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时光倒流,她在广聚斋看到桃笙时一定躲着走,说什么也不会进去。
第26章 026
德妃在东宫当中并没有停留太久。
卫司言带着两人进入正殿之时, 太子妃和皇太孙都已经在里面了。
若锦在东宫的身份是惠安郡主伴读,不是婢女,平日里在太子妃这儿也能落个座, 可今日皇太孙在这儿,又有客人到来,倘若太子妃不说赐座,那她就真的没了座位。
沈若锦眼睁睁看着桃笙在太子妃下首, 皇太孙的对面坐了下来, 而自己却只能站在了惠安郡主的身后。
心中不由感叹,自己可能真的和桃笙八字不合。
这是桃笙第一次见到书中重要线索人物,太子妃和皇太孙两人。
太子妃端庄大气,五官柔美,很有东宫主母的风范。
皇太孙长得和胞姐惠安郡主有些相像, 但他身形更为消瘦, 脸色也有些发白,未语先咳, 看着似乎有些不足之症。
太子妃见到桃笙后先来了几句场面话,季状元这样的国之栋梁通过科考被选了出来, 日后得以为国效力, 是社稷之幸, 也是百姓之福云云。
桃笙微笑:“殿下过誉了。”
太子妃又道:“总听人说你琴弹得好,季状元提起来也时时称赞, 皇上一直有想要兴礼乐的心思,想来姑娘日后一定会有不错的前程。”
“我琴艺只能称得上普通。”桃笙道, “不过就是得闲时候弹上一曲。这许就是戏文里常说的,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惠安郡主听着两人你来我往,觉得无聊, 缠着母亲撒娇:“不是说好了今日要听洛姑娘抚琴么?赶紧开始吧,我现在就想听一下。”
桃笙多少也猜到了一些太子妃请自己前来的意思,当即弹了两曲相对应景的《劝学》。
皇太孙一看就是内行人:“《劝学》我从前听夫子弹过,姑娘这曲调听着倒是有些不同。”
“原本这曲子是卫大家从太乐署带出来的。”桃笙道,“只是后来听着不妥,稍稍修正了几处音律,便是我今日所奏。”
卫先生原就是太乐署中数一数二的行家,大家听说是卫离忧亲自修正过的曲目,瞬间觉得更加顺耳了几分。
两曲弹毕,太子妃中肯评价道:“洛姑娘的琴声的确有让人清心静气,纾困解忧之效,果然不同凡响。”
虽然没有外头传得那般神乎其神,听了能让鲤鱼跃龙门,学子考状元,但的确听了之后让人心里觉得很舒坦舒坦,她刚才在那里跟德妃你来我往甚是疲惫,此时听过一曲后,原本淤积心口的情绪,现在好了许多。
沈若锦对于桃笙的琴声并无什么感觉,虽然这曲子听起来好听,但是京城当中琴技上佳的伶人有的是,在她看来,东宫实在犯不着巴巴儿把桃笙弄来抚琴。
可皇太孙坐在那里一脸专注,频频点头,又有太子妃肯定,还有刚才惠安郡主的教训,她在这种场合之下也不敢多言。
桃笙站起身来谢过太子妃夸奖,太子妃示意她不必多礼:“皇太孙也最喜音律,自幼琴艺在皇孙一辈儿还算出众,都说是很有几分皇祖父当年的风范。”
桃笙笑道:“没想到皇太孙也是行家里手,倒是我在这里班门弄斧了。”
“今日时候不早,过会儿还要去给贵妃娘娘请安。我也就不留你了,改日得闲再请你来东宫吃茶。”说罢,太子妃叫宫女放了赏,又让卫司言送桃笙出门。
桃笙离开后,皇太孙起身:“我今日还要温书两篇,就不陪母亲和姐姐说话了。”
惠安郡主看皇太孙要走,连忙转头对沈若锦吩咐:“前儿说要给二弟取的那本书,我忘记带来了,你去我房中取了给他送过去,莫要再迟了。”
若锦也知道惠安郡主此举是想要把自己支开,有私房话要跟母亲说,看着对方眼睛盯着自己直转的样子,多半和自己有关,且不是什么好事。
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太子妃面前,她更是不能表现出对郡主一丝一毫的不恭顺,也只能顺从地随皇太孙离开。
太子妃也看出了女儿的小心思:“人都已经走远了,快说罢,什么事?”
惠安郡主道:“我看不惯沈若锦,也不喜欢她,母亲都知道,为什么不能依了我的话,早早的放她出去?”
太子妃不解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你是没见她刚才对着洛姑娘那模样,拜高踩低的样子,看着就烦得慌。”惠安郡主挽住了母亲的胳膊,“我也不知道你们究竟看着沈若锦哪里好?我总觉得她性子轻狂,待我也没多少真心,我不乐意见她。”
太子妃叹气,女儿这样的性格,不是至亲之人,哪里能落得什么真心?
“我大周历朝历代只有公主才有资格选臣下之女充为伴读,这次给你选伴读陪侍左右,一则因着借你二弟选妃的东风,二则也是你皇祖父对你的格外恩宠。原本给你挑了四个伴读进来,其中一个看着好的给你二弟做了侧妃,还有两个被你折腾走了,就剩下这一个能忍得了你的,也要打发出去,外面能有什么好话?”
“再者说了,沈家如今虽然没落,若锦的父亲文远侯也不争气,可她外祖洛家可是实实在在的人物,朝中众多宗亲重臣都曾是洛家门生,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洛家帝师的位子上,也不能对她太过。”
看到女儿的神情开始有所松动,太子妃接着道:“你和她也就这几年的缘分,原就不必要她什么真心,只要她面上待你恭敬,过得去就好。你再等两年,她成婚之前遣送出去,稍稍送点东西给她添妆,给你也赢个好名声。”
现实比人强,即便是她这样的身份也做不到随心所欲。
惠安叹气:“那好吧,我都听母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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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政殿。
皇帝今日清晨醒来的时间比起昨天又早了两刻钟。
皇帝年纪大了,觉少,也有些起床气,整个寝殿的人都蹑手蹑脚办差伺候皇帝起床,生怕闹出点什么动静就要被拖出去罚了。
想起昨晚光怪陆离的梦境,皇帝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此时看到桌上摆好的早膳,点了其中两道菜品说是太子以前喜欢吃的,命大总管李盛给东宫那边送去。
李盛离开后,皇帝坐下来用了半碗粥,又说起了楚王的功课,这孩子从小字就不好看,昨天请安折子还是那么一笔烂字,很该找个人去指导一番。
说到这里,皇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高镇道:“上次朕听李大人说起,新科状元郎的字很是不错,想来能连中六元也有其中功劳。”
“陛下您说的季状元么?”高镇笑眯眯的,“李大学士都夸好,想来是错不了的。”
皇帝淡淡地“嗯”了一声:“请他过来宣政殿一趟,朕有话要同他说。”
交稿在即,整个修书团队都不免点灯熬油,季晏明也不例外。
昨晚在翰林院加班熬到很晚,他索性就在处所里空置的房间睡了。早晨起床后,还没来得及用饭,就被宫里来的太监请了出来,说是皇上想要见他。
季晏明赶到宣政殿时,皇帝已经去早朝了,他也只能留在宣政殿侧殿等着宣召。
皇帝下朝之后,又被纯妃那边的大宫女请走,在纯妃宫中用过午膳歇过晌觉之后,才想起了状元郎还在那里等他,回到宣政殿后命高镇把人宣过来。
季晏明对着皇帝行礼后立在一旁,皇帝坐在金座之上,自上而下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首先,这位状元郎生得很是好看,不同于今科探花郎的飘逸风流,更给人一种清冷凉薄不好接近的感觉,这样的年轻人有能力,但并不长袖善舞,也不太会结党营私,更适合做孤臣,或者说政治工具。
相比于老大从前的处事高调,交游广阔,太子一直听话安分,从不越轨。
也不知道是不是孩子大了想法也多,自打太子入主东宫之后心思就有些大了,甚至连自己的很多想法和决定都想置喙。
想起昨夜那个让人心惊的梦境……皇帝总觉得心里有一些不安生。
早上起来让人给太子赏了菜送过去,也是想让他回忆一下从年少时候是怎样一步步走过来的,莫忘了来时的路。
这么看来,状元郎还是跟着楚王更合适一些。
“朕看过你的字。”皇帝道,“颜筋柳骨,意蕴独到,才十六岁的年纪,能有这样好的字实属不易。朕那大儿子如今也是三十多的人了,字还是一样的没长进,少不得要让你费些心思了。”
季晏明也知道楚王如今处境极差,翻身基本无望,可皇帝既然开口了,就现在的情况而言,除了接旨应下来,再没有任何其他路可走。
既如此,那就态度好一些,起码博一个印象分。
“多谢陛下抬爱,微臣领命。”
皇帝下了命令,这事就该即刻办好,不能这么拖着。可京里都传,自从楚王遭遇贬斥后,变得脾气有些暴躁无偿,要这么贸贸然去找楚王说这件事情,饶是季晏明这样的人物也难免有些犯难。
皇帝也看出了他的为难,体贴地对高镇道:“你带状元郎过去楚王府,就说是朕的意思。”
高镇眼睛闪了闪,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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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内,楚王正在那里抱着一只箜篌在那里低头研究。
如今父皇在朝堂上一把将他掐死了,政治上不允许他进步了,他才三十几岁的年纪,一家老小等着吃饭,也不能就此真的消沉下来,那就整点无关权利的花样吧。
老头子最近不是嚷着要修书明史兴礼乐吗?
那他就配合一番,横竖出不了事。
正当楚王抱着箜篌在感觉自己要来点感觉的时候,一旁侍奉的人过来报道,宫里高镇高公公来了。
楚王吃了一惊,手中的箜篌也顷刻停止。
高镇原是他的母亲淑妃送入宣政殿的,虽然这几年心思越来越难捉摸,也不好说对母妃当初的提携之情剩了几分,但这人终归是向着自己这边的。
高镇一直在宣政殿皇帝眼皮子底下,他们的这段关系也一直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从不常来常往,如今高镇这么光明正大的过来探望,实在不合常理。
楚王生怕有诈,冷着脸厌烦道,自己这会儿正头疼呢,不见人。
高镇听了回复之后,也不知道楚王在抽什么风,他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季晏明:“殿下这段时日一直心绪烦闷,不免不好,季公子稍等,我进去看看。”
楚王看到是高镇一人进来,没什么人跟着,也就放下心来:“你怎么突然来了?”
高镇道便把皇帝提及楚王字写得差劲,准备指人进府的事情说了。
“父皇亲自给我送人?此话当真?”楚王当即来了精神,“他如今记起还有我这个儿子来了?还肯把状元郎专程指过来帮我?”
随便指个先生过来和把新科状元给自己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年纪轻轻,连中六元,未来有无限可能。
父皇此举,究竟是无意还是有意而为之?
楚王的心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高镇摇了摇头。
楚王落得如此结局,虽说实在可怜,但也不算有多冤枉。
楚王当年虽然未曾伙同几位皇叔行谋逆之事,但和他们的关系的确非比寻常。
楚王是皇帝诸多皇子当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从前先帝还在世的时候,几位皇叔也在宫中读书,楚王跟几个小叔叔年纪相仿,也能玩到一处,都是一起长大的。
甚至在几个皇叔出事之后,楚王依然做不到全然绝情,还曾为了他们的妻儿向皇帝求过情。
皇帝怒急攻心,差点把这个大儿子直接圈了,也是念及旧情才只让他卸了所有差事,罚其闭门思过。
这一闭就是三年。
大周从来没有皇子附逆之后还能东山再起的先例,更何况皇帝如今已经立了东宫太子。
如今他们所有跟楚王捆绑的人都已经认命了,不求他日后有御极天下的造化,只求这位楚王殿下能够好好生活,低调行事,在皇帝和未来皇帝手中保得住这条小命。
“殿下慎言。”都到了这个时候,高镇自然要打掉他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这都是是状元郎仰慕你,自己拿的主意。”
这事的确是皇帝提出来,季状元同意了,高镇自认这话不算假话,只是进行了一点点的加工。
并不影响大局。
可他这番话在楚王听来,就成了皇帝嫌弃自己字写得丑,有意选人指导,状元郎因为太过仰慕自己,当即主动挺身而出,表示愿意跟着自己。
在他沉沉浮浮的三十几年,高镇在多次关键的节点都曾帮助过他,楚王对于高镇的话也一直深信不疑。
楚王自己也没想到,他如今都山穷水尽了,还有人愿意这样坚定的选择站在自己一面,当即就把这个即将到来的状元郎划归到了自己的心腹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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