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等他明天醒过来再说。
院中又恢复安静了,时柒回到床榻边照顾白叶,红烟见此也敛下心绪,退下了,眼前之人是白叶妹妹,自然是不会让他出事。
房间还燃烧着一根蜡烛,烛蜡落在案桌上,慢慢硬化。
她撑着太阳穴,盯烛蜡看,看着看着,眼皮耷拉下来,扶坐在床榻旁的身体也慢慢软靠,脑袋搁到被褥一角,不动了。
翌日一早,虫鸣阵阵,白叶睁开眼,看到的是压红了半张脸的时柒,心一瞬间软得一塌糊涂,不由自主抬手轻碰上她侧脸。
浮光落到少女绒毛上,肤如凝脂,看着可巧,惹人怜。
像是梦到了什么,她嘴巴微动,发出细小的呓语声。
他唇角无意识地弯起,轻手轻脚地从床榻下来,还算轻松地抱起时柒,放到铺着被褥的床,再温柔地勾了一下她挺翘的鼻尖。
时柒似感到痒,抬起手一把拍掉他,清脆的一声响。
她听着也醒了,看见白叶红了的手背,猛地坐起来,眼底一片愧疚,嘴里念叨着对不起,他却无所谓,宠溺仿佛要溺出来。
黑衣青年皮肤在洒进来的阳光照耀下很是透明,只有笑起来时多了一抹颜色。
红烟捧着水盆走过来,看见的便是这一幕,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主上这么温柔,以前都是嗜血成性、杀人如麻的。
可这样的改变并不利于白叶坐稳魔族之首的位置,普通人一旦有了软肋,行事会变得拘谨,需顾虑的事情太多,更别提他。
时柒抬头看向房门,先是一愣,再朝她点了点头。
红烟面不改色地端着水盆进去给他们洗漱,白叶无意地扫过她一眼,接过白布,放进水里,拧干,覆在时柒脸上,替之净面。
时柒歪了一下头,想夺过白布自己来,他躲开不让。
两人之间相处气氛融洽,红烟插不进去,悄然到房外,撞见外出办事回来的追风,眼神示意暂时不要进去,主上还在梳洗。
追风的命儿也是白叶救下的,忠心耿耿,即便是让他死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无非是把命儿还给对方罢了。
红烟跟追风日常都是话少的,相视无言,他冷面一张,与她各站一地,突然不知道想起什么,又往红烟戴着面纱的脸看一眼。
视线过于明显,她抬眸看去,追风还是冷着一张脸挪开了眼。
红烟知道追风在想些什么,虽然他没有表情,但仔细想想也能隐约猜测得出。
她这张脸跟白时柒相似,前不久还被白叶用钗子划烂了,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日后可能会成为一颗弃子。
不得不说他们藏得很好,追风以前根本不知道她的脸长什么样。
正当红烟思绪乱飞,时柒从房间里走出来,招手叫追风过去,他看见她有一瞬间的怔愣,冷如冰霜的脸难得有一丝破裂。
追风是知道时柒复活了,但还是一次这样面对面,“圣、圣女。”
他年少时就追随白叶了,自然明白她对主上来说非常重要。
时柒微微一笑,“嗯”了一声,把想要吩咐的事说出来,追风又变回那面无表情了,认真地件件谨记下来,唯恐有丝毫遗漏。
红烟看着她有条不絮地吩咐事情,心头掠过敬佩。
追风前几天被白叶派回新魔域观察那些魔族长老,发现他们是打着仙门要对魔族动手的旗号让他回魔域,试探白叶的实力。
也不知他们从哪里得知白叶现在身体不太好的消息,夺位之心蠢蠢欲动,很急切。
还有,他们就算知道了时柒复活的事也没什么表示。
毕竟都换一具身体了,毫无魔气,已经算不得魔族人,顶多算普通人,她体内的那一股力量应该不在了,这样的人他们不在乎。
时柒得知此事嗤笑了一声。
她扬眉道:“收拾东西,我们立刻离开寒山镇,回魔域。”
追风原本还有些担心以白叶这种状态回去会生事端,见时柒镇定自若的样子,犹如吃了定心丸,重重地点头道:“是。”
他们没什么东西收拾,不出一刻钟就可以出发。
时柒幻化成别的模样,知道白叶身体不好,幻化需要自身力量支撑,所以给他戴了帷帽,再施法掩盖气息。
本来她打算直接离开寒山镇的,但有人给寒山镇布下了结界,有仙门的印记,如果不想惊动他们,只能从寒山镇镇口离开。
由于白叶还是有些虚弱,时柒买了一辆马车,追风当车夫。
街上一切如常,人来人往,看着并无不妥,不过越靠近镇口越多人,有人抱怨道:“这是怎么了,出镇还要检查了?”
另一妇人道:“对啊,听说仙门来人了,把我们这里围了起来,说是要找什么白时柒,那是魔族人!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全。”
“可这也太折腾了吧,要等到什么时辰我们才能出得去。”
时柒坐在马车里能听见她们的交谈声,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眼。
太阳还不是很烈,镇口排了一条很长的队,有些是出镇去探望人,有些是要外出到别的地方做生意,他们等得也挺不耐烦。
队实在是太长了,寒山镇地处富饶之处,居住在这里的百姓众多。
红烟跟追风坐在马车前面,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她勾起帘子一角,小声道:“前方有不少仙门派来的弟子和寒山派弟子。”
时柒应声知道了。
白叶半闭着眼靠在车板上,体温比以前更低,她用自己温度也不是很高的手去暖和他,马车还在排着队,缓慢地前行。
街道嘈杂,时柒心有些浮躁,甚至想出去抢过追风手里的辔绳,驱马冲出镇口,可现实不容许她这样做,因为要顾虑白叶。
刚才看了外面一眼,时柒发现守在镇口的人不仅有仙门派来的弟子和寒山派弟子,还有仙门的门主。
那几名门主都是仙门中修为最高的,她之前听李怜雪说过他们。
时柒深呼一口气,把浮躁之心强行压下去,又掀开车帘看排队排到哪儿了,却看见了两名熟悉的人。
他们分别是李怜雪和谢舟,应该是奉命到镇口排查。
再见到他们,时柒觉得恍如隔世,果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不由得心生惋惜,一开始就清楚李怜雪对待她这个朋友是极好的。
李怜雪似有所觉地抬头看向时柒这里,见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微微一顿,并没有很在意,然后转头跟谢舟商议其他事了。
南枝门主出现在他们身后,李怜雪、谢舟向他行礼。
时柒昨天才见过南枝门主,今天又见不禁有些感慨,转头对意识略有涣散的白叶说:“大哥,我看见我师……南枝门主了。”
白叶半阖的双目睁开,反手握住她,“你以后不要靠近他。”
时柒以为他是一如既往不喜欢自己接触仙门中人,笑了笑,也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故作轻松地问他要不要吃些点心填肚子。
时间缓慢地过去,前面的马车离开,总算轮到他们了。
搜查他们马车的是李怜雪,她手拿着一把长剑走过来,打量着坐在前面、同样幻化过其他面容的红烟和追风。
他们也是经历过大风大雨,表现得很正常,没有异样。
李怜雪用长剑撩开了车帘,时柒心脏砰砰跳,白叶刚才强撑着用自己的力量暂时幻化成别人的模样,摘下了易惹怀疑的帷帽。
“放行。”李怜雪目光在时柒平平无奇的脸打转了几秒,扬声道。
马车开始驱动,她捏紧了衣袖,却听一道低沉清冽的青年嗓音在外响起,“且慢。”
紧接着,时柒又听到了李怜雪的声音,“师尊。”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镇口车水马龙, 一名身穿白衣的青年似不染俗尘地立于其中,就站在离马车不远处,在场的仙门、散派弟子纷纷行礼。
坐在马车里的时柒心情瞬间沉入海底。
唯有跟白叶牵着的手给予她力量, 他唇色微白,面容瘦削,不束不扎的墨发垂在胸前, 扫过盘着的膝盖。
南枝门主目光也放到了快要被弟子放行的马车上, 不发一言地静看着,犹如一尊雕像,挂在腰间的折扇被风吹得微晃。
一念成仙, 一念成魔。
宿命如此,人不可抗。
他本是局外人,奈何亲身入了局, 不知不觉也成了局中人。
不知是幸运与否,夏邵青在穿进书中之前恰好翻阅到结局那章, 如今想来, 他不过是系统用来推动剧情发展的傀儡罢了。
而白叶会死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夏邵青想,若到那时,时柒定必定会伤心欲绝。
那可是她的大哥, 从小把她养大的大哥, 可他们能扭转乾坤么。
不能。
夏邵青也在心底里作答了,因为他曾几何时也想为心爱之人扭转命运,妄想更改她在原书的结局, 可却反而受到了惩罚。
——她死亡的时间提前了,而且就死在他眼前。
什么穿越、什么穿书或多或少能够改变原来的轨迹大多是骗人的。
现实上, 一切都无比残酷,他连自己的命运都系在系统手里,谈何改变他人,只能当一个旁观者或推动者。
夏邵青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拂尘。
只见他一步一步地朝前走,骨节分明的手指碰上了车帘,坐在马车前面的红烟与追风心提到嗓子眼,指甲近乎嵌入掌心。
帘子一角被葱白的手指微微勾起,时柒默默地凝视着那个地方,五指不受控制地发颤,白叶能感受到,轻轻地回握了她一下。
时柒抬头与他对视,心微不可查地一动,像是有春风拂过。
而距离镇口有一段距离的屋顶,周向阳负手而立看着,用黑发带扎起的高马尾偶尔随风晃动,身旁是曾弑过夫的上古鸟兽。
上古鸟兽没世人的感情,只是随着自己的主人淡淡地眺望这一切,而周向阳却忽问:“你有没有想过回去看一眼你的孩子。”
似乎是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个,上古鸟兽几秒才匆匆地反应过来,立刻回道:“没有,主人,我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周向阳笑了,永远保持着一张年轻的面容,笑起来的模样跟普通的十几岁少年差不多,莫名道:“是啊,妖怎么会有心呢。”
若妖有心,他母亲便不会一气之下带他回灵族。
若妖有心,他母亲也不会在目睹灵族被灭后,客死他乡,死前还怀揣着对他父亲的怨恨之意,死不瞑目。
也许妖是有心的,只不过那一颗心永远不会给任何人。
周向阳一直没把自己当妖,自认为由始至终都是灵族人,可他好像也是没心的,手上早就沾染了数不清的鲜血和人命。
在他出神之际,站在马车前的沈拂尘已经撩开了半面车帘。
便是此时,西镇口发生动乱,其实寒山镇有两个可以出镇的镇口,只是西镇口早被封住了,还有仙门百家之首在那里镇守。
有人在那边扯着嗓子喊道:“魔族白时柒在这儿!”
勾着车帘的玉手一顿,沈拂尘放下了,衣袂飘飘,没有一丝停顿地往西镇口走去,步伐生莲,恍若已飞升的白璧无瑕谪仙。
终于走了。
时柒脸上泛起了一层细汗,白叶看了,用袖子给她拭擦,现身体虽弱,却无半分恐惧、担忧之态,仿佛生来如此,不畏任何。
马车被放行了,车轱辘滚过地面,发出一阵阵声音。
白叶支撑不住了,化回原样,猛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肤色被咳出薄红,侧脸枕在她时柒肩上,眼皮垂下。
他问:“妹妹,你可曾怨我。”
时柒不解其意,低头看貌若好女、侧脸如玉的白叶,心绪浮动,一下子连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我怎么会怨大哥呢?”
白叶闭眼闻着她的香味,慢道:“百年前,我未能救下你,让你受苦,跳入断魂深渊,遭受万鬼欺凌。”
他身体真的很冰凉,愣是时柒施法也无法温暖半分,她便搂得更紧了,两人气息相交,“这不是你的错,大哥无须自责。”
白叶不再说话了。
他安静地依偎着她,有些贪婪希望时间停止在这一刻。
有一件现如今只有白叶知道的事,那就是——他并不是前任魔族之首的孩子,而是他们夫妇捡回去养的。
据说他当时被放在一片雪海之中,那是看似最纯洁、神圣的地方,他们途经此处,女子觉得婴儿漂亮却又可怜。
在这冰天雪地里,就算是成人再待久一点儿兴许连小命都要被冻没了,更别说这个小小、看似才出生没多久的粉雕玉琢婴儿。
女子与夫君商议后带走了婴儿。
他们也没有瞒白叶,而是等他懂事就说出这个真相了,还说他们也曾试替他找亲生父母,只是找不到跟他有相似气息的人。
此事说来很是怪异,除非他父母都死了,不然为何在世间寻不到他父母的气息,但他们也不是万能之人,只能暂时作罢。
令他们更奇怪的是,这个婴儿身上有着近乎矛盾的两种气息。
——仙、魔混杂的气息,只是魔性占据一大部分,没想到这个婴儿是注定成魔的一个人,他们养下也正好。
白叶十几岁的时候,女子怀上了时柒,当时她拉着他稚嫩的手,隔着衣衫覆上圆滚滚的肚皮,柔声道:“这是你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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