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透明的药水,宁安小小抿了一口,味道有些奇怪,酸不酸苦不苦的。
她等了一会,没有反应。
女神官说根据个人体质的不同,药效也不同,难道是因为自己身体太弱了所以剂量少了不起作用?
宁安又喝了一口,再一口,两口,三口,不知不觉,她就把一瓶子都喝完了。
头发连一寸都没长。
趴在桌子上,宁安用手指勾着自己的头发,不时敲敲头皮,企图通过“按摩”刺激药效发挥。
忙活了半天,她突然发现发丝在微微发热,心里一喜。
然而,很快,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头发跟疯了一样在极短的时间里变长,越过腰部,垂到脚踝,在地上堆积,像是一大团毛巾,随之而来的是宁安生命中难以承受的重量,站起身都头皮发痛,跟针扎一样。
她不会秃吧。
宁安抱着脑后的头发,保持下腰的姿势,不敢动了。
啊,腰又酸了。
她索性直接往地上一倒,压力全消,还多了一个柔软的靠垫。
没舒服多大会,一阵熟悉的、柔中带硬的触感碰了碰她的手腕。
视觉受限,但不妨碍宁安立刻反应过来,是小黑又回来了?
奇怪,她为什么说“又”?
没等细究这个词,宁安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不止一条小黑。
一粗一细的两个长条昂起身体,一个顶端开了婴儿拳头那么大的孔洞,另一个的洞只有小时候玩的弹珠那么大,共同点在于它们不规则的边缘都在颤动着,中心黑沉,仿佛深不见底的另类眼珠。
它们在吸气。
宁安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危险,其实照体型来看,它们哪个都不是她的小黑。
她的小黑,身体比小拇指还要细,长度刚刚能绕她的左手手腕一圈,而不是这样,粗壮。
它也不会对她张开“头部”,好像是要……吃了她?
刚才躺得有多愉快,现在翻身就有多狼狈,宁安就像一只四脚朝天的乌龟,靠自己的力量只能可笑地在原地打转。
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弓起的身体,蓄力到极致,快速的张合,宁安原本因为相似的特征而存有的一点“好感”登时消失,她尖叫出声,企图吸引神官前来帮助她。
“啊啊啊……啊?”
直线上升的音量变了一个调,宁安被什么柔软、香气四溢的事物淹没了。
花朵堆起小山,又不断滚落到一旁,慌乱中,她捏起一朵花,从花海中抬起手臂,怔怔地打量着手里含羞带怯的花苞。
是雪茸花。
它们还在吐着,仿佛要将一整个神乐苑的花草都搬到此时堪称拥挤的房间。
春天的日盏花,夏天的金玫萝,秋天的洋浪花,冬天的雪茸花。
它们,好像给她送来了四季。
“够了,够了,不要再吐了,这些花可都是万神宫的财产,你们还回去吧……”宁安下意识地用了母语,就像平常和小黑说话一样。
她衷心地希望现在没有哪一位神明在看着她,不然她就是长了八张嘴都解释不清楚。
它们停止了吐花,不约而同地歪着头看着宁安,似乎在消化她说的话。
半天没反应,宁安只好抓起一把花,塞进其中更大一只的“嘴”里,演示了好几次:“放回去,明白吗?”
僵持了一会,一大一小俯下身体,蠕动着,就像贪吃蛇找食物一样,把花海给吞掉了,地面再次变得干净整洁,宁安也松了一口气。
“你们是小黑的同族吗?它现在在哪里,怎么一直不出现?”毕竟相处了这么些年,宁安还挺挂念小黑的安危的。
两个“长条”听不懂宁安说的话,它们只是祂很微小的一部分,遵循祂伟大的意志行动。
因为【使者】的回归,原本沉眠的祂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近乎本能地探查【礼物】。
她是祂的【礼物】,没有祂的允许,不能让有奇怪气息的脏东西碰到她。
她很想要这些东西,那么就将所有给她。
她想要把这些东西放到它们的身体里,可以。
祂的意志变得混沌,无法再进一步解读【礼物】……
“长条”消散于无形,宁安只来得及抓住一把空气,她到现在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害她,看着不像。
还是说她身上有哪一点吸引了它们?
搞不懂,真的搞不懂,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当务之急是当上神侍。
宁安闭上眼睛,将脑袋清空,抓起一把头发盖在肚子上,这是一个好习惯,能防止着凉。
“黑玛娅小姐,出现了紧急事件,麻烦您开门。”没过一会,略带一丝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不好意思,我现在出了点状况,请直接破门。”估算了一下开门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宁安果断放弃。
是早上催促她的女神官。
面对屋里类似动物冬眠的奇妙状况,她张了张嘴,最终选择微笑。
没有太多解释,她直接用探查术将宁安本人和房间里的东西“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
除了过于浓郁的花香……
“打扰了,需要我帮您将头发剪短一些吗?”女神官将疑点记下,温和地笑问道。
“需要!十分感谢!”
宁安拥有了长及脚踝的发,这让她的动作更慢和更谨慎。
不过,磨蹭到极致就是优雅,对着镜子走几步,宁安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就是冬日之神的天选神侍。
就在宁安对镜自赏时,万神殿里神明雕塑渐次亮起,值守的爱兰选侍官惶恐地跪倒在地:“神明在上……”
【明天进行选侍宴的最后一项,让……黑玛娅第一个进来。】
时隔三个纪元,众神之谕降临。
因为,祂想尽快接收【礼物】。
维坦大陆所有人都听到了,除了宁安。
因为,祂不允许【礼物】被【污染】【弄脏】。
作者有话说:
听到神谕的老管家:倒吸一口凉气(早知道倾家荡产压大小姐)
(咳赌博不好啦小天使们别学)
今天的安安:我,就是冬日之神的天选神侍。
明天的安安:什么冬日之神?你就是我唯一的神!
祂:愉悦颤动.jpg
第4章
刚过第六个月转,宁安被女神官恭恭敬敬地请到了队伍开头,万众瞩目的第一位。
“真的没有弄错吗?”她不明白怎么原本要十天的选侍宴压缩到了三天,更搞不懂她一个区区黑石城神侍候选怎么能站在距离万神殿金色大门最近的地方。
这不是打圣莱耶城的脸吗?黑石城以后的处境不会更艰难吧……
“谨遵神谕。”女神官低头,谦卑地回答。
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在众神之谕里面,这是无上的荣光,要是女神官自己,她就算立刻死去也了无遗憾,因此她很能理解这位小姐惶恐的心情,但是神谕必须遵守。
宁安只好顶着后面所有神侍候选复杂到凝成实质的强烈视线,面上一脸淡定心里砰砰直跳地站到圣莱耶代表队前面。
她后面就是昨天得到不少花的金发神侍候选,维林,他有一种超越了性别的美,不论男女,初见他时都会被对方的容貌和气度震撼,仿佛看到了最接近神明的存在。
这一届神侍候选中最为耀眼的人就站在她后面,宁安觉得自己不是要有大出息就要倒大霉,她希望是前者。
所以,求求冬日之神看上她,她一定会努力服侍他的。
当太阳出现在地平线,第一缕温和的光芒照耀大地,万神殿充满古朴气息的大门悄无声息地开启。
“黑玛娅小姐,请入万神殿,愿众神的辉光照耀您身。”爱兰选侍官适时的指引让宁安回神,她刚才为该先迈左脚还是右脚纠结了半天,还没等确定下来门就开了。
所以她到底应该迈哪只脚?
宁安索性闭上眼睛,走起来,管它哪只脚,反正她进来了。
她真的进来了。
大门合上,偌大的神殿只有宁安一个人,两旁身高超过十米的神明雕塑似是由白玉铸成,形态各异,静静伫立,充满神圣不可侵犯的气息。
宁安仰头,她觉得自己好像身处无尽旷野中,渺小,微弱。
跳过了明神之宴,祈神之宴,侍神之宴,选侍宴最后一宴,面神之宴,与此时此刻正式开启。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能够和神念进行近距离的交流乃至接触,当然前提是神明看得上她,显现神迹。
将捏紧的双手藏在宽大的袖袍之下,宁安先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之后缓缓行进。
面神之宴,禁止回头。
宁安一开始还在据说性格冷淡的几位神明面前驻足,但他们都没有为她“亮灯”,于是她转变战略,一心寻找冬日之神。
万神殿里有万神,其中有些是为人们所熟知的神明,比如掌管四季的神明,日月神明,生命之神,婚姻之神等等,更多的是无名之神。
在漫长的时间消磨里,他们因为各种原因被遗忘,几个纪元不再展现神迹,不再选择神侍。
又越过几位神明,宁安发现了冬日之神的雕塑,他的脚边堆砌着雪茸花,非常好认。
她站在巨大雕塑底下,等待了一会,没有光亮。
“尊敬的冬日之神在上,我,黑玛娅,在此祈求您的垂怜。我以生命起誓,愿将凛冽之冬的威名传遍维坦大陆,竭尽全力满足您的愿望……”
还没等宁安说完,一股柔和却无法抵抗的力量让她的双脚离地,托着她自动来到下一位神明的雕塑面前。
宁安的脑子好像炸开了烟花,她努力解析神迹背后的意思,只能得出唯一合理的解释。
她,被冬日之神非常明确地拒绝了,他连话都不愿意听她说完。
她之前的扮演,失败了……
在那一瞬间,宁安想了很多,好像又什么都没想。
没关系的,这条路还没走完,她还有机会。
继续自我介绍,表达心意,她越走越累,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心里的无力,因为没有神明雕像为她亮起。
一个都没有。
光线越来越暗,宁安都有些看不清雕塑的形貌了。
直到她来到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好像是路的尽头。
她要离开这里了吗?
宁安不想哭,只是憋得双眼通红。
她本来就是出于交易才来这的,没当上也没什么好伤心的,只不过债务不能减半而已。
但是黑石城的大家,为了帮她这个“大小姐”治病一起凑了不少钱,为了不让她的皮肤晒黑还特意找穴矮人打了一把伞……
他们都觉得她一定能打破黑石城零神侍的魔咒。
在另一个世界,很少有人对宁安抱有期待。
福利院的阿姨、老师、同学都知道她身体很差,所以对她没有要求,非常宽容。
“已经很好了。”
“不错。”
“挺好的。”
他们对她只有事情结束之后鼓励的评价,不会在开始前就对她说“去做吧,你一定能做到。”
虽然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他们是关心她的,但是……
宁安在眼泪落下来之前将它抹去,撑着一股劲,心一横,继续走。
她没有出现在殿外。
有些奇怪,和老管家说得不一样。
打起精神,宁安在黑暗中独自前行,因为视觉受限,她的听力变得格外敏锐,好像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有某种坚硬的物体摩擦过粗糙的表面。
极致的黑之后,是显得过于明亮的光芒,宁安有些不适地闭眼,过了一会才睁开。
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一位黑发男性蜷缩在地面上,背部弓起,如同婴儿般陷入香甜的睡眠。
海藻般的长发铺散开来,蜿蜒缭绕,宁安谨慎地没有踩到一根发丝,绕到他的正面。
她一定是因为太难过所以疯了。
只有这一个解释。
不然她怎么会看到一张比她想象中还要完美的一张脸。
睫毛纤长,像是细细的钩子。鼻梁挺直,无可挑剔。薄薄的一层唇,却是熟透了的烂浆果颜色,连口红都很难打造的糜烂堕落却被他轻而易举地展现。侧脸轮廓立体深刻,宛如被神明亲手雕刻出来的、最满意的杰作。
最重要的是,深色的肌肤如同流淌的蜂蜜似的诱人,宛如有生命一般,漫过眉眼,口唇,脖颈……
宁安将心口处的布料捏得褶皱不堪,咬住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别再跳了,别再跳了,会吵醒他的。
梦会醒的。
好喜欢,再让她多看会……
宁安自己白得毫无血色,却对那些拥有深色皮肤的人抵抗力很弱,是会在寒冷的夜晚想象着“他”抱住自己的程度。
更别说他还长成了这副完全合她心意的模样,仿佛是从她脑子里走出来的人。
像被阳光炙烤过,就算只遗留下来一点温度,也会很烫吧……
和她完全不一样。
羞耻、不为人知的癖好具象化到如此地步,呈现在她面前,宁安觉得自己好像被剥去了所有衣物,赤.裸地直面源自本我的隐秘欲望,即便只有她一个人清醒,也难堪极了。
就在她心神失守时,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金色的阳光,落在了他的瞳孔上,鎏金般摄人心魄的颜色。
宁安张了张嘴,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礼物】。”
他不知道定定地看着她了多长时间,宁安也跟傻了一样没动,直到她听到一个发音陌生的词。
“你说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问,声音轻弱,几不可闻。
他眨眼,以一种慵懒的极慢节奏坐起身,靠在殿内的石壁上,半晌才吐出一个含糊的名字:“宁……安……”
从脊椎骨窜上来一股麻意,宁安难以置信地抬眼,他怎么会知道?
“您是……神明吗?”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猜测划过,宁安用母语问,得到一个眉眼生动的温和笑容。
在她看来,这就是默认了。
面神之宴没有回头路。
这是最后的机会,宁安的大脑从未如此清醒过,她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明明是熟悉的话语,语调却有些不稳。
“尊敬的神明在上,我,宁安,愿意将自己的身心奉献给您,一心一意地侍奉于您,我祈求您的垂怜,予我……”
“宁安。”对于宁安的表白,他没有做出特别的反应,瑰丽的金色眼眸对上她紧张急迫的面容,又叫了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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