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门生回来对自己说了此事,并形容了一番那考生的衣着长相,石宗年一打听便知道,他们那日遇到的人是季晏明。
虽然季晏明之后一直没有再提这件事情,大概率心思都在考试之上根本没注意,但石宗年一想到那日季晏明看到了这件事,没准哪天会想起来指认出来那门生最后牵连到自己,心里就总是不能安生。
石宗年几次三番阻碍季晏明考试不成,眼睁睁看着他进了翰林院,后来想了这个法子,先请他在空白文书纸上签名用印,再行一些诬陷之事。
而这件事情无意中被睿王知晓,睿王便以此威胁自己提交“证据”,趁着太子出事拿下季晏明,断了楚王的得力臂膀。
近来利用废太子搞事打击政敌的人不少,浑水摸鱼也不差他一个。
石宗年听说了洛家介入,洛桃笙又开始重回皇帝跟前后心里越发没底,所以才会找睿王说话,没想到对方竟会推得这样干净。
睿王和石宗年分别之后,觉得心中很是有些不安宁,准备关起门来不管外界纷扰,画一副万年长青图进献父皇,以表自己寄情山水丹青,无暇顾及朝事纷扰之心。
结果画作尚未完成之时,就有宣政殿的太监过来传旨,说是皇上要见他。
睿王觉得有些诧异。
父皇知道他在翰林院安插人手更换名单后十分愤怒,即便他用色令智昏鬼迷心窍只想得到桃笙为理由,也没有混过去。
父皇还是觉得他安插人在翰林院挑战皇权的事情不能饶恕,猛一顿敲打之后便让他闭门思过,不再召见。
可今天突然请他又是因为什么?
宣政殿里,皇帝一脸阴沉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睿王:“老六,你可知罪?”
在不知道皇帝目的之前,睿王自然不能自曝。
“儿臣不知。”
一旁站着伺候的高镇看似好心地补充道:“季大人的事情大理寺已经查清,皇上已经亲自提审了翰林院石大人,他可是什么都说了。”
皇帝也道:“朕看那日你诚恳认罪,当你是老实了,便也只罚了你闭门思过,你当真以为朕老糊涂了不成?要这样糊弄于朕!你究竟在翰林院中安插了多少人?是不是要翰林院的李学士也要为你所用,入了东宫当储君才肯罢休?”
睿王跪在那里浑身发凉。
父皇的意思是说,这石宗年也是他一早安插在翰林院的人,可事实明明不是!
他只是抓到了石宗年徇私舞弊忌惮季晏明的把柄,想要利用他打击楚王而已,根本就没有皇帝想得那般复杂。
看如今的情况,大理寺大概已经查清了季晏明是冤枉的,并审讯了石宗年,而石宗年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口不择言拉了自己下水。
睿王一直觉得,虽然构陷季晏明也有错处,但自己和楚王不对付人尽皆知,就算皇上知道了也只会往党争的方向来想,高拿轻放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可现在对方钉死了说石宗年是自己的人,而自己那次已经对父皇信誓旦旦保证,他在翰林院中除了置换名单的秦润外再无别人。
而这刚刚没过了一个月的功夫,又偏巧发生了这件事情。
如今在父皇看来,就是自己在那次事件受了教训之后依然不老实,没有将石宗年的事情说出来,还继续在翰林院安插钉子。
这就等于自己在上件事情尚未完全揭之时,再次触及了父皇的底线。
从前只有睿王诬陷冤枉别人的份儿,他再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他会被人构陷得这般彻底。
睿王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究竟是谁要害他?
第91章 091
高镇看着狡辩未果的睿王摇了摇头。
昨天听到楚王提起, 他们从桓王那里找到了证人,是季晏明一早发现事情不对后,安排进了桓王府里躲起来的。
高镇听后还觉得十分惊诧。
这么重要的证人石大人和睿王竟然没有灭口, 最后还能落在季晏明手里。
现在这究竟是什么世道,这样不严谨的人也能犯罪成功了吗?
楚王一脸高深道:“你不懂,这事讲究得就是一个阴差阳错。”
当初他们将人证和家人证词交给了大理寺,又请来了那位号称“铁画银钩”的严先生做了一番推演, 事情便开始变得水落石出。
当初的时候石宗年想让季晏明在空白纸上提前签名用印, 就是打了将来填空诬陷的主意。
而季晏明记得从前谢怀安曾经提过,京郊有一个严先生,字写得好不说,还能帮人设计签名。
但这些其实都不是这严先生的最特殊之处。
严先生跟谢怀安的外祖家中有亲,所以做过谢怀安的书法启蒙先生, 也因此谢怀安一早就知道了这位严先生还有个不为人知的能耐, 那就是这位先生仿写乃是一绝,不是本人亲辨外人根本认不出来。
季晏明这样谨慎的人自然不会着了石先生的道儿。
于是不光在印章上做了手脚, 用了另一个新刻的无效印章,还请严先生帮着仿写下了名字, 对外宣称也是当年请严先生设计签名在白纸上写字, 不知为何被石大人拿去用了, 他自己也十分困惑。
别说现在密信的事情通篇都是作假的,就算上面内容是真的, 这印章和签名也都是没有效力的。
不得不说,季晏明这一手防得不错。
而楚王也有着跟高镇同样的疑惑, 等到提审结束后, 他实在忍不住就凑上去问了一句——
为什么你们没有把那庞路给拘起来?
石宗年已经把自己做过的事情全都招了,现在变得已经有些心如死灰。
从前见了楚王都是吓得退避三舍, 如今恶向胆边生,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没好气地对楚王道:“当初庞路失踪之后,我去问睿王,他说不是他做的,我觉得除了他杀了庞路,再不会有旁人,只当他诓我。”
当年两人发现双双庞路不见后,都问过彼此是不是对庞路动了手。
两人都表明庞路的事情不是自己做的,说得也都是实话。
但因为两人之间缺少基本的信任,都觉得对方是在诓骗自己,实际是把偷偷把人给灭口了,只是不够信任自己不想开口交待而已。
他们都没想到,这其中可能还存在另外一条路,比如季晏明把作为证人的庞路给保护了起来。
所以才会有了今天最终被桓王交出证人的局面。
不得不说,这两人为了利益的联盟也当真十分脆弱。
而按照大周如今律例,明显从犯罪名更轻,所以石宗年咬死了是睿王指使,自己才这么做的。
但这指使也分指使自己的人和教唆被自己抓到把柄的人,睿王是后者。
但是皇帝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跟他说是巧合他也不会信,更兼睿王还有在翰林院安插秦润修改名单前科,所以就理所当然并且坚定认为是后者。
睿王这次,也是活该倒霉了。
= =
季晏明在大理寺等待提审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房间干净整洁,摆设齐全,温度适宜,只是这么多天屋内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任何人同他交流,一日三遍过来送餐的也是一个哑仆,放下就走。
唯一和别人不同的是,大理寺卿徐大人接到洛家授意,特别关照了守卫,给他送了一些解闷的书过来。
季晏明天性喜静,觉得这生活没什么不妥,反正多少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也不觉得闷。
只是这日出了大理寺大门,才发现外面世界的阳光是如此耀眼。
而比那阳光更耀眼的,是一早站在马车前面等待他的姑娘——
一身妃色苏绣牡丹曳地群的桃笙。
季晏明走上前来,刚要说话,桃笙却拿右手食指在唇边轻轻晃了晃,示意回去再说。
大理寺距离季宅路程并不远,没多大会儿功夫,马车便停在了宅子门外。
两人回到家后,才发现大家都不在,只有汤妈妈和小凤出来迎接他们。
桃笙掰着手指给季晏明数算,如今谁也不知道季晏明今日能够回来,父亲洛修照例去兵部当差了,弟弟也像往常一样出门上学,妹妹跟着母亲和姨母去含光寺为他祈福去了,所以都恰巧不在。
桃笙现在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季晏明:“咱们是去你那里说,还是去我那里说?”
去季晏明那里说,自然指得就是他前院的书房,两人从前也没少在里面听琴说话。
如果去桃笙那里,虽然也有自己的书房,但算是闺房的范畴。
桃笙以为对方会说去前院书房那里,毕竟从前大多数时候都是这么做的,结果季晏明道:“去你那里说。”
桃笙只想快些知道真相,根本没有注意到季晏明言语当中的反常:“好,那咱们去后头说。”
今日的谈话内容相对机密,桃笙一早就遣散了下人,亲自执壶给季晏明倒茶。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那石大人不对的?”
竟然在对方请他签名时候就开始布局,留了这么一手。
“说起来,这件事情还是你提醒了我。”
后来季晏明入职到翰林院后,看到了在这里当差的石宗年,蓦地想起乡试前的那个晚上,桃笙将他从石家宅子里接了出来,安置在了洛家的宅子里,而他那次考试一切顺利,成功登顶榜首。
季晏明总觉得有种冥冥之中的天定之感,再看石宗年后开始有了一种不太好的直觉。
他当初接近石宗年是为了调查对方是否真的可疑,究竟有什么问题,结果真的让他给查到了。
就是当年指示门生参与科举舞弊,被自己撞破。
这样一根刺存在心中,石宗年早晚会出手,不得不防。
后来石宗年拿了白纸请他签字用印,想给季晏明设套,却反而被季晏明套路。
所以说这次主动出击的人,并非石宗年,而是季晏明。
就在前几日,季晏明暗示石宗年,自己那日见到一个青年人,自称是石先生的门生,看着很是有些面熟,似乎在当年府试时候曾经见过。
如今季晏明已为刑部五品官员,办理案件是主要职责,石宗年回去之后越想越害怕,再加上睿王催促得紧,便打算利用太子谋逆的案子把季晏明拉下水去。
却不想事情没几日便反转过来,被拉下水的成了睿王和石宗年。
桃笙听得入迷:“所以是表哥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此时对睿王动手的确是最好的时候。”季晏明道。
睿王在北上避暑途中对桃笙做过的事情实在恶劣,季晏明对睿王的忍耐也到了极点,不想让睿王还有机会再出现在桃笙眼前。
石宗年不过就是个以权谋私谋利的小角色,不足挂齿,查他的事甚至都不用挑什么日子。
可是睿王不同。
季晏明会选择此次以身做局,就是想把事情闹大,让皇帝看看,睿王其实并不老实,内心深处全是看不到的小心思,阳奉阴违,结党营私都是做惯了的。
秦润帮着睿王修改名单的事情还没过去,睿王就开始了下一步动作,依然是在翰林院的官员身上动手脚,这在皇帝看来就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皇帝在经历了太子的事情后,最在意的就是这个。
如今他对睿王的余怒尚未消除,睿王又来了这么一出,让皇帝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威胁,这亲王的位子,怕是也未必能够保得住了。
第92章 092
“不管怎么说, 能够平安度过此劫都是好事。”桃笙眉眼弯弯,“明儿就是中元节了,咱们一起去放河灯祈福吧。”
季晏明应道:“好, 明晚一起去。”
说话之间,宣政殿尹公公又来寻季晏明:“奴婢奉命一早去大理寺接您,问了大理寺的几位大人才知道您回来了。”
季晏明颔首道:“是陛下那里有什么事么?”
“正是。”尹公公道,“陛下请您过去。”
季晏明用眼神安抚桃笙:“等回来后再跟你商议, 我去去就来。”
宣政殿。
皇帝对着请安的季晏明道了声“免礼”, 抬手招呼他过来:“你也来瞧瞧这幅画如何?”
季晏明稍稍端详了一会儿,对皇帝道:“独具匠心,运笔精巧,尤其是这几支牡丹画得极好,仿佛是把整个春日都收在了画中一样。”
皇帝肯定地点了点头:“看不出来, 你还是个懂画的。这是直隶总督前儿刚刚献上来的, 且先不说画怎么样,重要的是这份心意。”
除了送画的心意, 更多的是当年带兵护驾的心意。
“你们这段时日为朝廷做了很多,朕都知道。你少年老成, 办事妥当, 从没有让朕失望过, 这次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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