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别提京中,回到这些世家子弟的地盘上,庄良玉就像是落进狼窝的羊羔。
若非现在是在雍和宫城里,她怕是还要再遭几波暗杀。
在宫中说话不便,庄良玉便也少言寡语,偶尔说些话也都与外界无关,都是些寻常话题。
庄良玉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问萧钦竹:“你能不能回头给我带些话本子进宫?”
萧钦竹点头。
虽然在绣鸾阁里,庄良玉也称得上是座上宾,被人锦衣玉食地照顾着,但总归不自在。
庄良玉在这深宫里,除了武宁公主外便没了认识的人,已经出宫建府的皇子不可能来,年岁尚小的八皇子也不便随意进后宫。
所以庄良玉便只能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想着萧钦竹什么时候会来。
萧夫人也来过一次,带着萧吟松过来探望她。
一见面,萧夫人的眼泪便往下落,哭得庄良玉不知如何是好。
萧夫人一边红着眼眶,一边怒骂萧钦竹不争气,说他连自己的媳妇都护不好。
庄良玉尴尬地挠挠脸颊,不好意思说是自己一时任性,过于逞强,才导致自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萧吟松也难得老老实实地,趴在床边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认真说道:“嫂嫂你放心,要是我哥敢因为你瘫了就另娶,我第一个不让二房进萧家的门。”
然后萧吟松就被萧夫人扯走了。
庄良玉,“……”
萧吟松这小孩儿,真真是一点语言的艺术都没掌握。
萧夫人又叮嘱几句,这才恋恋不舍地带着意犹未尽的萧吟松离开。
据说后来萧吟松这句话传到了萧钦竹耳朵里,本来就课业繁重的小孩儿更是被好好修理一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惨不忍睹,苦不堪言。
不过,绣鸾阁之外的事都与庄良玉暂时无关了。
她就安安心心在绣鸾阁中做个不问世事的闲人。
等到庄良玉能下地行走的时候,她已经在宫里待了五天。
庄良玉在宫女的搀扶下在绣鸾阁院里散步。
好不容易能离开床榻,让她感觉如获新生。
庄良玉后背的伤已经基本愈合,虽然行动间仍会扯动伤口,但不会再将伤口撕裂,也能做些简单的小动作。
庄良玉能下地的这一天,没迎来该接她回家的萧钦竹,反倒江皇后大驾绣鸾阁。
接到通传的那一刻,庄良玉还有些怔愣,她自觉与江皇后无甚交情,搞不明白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庄良玉匆匆披上一件外袍,在宫女的搀扶下艰难行礼,江皇后虽然说着多礼,但并没有要拦的架势。
所以庄良玉就只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将礼行完。
等到她起身,瞬间疼出一身汗。
江皇后走上前来拉住她的手,一股突兀的香气将庄良玉包围,江皇后面上笑容温和而亲切:“果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嘉禾县主的身子这么快就见好了。”
说着,她微微叹息一声:“那日在太仪殿上,嘉禾县主突然晕倒,血流不止,可真真是让人胆战心惊。若是嘉禾县主有闪失,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庄良玉被这股香气冲得头昏脑涨,却还要装出一副温婉的笑容,垂首道:“劳皇后娘娘挂念,嘉禾如今已无大碍。择日便可——”
“那便多留几日。”
庄良玉的话还未说完,江皇后便率先打断了她。
“总归宫里有最好的医师,也有最好的药材。嘉禾县主为陵南道百姓做了这样多的事,救万民于水火,不若便等伤好全再走,也省得叫人担心?”
庄良玉几近一口老血堵在喉咙口,心里是一点也不愿在这绣鸾阁多待。
在这种狼窝虎穴里待久了,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都不知道。
江皇后握着她的手往屋里走,步伐又快,庄良玉不得不跟上,步子勉强,疼得她满头是汗。
进屋落座后,江皇后像是这才看到她额上的汗迹,又沉声指使屋里的宫女,叱责她们办事不利,连个人都伺候不好,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庄良玉面色沉静,心知不过是江皇后在指桑骂槐而已。
这些话,全都是说给她听的。
可她搞不懂江皇后针对自己的理由是什么。
难不成她在担心顺德帝会看上她?想要把她纳入后宫?
庄良玉顿时毛骨悚然,将这个可怕又荒谬的想法甩出脑海。
这在开什么玩笑,顺德帝的年纪都够做她爹了,能不能要点脸?
庄良玉微笑,用这一层“木头”似的面具来应对心思深沉的江皇后。
等江皇后将绣鸾阁中的宫女仆从都数落一整个遍,她才转头又看向自己。
江皇后还是在笑着,但庄良玉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笑意,反倒有种自己被猛兽盯上的感觉。
“在绣鸾阁住得可还习惯?”
庄良玉适时露出惶恐的笑容,“锦衣玉食让嘉禾颇感困扰。”
“如何困扰?”
庄良玉沉默片刻,说道:“嘉禾不过一介百姓,住在这里受之有愧。”
江皇后没有说话,转头看着绣鸾阁中的雕梁画栋,似是惆怅般说道:“嘉禾县主,你可知这里曾是谁的居所?”
“不知。”庄良玉老老实实回答,说实话,她一点也不好奇,在这种深宫里,好奇心往往会害了一个人的命。
但江皇后才不会管庄良玉的想法,自顾说道:“她在这里住了十日,生死垂危,好不容易抢了一条命回来。之后便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走以后,他便在这里坐了三日。”
江皇后突然笑了一声,“你瞧,这人的年岁大了,便总爱说些有的没的。”
“皇后娘娘愿意对嘉禾说这些,是嘉禾的福分。”庄良玉在装乖巧的时候,必然也是独一份的。
与江皇后一起坐得越久,那股香气便愈发明显。
正常情况下,长期置于某种气味环境,会让人对这种气味的敏感度减弱,可时间推移,这股奇怪的味道并没有衰减,甚至愈发浓烈。
香味是从江皇后身上散发出来的,庄良玉根本躲不开。
只能安慰自己,连江皇后和她身边的人都被这股味道熏着,应该不会有致命危险。
静默维持了许久,突然,江皇后开口:“五斗山……如今是什么模样?”
五斗山重新与外界连通这件事是禀明过顺德帝的,庄良玉说:“五斗山现在与陵南道各地有所联通,通商贸,通文化习俗,出入自由,同受大雍律法约束。”
江皇后没说话,过了片刻,抬手叫来侍女,递给庄良玉一个香盒。
“这是江家秘传的安魂香,嘉禾县主如今身受重伤,睡前可燃此香,以享安眠。”
庄良玉当即感恩戴德地接过,“谢!皇后娘娘圣恩!”
转手便交给绣鸾阁的宫女,命人将香燃起来。
仿佛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般。
江皇后面上有一瞬间僵硬,似是没预料到庄良玉会有此般作态,忙不迭就起身准备离开。
“既然嘉禾县主燃香,想来是要休息,本宫便不做叨扰,待嘉禾康复后,本宫亲自设宴庆祝。”
当香盒中第一缕香燃起,江皇后的身影已经彻底离开庄良玉的视线。
庄良玉起身,赶在烟气弥散之前将香熄灭。
然后小心用布包好,“这样好的东西,该拿回去与郎君同享。”
……
庄良玉的话,总会准确无误地传到想要听到的人耳中。
至于旁人作何想——
总归是演戏,便随他们去。
第74章 局中人
“方才皇后来过?”
庄良玉正出神, 萧钦竹便步履匆匆而来。
她微微偏头,打量着萧钦竹略带匆忙的神色,眼中有疑惑。
她在想萧钦竹会不会知道这些前尘旧事。
萧钦竹脚步慢慢停下, 站定在庄良玉身前,黑亮的眼中流露不解, “何事?”
庄良玉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地将方才江皇后送来的香盒递到萧钦竹手中。
在看到香盒的那一刻, 萧钦竹面色瞬间阴沉,眼里甚至充满了戒备与排斥。
这坐实了庄良玉的猜想,萧钦竹对这些兴许是知晓一二的。
萧钦竹将香盒接过,用力攥在手中, 垂眸时思绪翻涌。
他眉头紧蹙,想要将庄良玉揽进怀里, 可在宫中, 动作又要有所顾忌,于是只能拉住庄良玉的手。
即便如此, 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仍引来无数宫人隐秘的视线。
庄良玉却不管不顾地凑上前,轻声耳语:“我想走。”
萧钦竹也想带庄良玉走,可没有圣旨, 谈何容易?
“好好养伤, 我会尽快带你离开。”
萧钦竹扶正庄良玉的身子,“我将夏荷带进来了,她正在外面候着。”
庄良玉眼中微亮, 直接喊道:“夏荷!”
夏荷提着裙角快步进来,一见到庄良玉, 泪水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哭得庄良玉还要费力安慰。
见她要抬手帮忙擦眼泪, 夏荷瞬间收住眼泪,身材细瘦的女子站在庄良玉身后,像是一个坚定的战士。
起初庄良玉还觉得待在绣鸾阁中不问世事,难得清闲。但不过是一个不明来路的江皇后,便让她难得安静的心里泛起焦躁。
庄良玉好奇心不重,但她很反感这种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
萧钦竹还在握住她的手,庄良玉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呼吸间带动背部的伤痕,疼痛确实让她重新找回理智。
丝丝缕缕的疼痛顺着脊骨蔓延,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小心行事,一步行差踏错,可能就是掉头的危险。
但宫里人多眼杂,庄良玉什么都不能说,便只是握着萧钦竹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
她问:“家中如何?”
昨日萧夫人刚来看过,就是不知道她那个不能进宫的老爹眼下境况如何。
“庄先生已经知道了。”
庄良玉错开眼神。
“庄先生很生气。”
庄良玉垂下了头。
“父亲甚是担心,几次三番请命想要进宫探望。”
庄良玉想起方才江皇后提及的故事,她抬头问道:“你,知道这里曾经住过谁吗?”
萧钦竹的沉默再次印证了庄良玉的猜测,她的声音飘忽,颤抖问道:“是跟我有关的人,对吗?”
萧钦竹默然颔首,肯定了庄良玉的答案。
如果说她是穿进了一本书里,这本书讲了赵衍恪与左仪灵的故事,那么现在,笼罩在她头上的阴影并非来自这对恋爱谈得惊天地的男女主。
而是来自故事中语焉不详的上一代人。
与自己父母是旧友的卢承锦将军,奇怪的郧国公府,与母亲渊源颇深的江皇后甚至是顺德帝……
庄良玉头一次觉得,比起所谓的男女主而言,好像上一代人之间更为风起云涌。
***
庄良玉在强迫自己冷静中又熬过了三日,如今她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等最后一层痂掉完,便能恢复如初。
今日绣鸾阁谢客,不允许任何人来探望。
不仅如此,外面还加了守卫,像是想将这里围困起来。
庄良玉只好当做自己不知晓这些暗流涌动,仍没事人一样由宫女搀扶着散步行走。
庄良玉起床不久,便被请去了老太后宫中。
老太后住在坤舆殿,从绣鸾阁过去,几乎要穿过半个后宫。
庄良玉就这样忍着后背的疼痛,一路接受无数宫人审视、好奇的视线。
有的来自妃嫔,有的来自皇室子女,也有的来自好奇而冒犯的仆从。
总归她是这偌大宫城里的外人。
老太后是以设宴的名义邀她到坤舆殿,一路上,庄良玉想了许多可能。
也许老太后会给她一个下马威,含沙射影,一顿敲打。也许老太后会对她态度热络,也准备将她利用一番。
不论如何,在这座宫城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有目的,没人会做徒劳无功的事。
……
先前在金玉宴时,她见过老太后。老太后如今虽然年事已高,但气势锐利,岁月只带给了这位老太后馈赠,一点也没有带给她衰老。
坤舆殿恢弘气派,风格更为庄严肃穆。
这次没有金玉宴时同行的其他女眷,庄良玉觉得自己仿佛即将掉进狼窝虎穴的羔羊一般无力。
老太后……
这位太后,与玄祖皇帝一起自贫乏起家,携手奋斗,打下大雍偌大疆土。
为玄祖皇帝生育四个儿女,抚养了五个孩子长大。
顺德帝便是过继到老太后名下。
据说,连大雍朝不似其他王朝那般采用序齿排班的方式排定皇子皇女们的顺序,也是因为老太后与玄祖皇帝的第一个儿子曾在战乱中夭折。
为了记住这位死去的皇子,玄祖皇帝特改礼法,将这位皇子登记在册,是玄祖皇帝年间唯一一个不曾见过雍王朝模样的皇室子孙。
庄良玉自诩有点小聪明,也知晓不少事,但跟这些人精打交道,她就跟个雏鸟没什么分别。
甚至整日里跟着叶尚书进进出出的叶瞳龄都有可能比她更得心应手。
庄良玉抵达坤舆殿的时候,四座皆空,只有老太后坐在榻上,以手扶额,闭目养神。
就在她的脚踏进门槛那一刻,老太后睁眼,目光仿佛箭矢般直直钉在她身上。
“太后金安。”庄良玉规规矩矩行礼,努力保持自己原有的形象。
老太后微微点头,从榻上起身,被宫里的嬷嬷搀扶着走到庄良玉跟前。
细细打量过她每一寸地方,淡淡道:“到那边坐着吧。”
庄良玉乖顺行礼,“谢太后。”
自庄良玉到后,其他人陆陆续续来了。
说是设宴,但人也不多,仅有皇后、四妃以及几个还在宫中的皇子皇女。
八皇子赵衍怀见了她很兴奋,眼里甚至冒光。
庄良玉还记得这八皇子的喜好,在自陵南道回来的路上,八皇子还一直提及,说今后回了西都城,一定要写一本自己的书,尝遍天下美味,走遍大雍河山。
八皇子刚想过来,便被他母妃扯住了衣袖,于是只能规规矩矩跟着,等跟老太后行过礼,才能往这边看两眼。
武宁公主也朝她微笑,见她能够走动,眼里有欣喜。
等人全部落座,老太后这才宣布开宴。
江皇后在开宴前说道:“此番设宴,为庆嘉禾县主康复。嘉禾县主鞠躬尽瘁,为陵南百姓殚精竭虑,着实令人钦佩。”
庄良玉文绉绉地回应:“皇后谬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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