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尘珏被打了不痛不痒的一巴掌,眼眶却湿了。
他握着清吾的手,又在自己脸上打了几下,抽泣着说:“多打几下,清姐姐,别恨我,好不好?”
昨晚清吾的那一句‘我恨死你了’真的刺痛了他,以至于一整晚他都在做噩梦,梦里清吾反反复复的对他说恨他。
他真的怕了。
清吾挣扎着抽回了手,“华光门,怎么样了。”
砚尘珏垂下眸子,“你想问华光门,还是想问江铭昀?”
“砚尘烬!”清吾气得又不停干呕起来。
砚尘珏吓坏了,瞧着她脆弱的样子,随时都可能就这么一命呜呼了,他妥协了,“华光门被攻占了,一众长老和白弥被绞杀,其余人等全部收押。”
清吾眯了眯眼睛,“就只是这样?”
少年抿了下嘴唇,如实说道:“我给了他们一些暗示,斩草要除根。华光门的弟子,要么被废除灵脉,要么……就死路一条。”
清吾俨然一副要被气死的模样,砚尘珏又补充说:“江铭昀没事,赵锦英,黄名姝和叶岚阕也没事。”
他知道她在意这几个人,所以他没敢痛下杀手,怕她恨他。
清吾沉沉的看着他,“收手吧,别再残害无辜了。”
砚尘珏陷入了沉默。
“砚尘烬!我让你收手,你听到没有?”清吾扯着沙哑的嗓子喊着。
那人却为难地说:“做不到。”
清吾咬牙,“砚尘烬!”
少年再次沉默,垂着眸子,一言不发。
清吾抓起枕头,打在他头上,“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对不起,清姐姐。”砚尘珏翻身下榻,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出门去。
晌午,清吾听到有人来了,她没睁眼,还在生砚尘珏的气。
直到一个熟悉的淡漠声音传来,“别装睡,路姚清!”
清吾这才缓缓睁开眸子,只见江铭昀一脸无可奈何地端了碗粥水,在卧榻前坐下。
“起来把粥喝了,你瞧瞧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不顾自己,也不管你的孩子了吗?”江铭昀一面说着,一面把清吾扶起来,叫她靠在床头。
清吾没胃口,偏过头去,不想喝。
江铭昀叹了口气,道:“这孩子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有你这么不负责任的娘亲!”
清吾湿了眼眶,抚了抚平坦的小腹。
江铭昀怕她哭了,于是赶紧改口,“先吃点东西,有人亲手做的,怕你不肯吃,还特地让我送过来,别糟践了。”
粥是清粥,里面飘着几颗梅子。
见她盯着那几颗梅子,江铭昀解释说:“我只跟他说,你现在喜欢吃酸的,没说你有孕的事儿。”
清吾点点头,江铭昀把粥水喂给她喝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许是许久没有吃过东西了,暖暖的粥水进了肚子,清吾觉得舒坦了不少。
一碗粥都喝了下去,清吾才开口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江铭昀放下粥碗,扶她躺好,“自然是被某人抓回来的,总不是我自己求着来的。”
清吾眸子暗了暗,“对不起,你师父他……”
不管怎么说,白弥都是江铭昀的师父。
虽然江铭昀这人看着冷情,但本质上对他师父还是敬重的。
砚尘珏杀了他师父,清吾不免觉得对江铭昀有愧。
江铭昀摇摇头,叹了口气,跟清吾说:“不是你的错,这几日发生了好多事情,我也没人倾诉,今日见到你,我也算是找到个发泄口,与你说上几句。”
清吾以前觉得江铭昀性子讨人厌,喜欢装模作样,但后来觉得他只是不喜欢交付真心,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憋着,只给人瞧自己出色的一面。
事实上,他心里承受的,或许也不必其他人少。
“你说。”清吾也觉得这段日子憋闷,如今有人跟她说说话,她心里也稍稍舒坦些。
江铭昀再次叹气,把华光门灭门的事情说了出来。
那日,清吾被砚尘珏带走之后,他便与一众仙门弟子打了起来。
江铭昀好歹是华光门最出众的弟子,修为哪里是那些小门小派的小弟子能比拟的。
可即便江铭昀再厉害,也没有以一挡百的本事。
很快,他就发觉再这么耗下去,自己早晚要被擒的,于是只能遁走逃离。
华光门弟子众多,江铭昀趁着战乱,四处寻找师父白弥。
自从师父入魔,打伤了岚阕长老,便一直被长老们日夜看守着。
如今,华光门危在旦夕,江铭昀只能想办法让师父出面,否则华光门寡不敌众,怕是有灭门之灾。
华光门的大殿有一处密室,江铭昀趁着夜色,悄悄潜入密室。
果然如他所料,师父被捆缚住双手双脚,锁在牢笼之中。
江铭昀试探性地喊了声,“师父?师父?”
那牢笼之中的男子双目紧闭,看样子是长老们施了什么咒法,使其陷入了沉睡。
江铭昀思索再三,终究是别无他法,只能施法强行解开师父身上的禁锢。
整整一夜,江铭昀终于唤醒了白弥。
白弥清醒过来,看着双手双脚被捆缚着,用力一挣,便轻易的拽断了锁链。
“铭昀,你怎么在这里?”白弥活动着手脚,问他。
江铭昀把华光门遭遇的变故告诉了白弥,“师父,此事大约是中了妖族的圈套,如今华光门失了人心,砚尘珏借由仙门百家之手,要屠尽华光门。眼下,该如何是好?”
白弥一拳捶在牢笼之上,那牢笼顿时四分五裂,“砚尘珏,小小竖子,竟也敢爬到我头上来。”
他从牢笼中走出,拍了下江铭昀的肩膀,道:“铭昀,此事交给师父,你不必担忧。”
话音刚落,一阵癫狂的笑声从密室的尽头传来,那声音清冷又淡漠,是砚尘珏的声音。
江铭昀立刻拔出剑刃,作出应战的准备。
白弥却根本不把砚尘珏放在眼里,半眯着眼睛看着一身镶金边红色锦衣的少年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来。
砚尘珏笑声散去,面上仍旧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容,“师父,你好大的口气啊!”
这一声师父,叫得白弥和江铭昀皆是一愣。
砚尘珏冷笑着看白弥,道:“怎么,师父认不出我了?”
白弥皱眉,“你是……砚尘烬?”
红衣少年摇了摇头,道:“准确来说,我是砚尘珏,只不过,拜在你门下的也是我砚尘珏罢了!”
江铭昀也愣住了,他曾想过或许砚尘烬和砚尘珏兄弟二人相互勾结,可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二人竟然是同一个人!
难怪,整个华光门中,怎么也找不出这个藏在暗中的黑手。
原来,他就藏在众人之中,而且还装成娇弱的病秧子,从始至终都没被人怀疑过。
江铭昀心头一颤,有些担心如今清吾的处境。
这样的真相,她能不能承受得住?
可眼下,江铭昀也无心去想更多,他看着眼前这个妖冶的男人,只觉得即便是他和师父联手,恐怕也无法与之匹敌。
果然,江铭昀只是稍稍走神,砚尘珏便飞身而来,对白弥发起了攻击。
白弥早有戒备,两人缠斗在一起。
江铭昀想要上前帮忙,可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脚像是被固定在了地面,怎么也动弹不得。
砚尘珏分神,语气不善的冲他喝道:“还没到跟你算账的时候,等我解决了你师父,就来对付你!”
不知是不是和砚尘烬相处了那么久的缘故,分明砚尘珏这句话带着十足的威慑力,可江铭昀却丝毫没感觉到畏惧。
反而因为清吾夹杂其中,觉得他在无理取闹!
江铭昀尝试着挣脱,却没能挣开砚尘珏的禁锢。
他修为不低,被人在毫无触碰的情况下,施展了定身术。
可见砚尘珏的修为已经登峰造极。
不过数十招,白弥已经招架不住,被砚尘珏逼得连连后退。
砚尘珏毫不留情,反手一掌打在白弥心口,白弥被震慑出去,后背恨恨的撞在墙壁上,吐出几口鲜血。
“师父!”江铭昀这才真的感觉到了恐惧。
白弥倒在地上,没了回应。
江铭昀紧张地看着白弥,还想再喊他,可一只纤白的手已经扼上了他的咽喉。
124章 白弥的阴谋
砚尘珏仗着身高的优势,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高傲,俯视着他。
此时此刻的砚尘珏,江铭昀着实无法把他看成是砚尘烬。
眼前的这个人,和砚尘烬简直判若两人,也不怪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砚尘珏伪装的实在是太好了。
砚尘珏死死地盯着他,手下用力,冷着声音问他,“江铭昀,你好大的胆子,我告诫过你无数次,叫你离她远些,你把我的话全当耳旁风了是吗?”
江铭昀呼吸有些困难,但还没傻,听得出他质问的是什么。
“砚尘烬,你真是疯了!”因着喉咙被掐着,江铭昀说出来的话,都有几分沙哑和低沉。
砚尘珏更收紧了手,“你算什么东西,竟也敢肖想我的人。”
如果此刻江铭昀没有受制于他,或许会气急败坏的挥拳揍他一顿。
哪怕他还是那个柔柔弱弱,风一吹就倒的砚尘烬,江铭昀也不会允许他这般胡言乱语。
哪怕是冒着被清吾责怪的风险,他也要替她教训教训这个臭小子。
江铭昀呼吸越来越艰难,渐渐的他已经无法思考了。
窒息的感觉蔓延开来,让他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去。
说来奇怪,在濒死的那一刹,江铭昀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是的,可笑!
仔细想想,觉得这辈子过得没滋没味的。
在他几乎要死去的刹那,砚尘珏松了手。
江铭昀猛地大口呼吸,良久才呼吸顺畅,他不解地看向砚尘珏。
那人冷冷的扫了他一眼,道:“若非她不想让我杀你,我绝不会留你活着。江铭昀,你给我记住了,清吾是我的人,不管你心里存了什么念头,这辈子都别再见她,否则,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江铭昀凝重的说道:“我和她并非你想的那样,你……如此猜疑,只会叫她心寒。”
他心里替清吾感到不值,觉得砚尘珏这小子仗着清吾的喜欢,肆意妄为,还喜欢胡思乱想。
砚尘珏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又往地上扫了白弥一眼,道:“你在这里待着,别想带你师父离开,我回来便给你一条生路,否则,你们两个,谁也别想活命。”
说罢,砚尘珏转身离去。
江铭昀咬了咬牙,使出全身的灵力,终于堪堪挣破了砚尘珏的禁锢。
可这也耗费了江铭昀近乎全部的灵力,使得他此刻十分虚弱。
江铭昀顾不得许多,摇摇晃晃地走到白弥身前,将他扶起,“师父,师父……”
白弥在江铭昀的呼喊声中,艰难地睁开眼睛。
他紧紧的握住江铭昀的手腕,“铭昀,砚尘珏心思歹毒,怕是不会让我们活命,我一人死不足惜,但华光门不能因此灭亡。师父把修为给你,连同华光门门主之位,你且先想想办法逃出去,忍耐一时,他日重新振兴门派。”
江铭昀曾经很想做门主,他这一生唯一的心愿就是成为华光门的门主,是以他努力修行,从来没有懈怠。
他年幼的时候,师父教导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因而养成了他冷情的性子。
可自从认识了清吾,砚尘烬和江七白,他才慢慢的有了一点人情味儿。
江铭昀不知道这样的自己,拘泥于小恩小情的自己,还能不能堪当大任。
白弥抬起一只手,掌心里化出一枚精致的匕首,横在江铭昀面前。
这把匕首,江铭昀并不陌生,甚至有些畏惧。
他记得,当年师父就是用这把匕首杀死了师祖,而后继任了华光门门主之位。
江铭昀近乎本能地打了个冷战,想要退缩。
白弥却先他一步,攥紧了他的手腕,“铭昀,还记得这把匕首吗?”
江铭昀点了点头,却没敢答话。
虽然,江铭昀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可他脑海中不断地涌出一个念头,师父想让他用这柄匕首杀了他。
白弥咧开嘴,笑得诡异,“不要小看这把匕首,这可是好东西,是魔器。只要你用这把匕首刺进我心口,他便能立刻汲取我巅峰时的全部修为,转化成法力为你所用。”
他说着,将那把匕首往江铭昀面前挪了挪,示意江铭昀接过去。
可江铭昀怕了,并没有伸手去拿那柄匕首,“师父,不……我……我做不到!”
白弥皱了皱眉,道:“铭昀,不要怕,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你这不是杀我,你这是在完成我的心愿,就像当年,我完成你师祖的遗愿一样。你还记得吗?我亲手杀了你师祖,就在你面前。我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
自始至终,江铭昀都一直以为师祖她是个疯子,一心只想振兴华光门,别无二念,因此,日以继夜,生出了心魔,入魔的师祖逼迫师父杀死了她。
可时至今日,江铭昀才从白弥口中得知了另外一个版本。
难道说,师父是心甘情愿地杀死师祖的吗?
一股寒意顺着江铭昀的脊背爬了上来,叫他浑身颤抖。
他摇着头,“我做不到,师父,我做不到……”
江铭昀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即便是数次险些丧命,他都没有这种恐惧感。
白弥却说:“好孩子,别怕,是师父不好,师父不该逼迫你的。这柄魔刃里藏着你师祖的心魔,一旦你用了这把匕首,师祖的心魔便会一辈子跟着你。罢了罢了,师父也于心不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华光门破灭。”
他仰着面,缓缓地闭上了眼眸。
江铭昀咬紧了牙关,他不怕心魔,他只是没办法下手杀死自己的师父。
若是在一年前,他或许会为了门派的大义,毫无反顾的这么做,可是现在,他做不到。
人一旦有了情感,一旦珍视了这种情感,就会变得胆怯。
江铭昀现在,就是这样一个胆怯的人。
这不足一年的时间里,江铭昀经历了太多太多。
有一个女孩子,用她的温柔教会了他小爱,他才后知后觉的开始怀疑他从前所谓的那些不惜一切代价的大爱,到底是不是大爱。
从前他畏惧,害怕面对自己的心,但如今他却能勇敢的说自己喜欢江七白,自己珍视清吾这个朋友,自己敬重自己的师父。
江铭昀知道,他被师父曾教导过他应该摒弃的小爱蒙蔽了双眼,但他……甘之如饴。
白弥再次睁开双眼,看到了江铭昀无助的神情,他说:“铭昀,是师父没本事,不该让你一个人担当大任,只是师父心里有遗憾。华光门经历千百年的变迁,能居于魁首之位,实在来之不易。你是师父最器重的孩子,师父也是没有办法,师父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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