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眠连连摇头,有点怕的样子,“我不想补办,婚礼的流程好麻烦啊。”
那天殷同尘给她发了一份EXCEL表格,她打开看了一眼,就立刻关上,尔后丢进回收站,再把回收站彻底清空。
什么订酒席、拟宾客、选司仪、做视频,光是婚纱照那一项,足以让许眠举手投降。
她是真的怕麻烦,也是真的对仪式感没有兴趣。
何染染倒也理解,这确实是许眠的性格,而且……不用出份子钱,何乐而不为啊!
“我支持你的决定!”她拍了拍小伙伴的肩膀,“做人就是要实在!”
“嗯嗯!”许眠笑盈盈地点头,然后——
“份子钱你直接发我微信就好啦!”
“???”
说好的不追求仪式感,也不缺钱,想要钱就自己画呢?
许眠微笑。
“白给的钱不要,我又不傻?”
“……”
***
虽然取消了繁琐的婚礼,但许眠还是追求了另一项仪式感——一周年纪念日。
从文物局一回家,晏初水便问她,“一周年你想去哪里庆祝?巴厘岛?马尔代夫?”
“我想回檀城!”许眠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一只软绵绵的靠枕,欢欢喜喜地说。
“啊?”
“工程队的王队长和我说,下个礼拜小院的修缮完工,我们春拍结束后回去,是正好的。”她说。
“可是……”晏初水有些不理解,“院子修好了我们什么时候都可以回去,一周年纪念日……”
“初水哥哥,不对。”许眠摇头打断他的话,“那些地方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去,但是一周年,我想回家。”
她放下靠枕,转而抱住他的胳膊,左右摇了摇。
带着点哀求。
其实她不用撒娇,他也会听她的,只是有些心疼罢了。晏初水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松松软软的,像云眠山上的云朵一样。
他也想回去了。
“好,都听你的。”
世界很大很大,她与他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而家只有一个。
她很想家。
***
新一年的春拍,墨韵再一次回到巅峰,因为晏初水把《暮春行旅图》捐给博物馆前,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在今年春拍的预展上将首次展出这幅完整的山水长卷。
一时间宾客云集不说,参加春拍的人数也突破了往年的最高值,殷厂长连夜赶回主持拍卖,生怕错失白手套。
许眠的四张山水都拍出了新高价,而何染染的人物画也成交了一张,算是开张大吉了。
“前有《暮春行旅图》,后有许眠,山水画近几年应该会有一波热度。”殷同尘以他的职业敏锐做出预测,顺便给何染染指了一条康庄大道,“你不如也趁着这波市场好,画些山水画。”
可何染染是拒绝的。
“画画嘛,总是要画自己真心喜欢的,才能画得好。”她坦然又豁达地说,“这次卖一张,已经抵得上我去秋湖公园半年了。”
殷同尘挑眉,“所以你真心喜欢的,是画裸男?”
“唔……”何染染咬了咬下唇,“你也得承认,我那张的确画得好。”
“……”
栩栩如生,传神传形,能不好吗?!
***
尽管春拍热火朝天,晏初水却没有参加随后的庆功宴,因为许眠早已迫不及待要回家了。
修缮好的院落与以前的陈设一模一样,院子里有假山、有芭蕉,更有许眠最为钟爱的那方小池。
一进门,她就丢下行李箱,撒腿冲了过去。
“初水哥哥,里面有小蝌蚪!”小姑娘激动地尖叫,顾不得自己穿着白裙子,直接趴在池边。
晏初水环顾四周,比她挑剔,也比她苛刻。
“那棵芭蕉好像小了些,不如以前的高,还有那棵树……”
“它会慢慢长大的。”许眠包容地说,“外公刚种的时候就是这么小,都是后来长大的。”
“是吗?”晏初水依旧半信半疑。
“真的!”她认真起来,“我也是这样慢慢长大的。”
“哦……”他故意拖长尾音,“原来我们眠眠也是慢慢长大的呀,那怎么长得还不如芭蕉高?”
小姑娘回神,鼓起两腮,知道他在调侃自己。
琥珀色的眼珠转了一圈,她灵光一闪,“初水哥哥,我们去划船吧。”
“划船?”
晏初水的脸色陡然一变。
“对啊。”她兴致勃勃地点头,“你忘啦?后院有小路直通河边,那里有船的。”
晏初水当然没忘。
黄珣喜欢钓鱼,经常划着小船去云眠河上垂钓,可是——他晕船啊!那种脚不着地,不上不下的感觉,太难受了。
现在是许眠不依不饶了,“初水哥哥,人都要慢慢成长,你也要慢慢强大呀!”
晏初水当即后悔调侃她了。
然而后悔这种事,向来是来不及的,许眠牢牢拉住他的手,熟门熟路地往后院跑,气都不带喘一口。
“我们吃了晚饭再去吧……”他诱惑她改变心意。
“我不饿!”
“那、那天色已晚,不如先睡觉?”他艰难婉拒。
“我不困!”
“……”
***
暮色落尽时,晏初水终究还是被许眠绑上了那条木船,云眠河的水流并不湍急,他缩在船中央,以自我抱团的方式克制颤抖,许眠则亭亭地立在船头,扮演一个优秀的船夫。
两岸山崖峭立,尽情释放浓郁的春色,他本以为许眠会笑话他,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划船,水波在船侧荡漾,她沉浸在这一段前行之中。
小船一点点向前,夜色一点点浓郁。
云眠山、云眠河,还有划船的眠眠。
他似乎明白她为什么要来划船了,这样宁静的夜晚,这样如画的山河,只有亲眼看见,只有亲身走过,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回家。
微风轻拂,河水清冽,草木的芬芳带来漫山遍野的温柔。
他感觉好了一些。
“初水哥哥……”船头的小姑娘忽然开口,“外公以前带我划船的时候,和我说过一句话。”
他扶住船舷,努力调整重心,这才勉强站直身子。
“是什么?”他问。
许眠停住划桨的手,仰头向天空看去,晏初水跟着她一起仰头,蔚蓝的天幕上,银月渐渐浮了出来。
白月幽光,繁星万里。
她在淡淡的光亮之中,凝眸微笑。
“他说,嫦娥朝着月亮飞去,即便不能飞到广寒宫,也会见到银河。”
夜风将她的长发吹成河岸的柳枝,肆意地、自由地,在空中生长。
她努力向前,努力追逐想要的一切,哪怕不能到达,也会见到一路的风光,月色虽好,星空亦然,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们都应该如此。
小船被风吹得左右摇晃,他几乎站不稳,却还是想向她走去,即便不能达到,也可以近一些、再近一些。
然后——
扑通一声,他掉进河里了。
冰凉的河水一下子没过他的头顶,明明只有一瞬间,他却已经呛了好几口。
“我……游泳……”
他的话断断续续,只有双手在水中胡乱扑腾。
意外来得猝不及防,许眠丢下船桨一个猛子扎进河里,她从小在河边长大,熟识水性,自己游不成问题,救一个人也不算难,可晏初水比他高,也比他重,难度一下就增加了好多。
岸边一个人也没有,她甚至无法向人求助。
或者说,她根本来不及求助,因为晏初水的脑袋一会在水上,一会在水下。
情况并不乐观。
许眠咬咬牙,一把抱住他的腰身,使出全身的力气往上推了一把,他的双手总算搭上了船舷。
人有基本的求生欲,扒住船舷时晏初水自己使了股劲,向上蹬了两脚,终于上去半截身子,许眠又把他的一条腿也送了上去。
这下她才松了口气,趁着还有力气,赶紧先爬上船。
晏初水的四肢挂了三肢,但一动不动的。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又使劲拉住他的两条胳膊往上拽,沉沉的人翻了个身,咚的一声仰摔进船中。
人是救上来了,可双目紧闭,像是溺水了似的。
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这是许眠的第一个反应,但惊慌之下,她赶紧压他的胸口,然而晏初水一点反应也没有,没有吐水,更没有呼吸。
“初水哥哥!初水哥哥!”
小姑娘是真的急了。
声音越发急切,带着些哭腔,可躺着的人仍然没有回应。
她连忙俯身给他人工呼吸,河水浸透他们的衣衫,晚风吹来冰冰冷冷的,两人湿漉漉地贴在一起,连相触的双唇都是冰……
不,双唇并不是冰冷的。
是温暖的,还有一些柔软的颤动。
她定了定神,继续呼气。
唇上的温度越来越高,小姑娘的眉头动了一下,她突然闭上双眼。
小船枕在河中央,轻柔地推开波纹,如霜的月色下,万物静寂,湛湛星空。
晏初水睁开一只眼睛,又旋即闭上。
偷偷地,飞快地。
享受这一刻的月光,贪恋瞬息欢愉。
他知道,月亮看见了。
而她。
都知道。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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