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悅睨他,白了一记,打定了主意不肯承认:“我怎么不知道?谁喊你的,你去找谁,别在跟前儿碍我的眼。”
“你这丫头,好没良心。”谢知韫眯了眯眼,气的想把人按下打几下屁股才好,“你同我好生地说话,若不然,我再不惯着你。”吃饭砸锅,哪里来的道理?就是看在平日那些首饰衣裳的面子,她也该给两分笑脸儿才是。
“不惯着我?谁要你惯着了?你又惯着了谁?你要是厌了我,那正好,我这就收拾衣裳,带着我阿娘家去,也不投靠你谢家的高门大户了。”文悅赌气甩开他的手,转身就打开箱子,要拿衣裳出来收拾包袱。
“家去?家去可没有奴才丫鬟的伺候着。”
文悅气急,刺他一句:“我也不稀罕这些,表哥说了,只等他大考高中,就接我与阿娘家去,届时便是你求我,我也再不踏进你谢家大门儿!“
杜衡誉、杜衡誉,又是杜衡誉!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气呢,谢知韫逆鳞被她一次又一次的拨开,心头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起身揪住她的衣裳,脸上只剩戾气与凛色:“你想死么?”
高高的巴掌举在头顶,文悅吓得惊叫出声,又要逞强,眼睛闭的紧紧,双手抵在身前欲将他推开:“你打吧,最好是打死我!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吧!”
巴掌落下,文悅尖叫着哭出声,嘴里呜咽着喊阿娘救命,可她哭出几声,脸上却不觉的疼,小心睁开眼睛,那原以为要落在她脸上的巴掌印儿正赫赫印在面前男人脸颊上呢。
谢知韫还在发火:“爷是眼瞎,舒坦日子过够了,才栽在了你这夜叉狼身上,且等着吧,迟早有一日,爷要把姓杜的给千刀万剐了。扒了皮,脑袋尸首不在一处,叫他下辈子脱不成人胎,别说是这辈子,就是生生世世,你也再望不见他一个边儿!”
文悅后怕极了,听他发疯的言语,捂着脸只知道哭。
谢知韫已经气的头疼,明明是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恨不得身家性命都舍给她,可任他千好万好,怎么就捂不好这没良心的坏丫头呢。看着面前的好哭包,谢知韫头疼的更厉害了,他揉了揉眉心,连哄她也顾不得了,他只怕再呆一会儿真就被她给气死。
他撒开手,转身要走,哭着的某人又抽抽嗒嗒追了上来:“你去哪儿?你要杀我表哥,你不准去……”
又听到她‘表哥’长‘表哥’短的话,谢知韫恨不得当场把她掐死!“放手!”他狠狠将人甩开,文悅哭的正伤心,一个站不稳,脚下趔趄,重重的就跌在了地上。谢知韫并不管她,居高临下瞥一眼,抬脚出去。他迈出门槛在原地站了许久,听不到身后动静便不放心,回头来看,倒在地上的某人却不说话了。
“文悅?”谢知韫没好气地喊一声,仍是不见应答。
他有些慌了,三步并作两步回来,将人抱着往床上放,正是紧张之际,忽然听见怀里小人儿又轻声呓语,谢知韫隐约听到她喊的是’杜衡誉‘三个字,脑袋霎时皆白,混混沌沌似入太虚之境。
幻境飘渺,如走马看花,一幕幕景致在眼前掠过,谢知韫看着文悅在自己面前自戕,剪刀戳破了脖子,宁肯丢了性命也要与那姓杜的离开,而画中的自己则郁郁沉沉,剜了心肝才忍痛放手还了她自由,自此,他醉生梦死不知今夕何夕。
再后来,京都传来消息,姓杜的畜生科举及第,入赘给一李姓官员家里做了上门女婿。他四处使人去打听,才知道姓杜的畜生把文悅领走后没多久,就把人卖入了风月之地,拿着谢家给小丫头置办的那些陪嫁,一路花天酒地去了京都。
老天爷不可怜苦命人,那姓杜的畜生得了倚,自此翻身,独留那傻丫头苦命挨挨,说是自戕走的,草席卷着,最后连口薄皮棺材都没落到。
幻境斗转,面前的车水马龙悉数不见了,谢知韫又觉身处荒郊野地,面前是只红了眼的野狗,口水粘连着滴答在地上,落下的刹那将尘埃汇聚成团,幻境中砸起巨大声响,红眼睛的野狗一步步紧闭,就在快要扑近的刹那,却突然驻足,那野狗似是嘴角扬起狂狞一笑,转身便朝另一个方向扑去。
谢知韫拼命的架势还没懈怠,忽然瞥见那野狗扑去的方向站着狼狈气弱的女子,再看一眼,竟是文悅,谢知韫不做思考,拔腿便也紧跟上去,嘴里忙不迭惊呼提醒:“快跑!跑!”
那声音撕心裂肺,震的人脑子里一阵嗡鸣,谢知韫猛然坐起,他睁开眼睛,面前仍是熟悉的一切,翠蓝的绣鞋勾着薄纱,外头风从半掩的窗户里钻进来,廊下的画眉声音清脆,顽劣的又学一声猫儿的叫唤。
“喵——”
谢知韫眼底的怖惧未散,眼眶里却觉得沉甸甸的重,他拂过面颊,才知道是一滴眼泪落下,他心里酸涩难言,撑着从地上起身,见文悅一动不动的在床上躺着。
谢知韫一阵后怕,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他两步近前,颤巍巍的手指探到鼻息,才长出一口气,抓着她的手腕不撒,低声咒骂一句:“没良心的东西。”
床上的小人儿似是听见了他说的话,呓语着动了动指尖,纤长的指甲挠在掌心,痒痒的,软绵绵,谢知韫的怒气也被轻轻拂散,他将那只细软娇嫩的小手捧在手心摩挲着,嘴里口是心非的嗔道:“冤家,迟早要打你两下才算出气!”
忽然,又听文悅嚅喏着嘟囔,起先还听不清,谢知韫当她有什么交代,凑近了听见‘杜衡誉’三个字,谢知韫当即脸色沉下,丢开她的手,拳头攥了又攥。
真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就算是只猫儿狗儿,自己这么掏心掏肺的待它好,也知道该亲近谁吧!怎么这没良心的小东西,就是没生一丁点儿脑子呢!
谢知韫坐不住了,他生怕自己再多待一会儿,大巴掌就得落在她脸上去,杜衡誉,去他娘的杜衡誉!
谢知韫咬着牙,又想起幻境中她宁死都要逃离自己的狠心模样,跺脚转身往外头走,左右也喂不熟了,就此拉到,杜衡誉好她便跟着杜衡誉去。
是死是活都是她该的,日后也怨不得别个。
走到门口,听见身后声响窸窣,大略是人也醒过来了,他又不死心,拢紧了眉心,咬牙切齿地回头,问她最后一句:“你是死都跟他在一起么?”
便见文悅呆愣愣坐在那里,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
忽然,她眼睛眨啊眨,下一瞬便红了眼眶,嘴里还委屈的喊着他名字“谢知韫……谢知韫……”
一声接着一声,声音中好似夹着千般不舍万般委屈。
谢知韫惊在原地,张着嘴几许久没说出话来,又见文悅转了性儿子似的,不管不管的就跳下床来,破天荒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发狠的在他脸上啃了又啃。
唇脂口水糊作一团,才听她嚎啕大哭,扒着他的脖颈质问:“谢知韫,你混蛋,你为什么不管我,你怎么能不管我呢……”
谢知韫:“!?”
第003章
绸缎谢家的谢三爷最近使了大钱,可着岭南地界广招名医呢,听说是他藏在外头那条狐媚子犯了病,癔症上头,好端端的突然脑袋不大清楚了。
提起谢家那狐媚子,平江府谁没听过两耳朵闲话。
谢三爷有钱,岭南的绸缎铺子里十家有六家都姓谢,远的一船一船出海换银子,近的也有京都达官贵人们一掷千金,就连宫里内务府采办也都是年年认着谢家的名号而来。
谢三爷模样生的俊,清隽高个子,又不喜去秦楼楚馆里讨快活,依他家的本钱,讨个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也能使得。
偏谢三爷眼神儿不好,挑挑拣拣找了个穷寡妇家的闺女,瘦猴子似的身上没二两肉。跟着那文家的寡妇在底下镇子上开个茶馆儿,小丫头虽有几分姿色,脾气却不大好,一年到头净见文寡妇提棍子撵着她打,哭天嚎地的也是一景儿。
后来谢三爷瞧上了那小丫头,才叫孤儿寡母见了天儿,捧着天大的福气过上了好日子。
然而,人心不足,贪多务得,文家小丫头姨娘进门儿,竟拖家带口,连带着后院的鸡鸭老鸹都跟了去谢家享福了,街坊四邻抓把瓜子儿看热闹,只盼着谢三爷磨尽了性子,那夜叉星似的寡妇闺女又该如何?
说话不及,又见马车停驻,下来一提背药箱的大夫,佝偻着腰,一把斑白的山羊胡打着卷儿,心坎前衣上不知哪顿吃过的折箩在粗布上落了饭痂,滴滴点点的零星一片,看着好不窝囊。
茶馆掌柜是后梁郡人,揣着手儿,撇着嘴挑眉,冲一旁伺候着添热水的小伙计道:“乖乖哩,可是逮着了怨种,都知道对门儿有钱,一个小女子,真假大夫拉一箩筐了不?”
小伙计笑道:“人谢三爷又不傻,想是真有什么疑难杂症呢。您别不信,这赤脚大夫也不比咱们城里的大夫差,前年我家二哥背了红狼疮,连常家医馆的坐堂都说治不了,却巧我三姨姥背了些鲜果子来看我姥娘,给帮着从她们村请了个赤脚大夫,开了三副药,头两副下去,就好了个七七八八。”
掌柜的大嘴撇出一乍宽,从鼻孔里哼哼一声,道:“傻小子,被人坑了还倒找钱呢,两副药就能医好的病,叫人多赚一副药钱,你还给他磕头谢恩?”
小伙计性子和善,不接这腔,打了打肩膀头上的手巾板儿,笑着起身到后头去。
掌柜的没了搭话的伴儿,唧唧索索,勾着脖子也要回柜上歇脚,一打眼却瞧见对门儿才进去的那个腌臢大夫被连推带桑的给撵了出来,霎时来了精神,猫步往人堆里凑热闹去了。
“撵走撵走,全都撵走!姨娘说了,脏不拉稀的,哪里来的乞丐也敢冒充大夫来骗钱!你们再弄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到这院儿里诓银子,就要押了送官!”小丫鬟叫做莺哥儿,穿着一身柳黄短禁,下身铺开陈橙缀花百褶裙,掐着腰吼人,声音比街上叫卖的货郎都厉害。
她是谢知韫特意指在文悅身边的人,文家姑侄俩都不是省油的灯,小的谗言佞语,老的连哄带吓唬,文悅又是个听不见声的糊涂虫,若是没莺哥儿在跟前儿盯着些啊,怕是连这院子也早被人卖了。
只是文悅一向不喜欢莺哥儿的倔脾气,主仆俩两句话就要翻脸,莺哥儿是谢知韫的人,文悅不好撵她走,便将人打发到二道门外伺候,只管宅子里的琐碎杂事,今儿个使她出来传话,也是稀奇了。
莺哥儿脾气大,被撵出来的也不是善茬,那腌臢大夫药箱掉地上磕开了盖儿也不管,摸着被莺哥儿挨过的手,挤出几褶子抬头纹,耍无赖道:“小姑娘脾气大胆子还不小呢,男女授受不亲,光天日头地儿里摸男人,怕是跟府上主子学来的吧!”
都知道此处是谢三爷的外宅,这大夫一句话,倒是骂了一窝子人,引得围观百姓一阵哄笑。
看众人跟着起哄,这人气势更盛,嬉皮笑脸儿道:“小姑娘,你家主子也是要脸的体面人,我这人果利,更不屑于为难你一个小丫头,但我好歹也是你家舅爷套车给拉过来的,撵人可以,看不看病的总该把诊金给了吧。”
“我给你奶奶个腿儿!”莺哥儿早就气坏,撕拽着上去打人,才抓住那人的衣裳,就听人群后传来谢三爷的声音,“好好的动什么手呢?怎么回事,就在家门口闹起来了?”
谢知韫垂冠缀珠,一身儿蟹青缎子束袖圆领袍,脚踩一双野郊踩土的踏云靴,笑着从马背上下来,先给街坊四邻拱手见礼,道了叨扰,让管家将大家伙儿劝散,才敛了笑,板着脸听莺哥儿说起事情的由来。
“杜衡誉给了你多少银子,教你来闹事儿的?”谢知韫眸子眯起,似笑非笑地把玩着手上的扳指,声音温润,眼神里却泛着想要杀人的寒气。
“不……不是的……”那人本就是巷子里跳宝案的一个泼皮,跟杜衡誉合计着来谢家讹钱的,叫谢知韫一个眼神的瞪的心里泛怯,腿一软,扑通一声就坐在了地上。
“说!”跟前管家厉喝一声。那泼皮惊的心肝脾肺跟着发颤,实话就倒豆子似的全讲了出来。
“是……是杜秀才欠了我们好旺赌坊的债,连本带利一共是……是三十四两,他还不起,就……鼓捣着小的做了这出戏,说好的来这宅子里扮一回大夫,就给五十两呢,三十四两还赌坊,剩下的我俩平分……”
偷瞧见谢三爷脸上怒意越深,泼皮连忙磕头:“都是那杜秀才的主意啊!小的也是赶鸭子上架,叫人威胁着才来的……”
谢知韫居高临下的看那泼皮,嘴角微微牵起,扭头问:“打他出去那话是她亲口说的?”
莺哥儿上前一步,笑着回话:“是姨娘说的。奴婢被叫进去,两只耳朵听到真真儿的。姨娘还说了,他们要是撒泼,就叫奴婢报官,打他几十板子才好呢!”
文姨娘能看清这些人的嘴脸,谢家里里外外的奴才没有不高兴的,莺哥儿嘴角带笑,恨不得给文姨娘拍巴掌贺两声英明呢。
谢知韫也不禁笑了起来,他想了片刻,勾手叫那泼皮起身,低声交代一番……
*
谢知韫从门廊子进来的时候文悅正坐在屋里生闷气,透着格子窗棂往屋里瞧,怀里的猫儿被她捏揉捏扁,生无可恋的耷拉着脑袋懒得挣扎。
小丫鬟春桃在跟前儿打着团扇,慢悠悠摇晃着也不敢说话。听见三爷回来了,春桃得了救星似的以眼神哀求,谢知韫摆手,小丫鬟攥紧了扇子踮脚尖麻利出去。
怀里的猫儿也听见动静,看到谢知韫更是看到了亲人,刚才还老实乖巧呢,马上踢蹬着四条腿儿打着滚儿就要翻身逃跑。
“不准走。别人欺负我也就罢了,连你也欺负我。坏家伙!”文悅按住它两只前爪,把脸埋它心脯亲了又亲,直到一只大手伸进来,捉住了她使坏的手,才把猫儿放跑。
“你欺负它做什么,哑巴牲口不说话,但凡是个学舌的,私底下就得骂你。”谢知韫学着她刚才亲猫的劲儿蹭她的手,文悅被烫的跟猫儿一样挣扎抽回,没好气的翻他白眼,“坏家伙!”
谢知韫笑着看她,又到穿衣镜前解束腕,还不忘逗她:“你要是不喜欢那猫,明儿我叫人把它送回那府里,省的你瞧着心烦。”
“我是骂你。”文悅理直气壮的怼他,下巴抬得高高的,可谢知韫将解下的束腕递过来,她还是接了,噘着嘴给放到衣架子上,小声的抱怨,“就知道欺负我,坏家伙……”
一抬眼,正撞上某人脱干净了外衫冲着自己笑。
“笑什么笑,说的就是你。”
“凶巴巴的,爷就稀罕你这股不讲理的劲儿。”谢知韫凑上去在她面腮连啃几口,跑马的汗臭味混着她身上的木樨花香,古怪的叫人想多吸几口。
“脏死了。”胡茬扎的她脖子疼,文悅满满不耐烦的将人推开,嫌弃斥道:“你走开,我正一脑门子官司呢,你别招我烦。”
“什么官司,说出来,看看你男人能不能给帮着了了?”谢知韫狗皮膏药似的不撒手,她这癔病来的稀奇,只不再抵触与他肌肤之亲这一样,却叫他欢喜不能自已。
“你帮我了了?”文悅推他不过,半推半就在他腿上坐下,“早起我找你说话,是谁赶戏台子似的嚷着要出城打猎,我身份低微,可不敢耽误你个好猎户。”
感情搁这儿记仇呢,谢知韫笑着顺毛,给她解释:“内务府衙门的员外郎来了,他管着往宫里送的织品绸缎,织造局的江大人喊我作陪,大清早才送来的消息,说是起了局,让去近郊猎场打兔子,我走的急,就忘了给你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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