,过了一会,他摇摇头,不在意,伸手抱住床头柜上的宁安娃娃。
这个更重要。
神有反应的,但不多,也许这是他曾经的神职,只不过经过漫长的封印岁月,连他自己都遗忘了。
她要将神带回那片初始之地吗?
宁安思索着从被带走那一刻的所有事情,她需要做出选择。
神对此无知无觉,他正在用宁安新买的颜料修改娃娃的眼睛。
宁安的眼睛要更好看,【祂】一开始就非常喜欢。
【祂】……是谁?
作者有话说:
◉ 第28章
“神, 您有想过回到我们最开始遇见的地方吗?”等到神涂好娃娃的眼睛,理好它的头发和衣服, 宁安站到他身后, 轻声问。
还是不好看。
神看着这个娃娃,它连宁安一点点的美丽都没有表现出来。
不需要存在。
宁安刚送出去的娃娃在神的手中化为黑烟,宁安除了垂下眼之外, 没有其他反应。
即便那是她花了心思做的。
“没有。”神在搜寻自己有没有想过的记忆,答案是没有。
“神,您不喜欢那个地方吗?”宁安见神没有特殊的反应, 拢起神平静垂下的卷发, 拿梳子梳了一下又一下。
神原本盘腿坐着,被宁安温柔的动作弄得很舒服, 干脆直接趴下了, 宁安坐到床边,继续安抚她的神主。
“我喜欢宁安。”
被喜欢的对象宁安把梳子放到一边,用手触摸神柔滑的长发:“如果我和您回去, 您愿意吗?”
“好。”神没有丝毫犹豫, 摇了摇头, 发丝晃荡,如同水瀑一般,“宁安, 上面也要摸。”
宁安往前挪动了些, 伸手就能碰到神的后脑。
之前神都虚成那样了,应该没有力气放触手了吧。
坚硬的头骨, 没有大大小小的凹陷, 干燥, 和人类没有什么不同, 宁安慢慢加重力道,寻找最佳按摩方式。
“那如果我回去后,突然有一天不得不离开那里……”宁安停下,不知道神能不能明白她的暗示。
神没有等到确定的问题,只好自己思考宁安的意思,过了一会,他起身,将宁安抱进怀里,学着相似的动作,安抚他的神侍:“宁安,我不会丢下你。我跟你一起走。”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安闭上眼睛,算了,也没什么差别。
“宁安,你就算坏了,我也不会丢下你。”神想起之前被他随意丢弃的【礼物】,一想到宁安也有可能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孤零零地呆着,他就只想将宁安藏到身体里,永远不会不见。
宁安“呵呵”笑两声,也就是说,除非其他神明有困住神的新办法,不然她就得一直呆在那个昏沉地方。
她要把自己活成一把锁、一个笼子、一条铁链吗?
大地女神和冬日之神为什么不把话说得更清楚一些,以为只要告诉她,神是邪神,她会因他而堕落,她就会奋不顾身地投入对邪恶的斗争中?
神明对于人类,不需要问“你愿意不愿意做”,只要“你去做”。
在这一点上,他们和神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宁安,你怎么不开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神没有他自己也是“不开心”原因的自觉,他现在已经不会硬生生扯起宁安的嘴角,而是郑重地许下承诺。
宁安嗯了一声,将脸埋进神的肩膀,袍子的冰凉直白地传递给她,她曾经亲眼看到它变出奇形怪状的触手,但是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在乎了。
“神,我可以不称呼你为‘您’吗?”
“可以。”
“神,是不是只要我不离开你,我什么事情都可以做?”
“可以。”
……
宁安突然有点明白冬日之神所说的“堕落”是指什么,只要不离开神,神好像可以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神,可以告诉我您的弱点吗?我很好奇。”宁安勾住神的脖子,在他的耳边悄悄地问。
神被这个问题难倒了,他明白弱点的意思,可是他不觉得自己有那种东西。
宁安同样沉默,过了一会,她往床上一躺,有些生气:“我今天不开心,我要一个人睡觉。”
她用脚踢踢神的袍子,示意神回自己的房间。
神想到宁安之前说的“距离产生美”,觉得有点道理,说过晚安之后,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本来是要向宁安展示他的新下面,塔兰说她一定会喜欢,看来在修复之前都不能给她看了。
宁安来到浴室,看着镜中的自己,嘴唇无声地开合,很久才躺回到床上。
第二天,宁安被“砰砰”的敲门声吵醒,旅馆老板眉头紧皱,宣布他们三个人必须立刻离开旅馆。
“为什么?”不会又是灾祸……
“你们违反了旅馆的规定,非夫妻关系居然住在一间房,这是对冬日之神的亵渎,我们不欢迎你们。”旅馆老板将一面圆形的镜子面对她,里面赫然是神进入她房间的图像。
异世界版监控摄像头?
“房间里……也能看到吗?”宁安想到昨天晚上触手铺天盖地的景象,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
“当然没有,我们对你们放荡行径才不感兴趣。”旅馆老板仿佛受到了侮辱一般,断然反驳,就是用词让宁安觉得有些震惊。
“宁安,早安。”神掐着平常的时间点出来,神色如常地打招呼,无比自然地亲了亲神侍的额头。
“无耻,不知羞耻。”老板闭眼,下达了最后通牒,“快离开,冬日城不欢迎你们,没有一家旅馆会接受你们。”
宁安站在旅馆外面,还在思考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根据她的了解,冬日之神是一位倡导禁欲的神明,但也不用推行到这种地步吧。
现在再看,这座城市的确很冷清,路上没有几个人,衣服都是浅色,也没人随意地边走边聊天。
和绿城的轻松惬意不同,冬日城冷清庄严,好像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着。
“宁安小姐觉得很奇怪吗?但神明永远是正确的。”塔兰打了一个哈欠,望向天空,今天的天气不怎么好,阴沉沉。
“我觉得这样做,过度了,塔兰,我说得是塔兰,他会怎么想?”宁安没有可以讨论这种有点不尊敬神明问题的人,她只能在塔兰和神中间二选一,至于选谁根本不用怀疑。
“我啊……”塔兰拉长调子,停住,勾起了宁安的好奇心。
刺耳的尖鸣掩盖了塔兰的话,宁安望着鱼贯而出的人群,意识到有大事要发生了。
雪茸广场上矗立着冬日之神的雕塑,宁安站在高处,看到每个人都戴着遮掩面容的雪花形状面具,披着毫无一丝杂质的白袍。
两个白袍人押着赤身裸体的一男一女进来,他们就像一件主人极度讨厌的物品,随意地丢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接受践踏和侮辱。
“这对夫妻,在非规定的孕育日进行亲密接触,荒唐放荡,如同不通人理的下等兽类,这是对冬日之神的极大亵渎。他们是罪恶之人,是冬日城的叛徒,是渎神之人……”越众而出的高个白袍人将长长的一串负面词语安在跪倒在地的夫妻身上,他们低着头,似乎对外界已经麻木了。
“接下来,我作为城主,以神之名,对他们施以惩罚,除去罪恶之源。”话音刚落,一开始白袍人从袖口里掏出了雪亮的银刀,那对夫妻终于有了点反应,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就像被狂风裹挟的残损落叶。
宁安从没有见过这么离谱的事情,“孕育日”“兽类”“罪恶”之类的词语就像魔咒一般在她脑子回荡,脑瓜子嗡嗡作响。
长时间以来,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还钱,后面又多了一个帮神找信徒,除此之外的事情,她很少关注,和这个世界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但现在这种情况,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一对夫妻因为……被那样伤害。
她要和那些人对抗吗?
没有经过深入的思考,在白袍人走到第二步的时候,她直接冲了下去,塔兰和神紧跟其后。
“等一下!”将两个白袍人举起来,丢出围观的人群里,宁安站在了那对夫妻前面。
无数双眼睛盯着她,都是和她一样的人,不是其他的。
宁安觉得手有些凉,她张了张嘴,第一次讨厌自己没有流利的口才,只会结结巴巴地重复“不能做”。
对面没有人出声,警惕又富于压迫感的目光如同高墙,一眼望不到头。
“喂,宁安小姐说不能做,你们听到了吗?不回答‘听到了’的人会被除去罪恶之源哦~”塔兰将长剑抽出来,剑尖划过地面,一道深深的裂痕。
……
“我知道了,原本你们喜欢被这样做啊。”塔兰笑得愈发灿烂。
死了,就“不能做”了。
作者有话说:
◉ 第29章
“塔兰, 别动。”宁安被塔兰的发言震到了,这种不解决问题而是直接解决制造问题的人的思路和神简直一模一样。
当初原装的塔兰也是被神这么“解决”的。
塔兰将剑插进地面裂缝中, 朝她露出灿烂到无辜的笑容, 碧绿的眼眸如同春水充盈:“宁安小姐,我没动。”
塔兰没动,但是白袍人动了, 他们做出了祈愿时的手势,然而这次尊贵的冬日之神没有回应。
冬日城的城主难以置信地又颂念了一次,往身后看去, 和摘下兜帽的讶然脸庞对个正着, 雪茸广场上一片寂然。
神明没有回应他们任何中的一个人,这对于冬日城的居民来说是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们将最大的虔诚献给冬日之神, 改了城市的面貌和名字, 严格按照神的意志行事。
他们诚心感动了神,屡次降下神迹,现在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城主的身体摇晃, 勉强维持冷静, 目光投向那几个外乡人, 阻拦惩戒仪式进行的陌生旅人,尤其是那个白发女性。
“城主大人,那个女人, 他在我的旅馆里和另一个黑家伙住在一起。”旅馆老板对这些人的厌恶达到了顶点, 一定是他们这些人的出现才导致冬日之神没有回应他的祈愿。
“这是我们冬日城的内部事宜,与你们无关, 劝你们速速离去, 不然我会以渎神之罪惩罚你们。”城主看着地上丑陋的裂痕, 回忆起白发女性脱口而出的名字, 眉心拧出几道深刻的印痕,嵌进肉里,天生的威严模样。
宁安现在已经冷静了下来,失去了兜帽的遮挡,每个人面上的沮丧、失落、难过都看得很清楚的。
他们也只是一群会有情绪起伏的人类而已,不是难以攀登的高墙,也不是无法驱散的白雾。
“我曾经阅读了,大量有关冬日之神的记载,我知道这位神明节欲克制,高傲圣洁,嫉恶如仇,是一位受到很多人拥戴敬仰的神明……”宁安先将冬日之神好好夸奖了一番,好为之后真正想要说的话做铺垫,果不其然,这群冬日之神的狂信徒已经在点头了。
“但是,我也知道冬日之神曾经将一个屠夫变成待宰的黑猪,因为那个屠夫喜欢折磨兽类,这是他的恶。你们现在做的事情,和那个屠夫做的事情,有什么区别吗?冬日之神难道曾经亲口说出,要设立孕育日,禁止男女之间的亲密接触吗?为了节欲难道要做到这么残忍的地步吗?你们真的觉得,你们这是敬神的行为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会出现祈愿不成功的情况?难道不是冬日之神在暗示你们的错误吗?”宁安越说越顺溜,到后面几乎是一气呵成,之前福利院的阿姨训他们就喜欢用一大串话和反问句,非常有气势,他们都不敢说话。
希望她能学得有几分像。
城主的眼睛大睁,嘴唇颤抖,他压着声音,避免更多的失态:“是因为你们打断仪式,才惹得冬日之神不快,你们这是在颠倒黑白……”
“既然如此,如果我向冬日之神祈愿成功,是不是就意味着我说的是对的,你们是错的。或者,你们再多试几次。”宁安想到之前绿城落花的景象,可以试一试,至少有八成的把握。
“宁安,不行。”那边的白袍人还在考虑,这边神却先拆了他的台。
宁安只能向他祈愿,由他来满足宁安的愿望。
“拉萨尔大人,您之前不是说只要不离开,我做什么都可以吗?”宁安疑惑地望向神,喃喃地加上一句,“是骗我的啊……”
“不是。”在人类那,骗是不好的,神不希望得到他的神侍这样的评价,他想要得到的是“好看”“美丽”“喜欢”之类的词语。
“那我就可以祈愿对不对?拉萨尔大人,您最好了。”宁安学着神之前的样子,用细腻的脸蛋蹭他的掌心,瑰丽异常的红眼睛渴望地望着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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