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沈裕如今的应对的法子,就是为了不得罪长兴侯府,给吴家一个交代,想要尽快认回桃笙,并让她代替若锦结了这门亲事。
在沈裕的预想之中,桃笙一定会惊喜地应下这件事情,今日他原定计划跟桃笙探讨的,也并非只有这门亲事,而是日后认回侯府定亲出嫁等一系列事情。
桃笙觉得这家人的脑子简直被浆糊给糊住了。
长兴侯府对于沈家来说本就是高攀,还是沈家退婚悔婚在先,结果人家一点不恼,不谈条件,只要交待。
傻子都知道,这家儿子一定是有的问题,起码绝对不会像明面上看着的这样白璧无瑕,算算时间线,应该是吴家政敌找到了吴瑱在外吃喝嫖赌的好些证据,即将就要捅出来,撕开一道口子,让言官们有本可奏。
也是正因如此,吴家才会急切找个姑娘来接盘。
桃笙再次重复了一遍:“我定过婚了。”
“这些都是无妨的。”沈若琳道,“祖母和父亲都在呢,你只管说答不答应,其他不用多管。只要你愿意了,父亲会想办法帮你退了那门婚事,你那养父母从前能给你定什么好的亲事?不就是穷乡僻壤的普通人家?多给几个钱就是了。”
如今楚父乃是三品左参政,封疆大吏的左膀右臂,比沈裕在皇帝面前还要得脸,可不是沈家随便两个钱就能打发了的。
桃笙懒得跟他们掰扯这些,还是那句话:“这事不用再议,我不愿意。”
沈樾看桃笙固执,怕她惹恼了祖母和父亲,日后再不能认回侯府当中,成为家中的弃子,便也跟着出声劝道:“这件亲事对你好对家里也好,难道不比你从前父母定的亲事更强百倍?这会儿不是使性子的时候,祖母和父亲也不可能一直这样迁就你,你要知道分寸。”
沈裕自认为对上桃笙处于绝对优势地位,眼神当中带着满满傲慢:“若是你如此顽固不冥,身为侯府中人却不为家中半点考量,日后休想认回侯府。”
沈裕的话术来来回回就这么一套,坐在一边的沈辞想起,从前父亲查问他功课不理想之时,也都是这些说辞
故而今天沈裕这番话,在沈辞听来格外刺耳,也开始动脑思考起来。
自己自幼享受了侯府锦衣玉食,让父亲骂上几句也就罢了,可桃笙自幼流落在外,家里也没给她提供优渥的生活,他们还一副她什么都欠了家里的样子,要求她给家中做贡献,沈辞觉得父亲实在有些过分。
可想起方才二哥说起,如果这件事情一直拖着,不能给吴家一个交代,若锦就不能应了令国公府那边的事情,痛失真爱。
一边是若锦,一边是桃笙,沈辞觉得心中烦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索性选择了闭嘴。
沈涣在一旁也皱紧了眉头。
他虽然对未婚妻的品貌十分满意,但止不住韩姨娘日日对自己的念叨,就是为了让沈若锦的亲事早早落定,才不上不下给自己寻了一门亲,他们娘俩就是二姑娘奔赴前程路上的垫脚石。
沈涣也选择了沉默。
沈若锦也不知道桃笙为什么会摆出这幅样子,明明长兴侯世子家世显赫,有财有貌,虽然比不上令国公府富贵有权势,但在她看条件来相当可观,配自己都从绰绰有余,何况桃笙这样在乡下长起的野丫头。
想当初听说要同吴瑱订婚,她高兴得几天晚上都没睡好,而自己当初奉若珍宝的姻缘,在桃笙那里却像是看一眼都厌弃的垃圾一样,反而显得自己这个自幼在侯府长大的千金嫡女小家子气。
若锦温温柔柔开口:“桃笙。”
桃笙回眸:“你闭嘴。”
本来一家人的怒火就冲在自己这边,如果若锦再开口,或委屈或深明大义的劝,等于给这些人加了buff,到时更加不好收场。
若锦被桃笙凌厉的眼神吓得后退了一步。
惠安郡主再跋扈,再不容人,却也从来没有对她投以这样的目光。
若锦毫不怀疑,如果眼神可以伤人,自己大概已经被桃笙穿成了筛子。
若锦硬着头皮道:“桃笙,你消消气。父亲和祖母说得不错,这的确是一门极好的好亲事。”
“这样的好亲事你怎么不去?”桃笙强压着性子质问道,“因为你有了更好的亲事。这么说来,你在这侯府当中赖着不走,就是因为侯府门第更高一些。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照这么说,若是你的生身父母比侯爷夫人更强一些,你自然就要认回本家了对不对?”
桃笙这次只是简单质问几句,若锦就看到沈裕眼神都变了,刚才大概也是要准备替自己说话的,这会儿却没有了动静。
沈若锦毫不怀疑,自己如果再多说两句,桃笙会撕开如今表面平和的遮羞布,说出更令人难堪的话语来。
若锦咬牙,她现在的确不敢招惹桃笙。
桃笙这样无所求又没有软肋的人,是内宅当中最有威胁的所在。桃笙能接受鱼死网破,跟家人吵个天昏地暗,是因为她如今什么都没有。而自己隐忍努力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一切,马上就要成为令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小不忍则乱大谋,她不能逞一时之气毁了半生辛劳的成果。
在桃笙强烈意味的警告眼神下,沈若锦再次认怂,选择了闭嘴。
她的身子软绵绵地倒下去,落在一旁的黄梨花竹节圈椅上,大颗大颗晶莹的泪水脸颊落了下来,表达着对桃笙无声的控诉。
沈若琳一看若锦这幅情形当即心疼到不行,对着桃笙怒道:“你怎么能这样跟若锦说话?到底有没有教养?她在府中代你孝敬长辈侍奉祖母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能这般用言语伤她?”
“替我享受侯府富贵这么多年,我的确该谢谢她。”桃笙冷笑。
虽然桃笙不太看重侯府家庭条件,不喜欢这里压抑的气氛,但这不代表是她们可以随意拿捏她的理由。
义务和责任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
“再说了,为什么只有若锦照顾老夫人和父母,你作为儿女,孝道又在哪里呢?侯夫人这几年去庄子当中生病,你又侍奉过几次汤药?怕是还不如我这个住在外面的没教养的女儿吧?”
沈若琳嫁的承勤伯府的五公子,虽然是幺子,但也是嫡子。沈若琳是庶女,姨娘只是侯府婢女,当初为了能嫁进伯爵府中使了一些手段。
承勤伯夫人本就性情尖刻,又兼对沈若琳身份并不满意,不免总生出一些事端来。
而这两位女性长辈之中,婆母难难伺候,洛昕好说话,为了讨好丈夫讨好婆母,故而沈若琳一直都留伯爵府中侍奉一家老小,并未过来侯府给洛昕侍奉汤药。
但沈若琳明显没有沈若锦这般惜命,还强撑着对桃笙道:“你不要以为表兄中了状元郎,你就可以这般不把父亲和祖母放在眼里,朝中每年考中的举子进士大有人在,芝麻绿豆的小官,二三十年也未必出得了头。家里桩桩件件都是为了你好,你却为了这点小事在家里如此撒泼,你当真以为闹出去你能得了好?”
如今桃笙最不怕的,就是把事情闹大。
“这事闹出去我是讨不了好,难道你们不是?”桃笙道,“我倒是无所谓,反正如今跟你们府里没有瓜葛,上得也在秦县洛家的族谱。可你们明明知道若锦并非沈家女儿,却让她以沈家嫡长女的身份参选郡主伴读,这可是欺君之罪。”
桃笙说完这番话,神情反而变得轻松起来:“还是说,你们压根儿没把太子当君?”
这话才是直指矛盾当中最是核心关键的所在。
他们的确是知晓桃笙身份在前,让若锦参选东宫伴读在后。
当初在干这件事情的时候,沈裕也不是没有担心过,但是想着知道这个秘密的都是自家亲人和签了死契的奴仆,谁说出去就是要了自己的命,整个侯府当中是不会有人愿意以身犯险的。
却忽略了桃笙这么一个不确定因素。
桃笙参与了其中整个事情,不光知道内情还掌握着完成的证据链,一旦她把此事告到东宫里去,那家里人的确一个都跑不了。
整个屋子的人无一例外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桃笙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屋子里的几个人。
长姐沈若琳在婆家过得艰难,要靠着家里撑腰,所以拼命讨好沈老夫人和沈裕,也对即将嫁入国公府的沈若锦一力支持,哪怕是助纣为虐。
沈樾是侯府世子,为着家中脸面和事情的妥善解决,不要让自己心尖上的妹妹若锦受伤,也希望自己能尽快应下这门婚事。
几个未婚孩子代入的则是桃笙,看着这样不顾桃笙意愿死命逼婚的祖母和父亲,不免想到了自己日后的命运,就连蹦的最高的沈辞也一直没有说话帮腔。
至于沈老夫人和沈裕母子二人,自然一心想着让若锦能够嫁入关家,成为令国公府的姻亲,让多年在若锦身上的投资有了回报。
个人有个人的立场,每个人也只会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问题,沈家众人一向如此。
桃笙一直认为,人可以先爱自己,以自己的利益为先,但如果为了自己的利益就要牺牲旁人,将自己意愿强加在别人身上,甚至毁了他人一生……这样的人她定然有多远躲多远。
不过刚才她的话的确震慑了这一屋子人,桃笙也是头一次看到老夫人会气成这个样子。她的脸涨得通红,眼睛当中目露凶光,嘴巴一张一合,像是离了水的鱼。
听说这位老夫人多少有点基础病,冬天家里离不了太医和大夫,桃笙怕这老太太气出什么好歹,最后碰瓷赖在自己身上:“我的话说完了,你们好自为之。至于这门亲事如何解决,还是自己多想想办法,莫要再打我的主意。”
老夫人终究是老夫人,反应比起旁人更快了一步:“你要是今日这样出了这个门,就再别回来,也别想再认回沈家。”
“您放心。”桃笙当即痛快地应了下来,“就是日后你们八抬大轿来请,我也是不来的。”
如今她连表面的平和都不想跟这家人继续维持,只想完完全全走向决裂,老死不相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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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笙走出侯府大门之时,脑子里还是有些嗡嗡作响,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吵架有点过力,她感觉浑身都累得紧,手指也有些抬不起来。
此时的桃笙猛然想起,今日过来侯府是乘坐的沈裕的马车,现在她跟这家人彻底闹翻,不可能再让他们套了马车给自己回去。
今早在苏家之时,她只想着围观小凤赶人,着急忙慌地出来,身上没带什么银钱。
正在桃笙纠结怎样回家之时,就看到自家红缨黄盖的榆木马车稳稳停在了侯府门前。
季晏明走下车来,看着桃笙走出侯府这幅模样,就知道今日在这府中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家人打着至亲之人的名号,把桃笙逼到这个程度,季晏明眼神当中闪过一丝狠戾,随即在桃笙奔向自己之时恢复如常。
“事情都办完了?”
季晏明简短的问话将桃笙拉回了现实,她浅浅地“嗯”了一声,看了看变得越发阴沉的天色,“起风了,怕是过会儿要下雨呢。”
季晏明点了点头,略显冷清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走吧,跟我回家。”
第32章 032
桃笙所料不错, 他们上车没一会儿后,天空真的下雨了。
桃笙坐在车子里,听雨声滴答滴答落在头顶车盖之上, 周围喧嚣渐渐远去,车子里的空间逐渐和外界隔绝起来,形成了两个世界。
桃笙坐在软垫之上,在雨滴声中渐渐松缓下来。
季晏明看桃笙的下唇渐渐有了血色, 眼睛也逐渐恢复了神采, 悄悄松了口气。
这样突然被亲人找回家中,对于一个失去父母无依无靠的姑娘来说原本是好事,只是这家人实在人品差到出奇,从不考虑亲生女儿感受,一切出发点只为着自己的利益, 反而成了桃笙的负担。
桃笙一向自信从容, 遇到什么事情都不慌不乱,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这副狼狈的样子。
那沈家不过是京城的三流人家, 这般不知天高地厚,还真当了自己是个人物。
如今太子开始不安于现状, 想要在更短的时间里拿到更多筹码, 朝中某些大臣都认为太子入主东宫就是夺嫡结束, 一门心思想要讨好于他,惠王、恪王等人也开始蠢蠢欲动, 却忽视了坐在龙椅上拥有绝对权力的那人。
在这样波谲云诡的京城复杂环境当中,沈裕这种人甚至不用他动什么手, 只要在危急关头稍稍踩一下, 人说没也就没了。
桃笙很快注意到,季晏明在简单地问过自己两句话后, 脸色开始变得越发阴沉,一看就是在思考什么,多半是对沈家有了看法。
被反派榜一大哥盯上的人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桃笙想到季晏明升官后对待政敌的手段,心中莫名地爽了一把。
淅淅沥沥的雨声跟了一路,直到回到同光巷后,天空依然下着雨,不见变小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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