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满抢先回头:“什么伤?”
谢知庸就是不回看她,假装没有听到, 和于谣交代:“你护着百姓和鸿城。”
魔族第一波攻击是由魔鸟进来的, 那都是群通体乌黑的妖兽,声音呕哑嘲哳, 扰人心魂。
擒贼先擒王,谢知庸虽然没有开口, 越满知道,他要去对付魔王了。
越满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很艰难才压下语气里的酸涩,她说:“师兄加油。”
谢知庸伸出手,蹭了蹭她的发顶。
于谣别过头去了。
越满回神,拿根绳子绑了吴青阳, 拽着绳子末端,招招手就和他们告别。
*
于谣静静地立在城门口,手里握着剑,剑刃触地, 寒风卷起她的裙摆,她纤瘦一个, 在空空荡荡的天地之间,显得孤傲又孤单。
魔物嘶哑着前后扑上来,要将她团团围住。
于谣剑气如虹,荡平那些实力略逊的,又提剑,身形流畅地将其余剩下的捅出一个个窟窿。
她步子没停,身子旋转,手腕轻动之间,就有数不尽的魔物成为她的剑下亡魂。魔气源源不断地萦绕在她身侧,几乎也要将她同化了似的。
魔物见她不是个好惹的,也失了耐心,蜂拥而上,几欲要将她撕扯干净。
于谣刚躲开一个魔物吐出的腥臭魔气,后肩忽而一阵酸痛,竟是另一个魔物的利爪,直直贯穿了她的肩膀。
忍着剧痛,她换了左手,将那只魔物的手斩断,人也支撑不住,踉跄几步。魔物瞅准几乎,张牙舞爪就冲过来。
脸上撕裂了不少道口子,于谣甚至可以尝到落下到自己嘴边的血珠的腥甜味。
她甩了剑,将其中一个魔物钉在地上,剑气立阵,周遭的魔物被荡开一层。
她手腕一动,拔剑而起,目光沉沉,愈挫愈勇,仿佛失了痛觉,身上的伤不少,魔物却也尽数被她斩下。
此番率领这群魔物过来攻城的是魔主的右护法,他擅以活人做牵丝木偶,长相俊美,仿佛是哪家的翩翩公子,说的话干的事却比毒蛇还恶毒。
“我有一新收的小玩意,”他收了折扇,满有兴味地看过来:“听闻还是于姑娘旧相识,出来让你们相聚重逢可好?”
罡风忽着,于谣连退几步,才堪堪躲过那狠劲的剑气,她抬起剑,神色愤恨,见到来人又收了大半,换上无措。
她怔怔地看着拿剑指着她的少年人,好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地开口:“师弟?”
*
旬的魔宫和世人想象的大有出入,这里没有终年阴寒,也没有数不尽的曼陀罗,只有烈焰和黄金,金碧辉煌好似其实是入了皇宫大殿。
谢知庸的剑好好的收在剑鞘里,他神色平静地听着面前的人说话。
魔王旬周遭魔气萦绕,几乎让人看不出他此刻的脸色,但他言语之间的兴趣却很显然:“早听闻谢修士大名,我自然也无意攻城——鸿城边陲,我要来实在没用,此番做派,自然是为了请谢修士来魔宫一叙。”
话说是这样说,一路上过来,仍然有数不尽的魔物纠缠上谢知庸,他好不容易下了第三层魔宫,身上的新伤又已经添了不少。
“不知谢修士是否知道凝光匣之效。”旬没理会谢知庸的冷脸,自顾自说下去:“有人说它能起死回生,有人说它能还老返童,立地飞升,更有甚至,还说它能回溯时空……”
“多说无益。”谢知庸不打算听下去,打断他,剑气突出,破了他身侧的一道魔气,算是示态。
“谢修士别急。”旬一挥手,一只角落里的魔物便被他吸着过来,他掐断了对方脖子,那处空荡荡的地方于是又被魔气充盈了。
他满意地笑笑:“我想与谢修士作笔交易,谢修士入我麾下,我便饶了鸿城数万百姓——很划算吧。”
“除了你,亦能救百姓。”谢知庸神色不辨,丝毫未动。
旬沉沉地笑出声来:“十五年前,谢修士父母拼死一战,才灭了我的师父,让我得以做这魔王——说起来,我倒是要感谢感谢谢修士。但现如今,只你一人,想除了我,无异于痴人说梦。”
谢知庸趁他不察,几步掠上前,剑气长虹,将他半寽魔气钉在墙上。
旬好像很可惜地叹了口气:“看来,谢修士是下定心思要拒绝我了。”
*
唐朝然像没了生机和思考能力的木偶,一举一动处处受右护法的操控。他好像没有痛觉,身上鲜血淋漓,出招的动作却狠厉,于谣且战且退,又不敢下死手,一时之间场面凝涩。
“唐朝然!”于谣将剑抵住他的肩,再进一步就要将他捅个半穿,她声嘶力竭:“给我醒醒。”
唐朝然的眸子清明一瞬,又很快散开,变回雾蒙蒙的,他硬生生抗下那剑,一个进步,两剑相挡。
于谣忍着视线不往他肩膀的血窟窿看去,稳了下微抖的手,眼里有些泪光。
唐朝然的剑不断逼近,距离于谣只要毫厘,于谣抽动了几下,手中的剑抽不出,只能徒劳地看着那东西凑近。
她有些无力地垂下眼。
“师姐。”
于谣猛地抬起头来,唐朝然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他们靠得极其近,于谣能闻到他身上厚重的血腥味。
“我后心下一厘,有根银丝,斩断它。”唐朝然一字一句,坚定地说。
紧接着,剑上的压制一松,于谣又可以自由活动剑刃了,她握着剑,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手可以抖成这样子,她稳不下心:“我、不行,我不行。”
“没事的,”唐朝然用手指碰碰她,他的体温要比常人高一些,给于谣传递了一些热意:“我第一次见师姐,就觉得你是个很厉害的人,师姐一定可以的,要是做不到也没关系,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遇见师姐,我已经很赚了。”
剑柄就要从她的手中划出,于谣回神,有牢牢的握住。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她天资算不上聪慧,于剑道一门更是开窍甚晚,师父把她领进门后想要叫她转学其他。
说她犹如易折的花朵,是学不得剑的。
那天下了好大一场雪,于谣在师父房门,将一套剑法足足舞了三十四遍,这三十四遍,她做得都很完美,无可指摘。
再一片白茫茫之中,于谣手握着剑,纤细,却又很有韧性,她说:“弟子只愿学剑,虽事败亦无悔。”
她最后到底还是成了剑修的大师姐。
手起剑落,那根细如发的银丝于是被断开。一毫之距,于谣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捅到唐朝然的后心,她眼神坚定,扣了下唐朝然的肩膀,反手一推,将他推回右护法身侧。
唐朝然吐出一口污血,落在冰面上,看起来格外凄厉。
右护法担心他新做的人偶有异,矮下身来检查。
忽而,他眼神涣散开来,整个身子便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摇摇晃晃地跌在了冰面上。
唐朝然撑着剑身,很艰难地站起来,低头看着他的生命好像飞速流逝,硬扯出一点冷笑:“谁允许你碰小爷的?还拿我做玩偶?”
他脚尖踩上他的心头,见对方□□几句,身子像雾气一样散了。
“疼死我了师姐!”唐朝然又抬眼,看着不远处握着剑的于谣,半埋怨半撒娇:“师姐这么大力,可要好好哄哄我。”
于谣怔忪片刻,退了点凝重,她柔和了眉眼,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
*
于谣和谢知庸下的手不轻,吴青阳昏睡了这么久,一点醒来的迹象也没有。
于谣虽在主城门守着,但鸿城大大小小的城门不计,虽有其余修士看守,却还有有些漏网之鱼,逃进城中,伺机而动。
越满甩了几张符纸,将它们一个个除掉,心七上八下的,老是担心谢知庸他们。
她指尖翻涌,好多张符纸飞出,从狰狞的魔物手底下救出一个小姑娘,又拍拍她的脑袋,让她赶紧回家。
小姑娘抹着泪细声道了谢,越满再一抬头,看到了满身血迹和泥泞污雪的唐朝然。
于谣在他身侧扶着他,唐小皇子不大乐意在心上人面前显得自己很逊,很想挣扎着自己走,被于谣平静地扫了一眼又焉巴下去,老老实实地被人扶着。
“城门的魔物忽然按兵不动了,”于谣解释,越满侧头,果然,城中剩下的零零碎碎的魔物也退了出去,在城门口虎视眈眈,却不敢越雷池半步。
“谢师兄……”越满皱着眉,惴惴不安。
于谣拍了拍她的肩膀,却也没多说什么,这一趟输赢未卜,谁也不敢保证谢知庸能全身而退。
“我想去找他。”越满踹了一脚石子,石子滚得远远的,她望着那块东西,有些出神。
于谣拽住她,把她拉回神:“师兄早已给师门传过信了,我们只要等着就好。”
越满实力不济,去了的用处远没有留下来守城的大,她知晓这一点,更握紧了手里的剑,安安静静地等待谢知庸的归来。
*
谢知庸和旬早已立了结界。结界外面,魔物都静悄悄地不吭声,也遵循魔王的指令,停了对鸿城的进攻,等着他们的主一举获胜。
结界内,谢知庸一剑落下,被旬退了半步让开,他雾团团的脸上难看出什么神色,却谨慎地给周遭加了多一层的魔气。
谢知庸要比他想象中的难对付。
意识到这一点,他祭出魔刀,这柄刀嗜血,不知道尝过了多少人的性命,刀刃亮得惊人。
谢知庸没有硬碰硬,他总是擦着旬身侧过剑。往来数次,旬被惹恼,直到挥刀落下的时候才发现周遭早就被谢知庸的剑气围着,微微一动,剑气就会透过魔气划破他的肌肤,他的身上冒出不可数的小口子。
有淋漓的鲜血在往外蹭。
鲜血激发了魔最后一点煞气,他森森地笑起来:“看来是我低看了。”
话落,他想一团雾一样散了,谢知庸赶紧回头,却还是慢了半步,抵挡的剑落了空,旬的刀刃离他不过毫米。
死亡如此靠近,谢知庸却出奇的平静,他迎面直上,刀刃确实会贯穿他的右肩,但旬也可能被他重伤。
一向利己谨慎的魔王赌不起。
果然,旬赶紧撤了半步,被谢知庸抓住机会,斜斜地划了一剑。
魔气欲加胜了,都在充给那块被谢知庸划了的大口子,旬的脸逐渐从黑雾中露出。
他有一张白净的脸,看起来让人属实想不到是魔王,此时此刻沉着脸色,可怖得厉害。
谢知庸肩头看卡着那柄刀,血漫出来,让那柄魔刀微微震粟,好像尝到了喜欢的血液。
旬忽然反应过来,拔出魔刀,低低地笑了:“我倒以为谢修士能有多干净。”
谢知庸换了只手,不避不让地踢剑上去,旬扬刀挡前,两相碰撞,发出的气劲让结界都震了震,外面的魔物早就散了,生怕殃及池鱼一命呜呼。
刺耳的铮鸣声复而响起,谢知庸的脑子忽然一片空白,下意识皱眉,旬抓住他的片刻,没有用刀,反而用萦绕浓郁魔气的手抵住他的伤口,魔气于是层层进去,紧密得好像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谢知庸赶紧拉开距离,脑子的痛意没有半分消减,反倒愈演愈烈,旬的刀刃擦过他的脸,有鲜血汨汨流出,给白玉的脸加上了一份妖异。
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量,他握着剑柄的手微不可查地抖动了下,又被他稳住,手背上的青筋显露出他此时也不好受。
旬受了一剑倒也是重创,他调息着,戏谑地看着谢知庸:“没想到老头子还是有后手的。”
谢知庸抬眼,冷冷地看过来,眼里不见半分清明,像浮起了沉重的血雾。
第43章 难得
一只小雀落在树枝上, 发出“啾啾”的叫声,越满弹了下窗户, 它于是歪着脑袋往里头看了一眼, 又振翅飞了。
越满满意地收回支窗的杆子,偏头和谢知庸对上视线。
他刚睡醒,微微倚着床头, 眼睛甚至还有一点雾气,看起来呆呆的。
还是被吵醒了, 越满皱了下鼻子,又跳过去床阶。
“……旬呢?”谢知庸这个角度能看到她漫了点水汽的眼睛,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了, 低声问:“师妹哭了么?”
“什么?”越满歪着脑袋看他,眼睛的雾气好像又散了, 仿佛刚刚只是谢知庸的一场错觉。
“旬不是被师兄打败了么?他把魔物都撤了啊。”越满奇怪地看他一眼,和他复述:“师兄对付完魔王就回来了, 就是体力透支晕过去了,好在明净宗的援救来得刚好,安顿好了鸿城百姓,我们再待几日就可以回明净宗去了!”
这和谢知庸印象里的最后一幕隐约对上了,他还没来得及问什么,越满又新奇地和他聊起了要什么带沿路的特产回去。
“都可以, 师妹做主。”谢知庸垂着头,看她点手指。
越满掰着手指头又停了下,和谢知庸对了下视,率先移了下眼:“等下, 我有点……不好意思。”
越满纠结地手指绕来绕去,像是在解什么难题, 谢知庸本来没什么的,看她皱着脸,在思考什么一样,垂下鸦羽一样的睫毛,也不说话了。
“越满!”唐朝然推门而入:“你怎么又忘了……”
他看到房内景象,蹭了下鼻子,又退了一步,掩了门。
“师兄先好好休息,我去看看情况!”越满看到了救星,欢快地和谢知庸挥挥手,一蹦一跳地出去了。
谢知庸看着她的离去的背影,很想弯下嘴角,头却有忽过的闷痛,仅是须臾之间的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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