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庭弘大概发现了孩子的异样,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那人后脸色瞬间变得很复杂。
几番欲言又止,萧庭弘别过目光,提醒道:“你若想过去也要等会儿,皇上之后会来问话,现在去不妥。”
这话也算是默认了两人的关系,反正对于萧景兮的选择他不会再插手。
杨盛主动走过去似乎在和夏离聊什么。
视线被遮挡,少年收回目光,低低应了一声。
———
另一边。
杨盛不着痕迹地远远看了一眼萧景兮,随后同夏离道:“你家小公子看你看半天了,你怎么都没个回应?”
夏离抬眼看了看他,笑了笑,懒散道:“你希望我怎么回应他?”
杨盛微微皱眉,夏离若是不在意萧景兮,那她完全可以大方回应,不用管其他人的心思。
然而方才萧景兮的目光已经那般明显,偏偏她一直刻意忽视,这反而证明她十分在意这少年——
作为朝堂新贵,萧景兮对这个神秘的暗阁阁主有所好奇是正常的,但如果自己回应了便证明两人多少有点交情。
兵部尚书可不是御史大夫这种闲职,一旦让别人意识到他可能与暗阁有交,那办起事来不少人恐怕都要掂量掂量了。
朝堂上最忌孤立无援,夏离这是怕他因为自己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故意这般。
杨盛深吸一口气,缓声道:“你喜欢那小子什么?”
夏离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早点给你物色物色呗,万一他死的早呢?”
杨盛的语气淡漠,意外带着一丝怒气。
夏离举杯的手一顿,扫了他一眼,眼神凌厉。
杨盛面色不改,继续道:“你明明知道结局,无非就是你看他白头、看他病重、看他死,然后呢,你准备如何?”
夏离愣神了一会儿,垂眸接着饮酒,随口道:“我只在乎当下,不在乎结果。”
“可这个‘当下’于你而言转瞬即逝,”杨盛叹了口气,道:“你比谁都清楚,他是‘祸’,不是‘福’。”
杨盛因为一些机缘巧合,很早就认识夏离。
所有人都说这暗阁阁主是个冷血无情的主,但他知道这家伙其实心思很沉,并非薄情,只是不敢有情,她的时间太过漫长,漫长到容易迷失于此间。
如今好不容易与世间维持了一个平衡,爱慕此间却又不陷入,偏偏来了个萧景兮打破了这一切。
夏离沉默了很久。
眼前是佳人美酒,雕栏画栋,歌台暖响,盛世歌舞。
可她一闭眼又仿佛看见了红颜枯骨,断壁残垣……
她的小公子也终会化作黄土一捧,黄泉碧落再不得见。
夏离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淡声道:“我会忘掉。”
几十年、几百年,她会有足够的时间来忘掉一切……
———
宴会过半,楚泽照例道了祝贺之词后也开始与众人聊起天来,他今日喝了不少酒,话也多了些。
随意聊了几句后他把目光移到了沉默寡言的萧景兮身上,借着点醉意道:“听淑妃说,萧爱卿有位心上人,不知是哪位姑娘,可要朕赐婚?”
此话一出,不少世家大臣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自古世家结亲都是大事,萧家现在如此地位,若是能与其交秦晋之好,实在是上上策。
“不知是哪位世家小姐,萧公子可愿说说?”
“是啊,萧公子一表人才,不知是哪位小姐如此有幸?”
不少人顺着楚泽的话开始有意无意地试探。
萧景兮起身行了一礼,低头缓声道:“谢皇上挂怀,只是臣之私事,劳圣上忧心,臣惶恐。”
此言算是婉拒,奈何楚泽这会儿醉酒,正在兴头上,摆摆手道:“爱卿若是真喜欢,赐婚后朕也好好挑些礼物,婚礼让人专门操办,算是朕的一番心意。”
圣上心意可不好回绝,萧景兮微微皱眉,并没有立即回答。
夏离未首肯之事,他是绝不会多言的。
萧庭弘看看皇上又看看自家孩子,抿了抿唇终是没好说什么。
一众人借着宴会的气氛起哄,都在让萧景兮开口。
楚泽只当他是不好意思,觉得萧景兮也算自己半个弟弟,于是道:“萧爱卿喜欢便说吧,赐一段良缘,朕是很乐意的。”
楚泽这会儿十分想做次媒,毕竟本朝也没有公主什么的,以萧景兮的身份再加上他的旨意,断没有成不了的婚,所以他丝毫没有顾虑,恨不得当场指婚。
杨盛看着这一幕闹剧,冷哼一声,独自喝酒。
然而一旁的严重山发觉了他的异样,若有所思,接着又望见面容紧绷的萧庭弘,眉头一皱,像是猜到了什么。
“皇上,”在这闹剧就要越演越烈之时,严重山突然站出来,行礼道:“大理寺有要事上报,还请皇上移步养心殿。”
楚泽不满道:“有什么事一定要今日上报吗?”
“确实是有要事,还请皇上恕罪。”
楚泽这会儿有些晕乎乎的,但良好的习惯还是让他选择立即处理事宜,于是命人摆驾移宫,并嘱咐宴会照常。
皇上都走了,见萧景兮确实是不愿意开口,便也无人再主动询问。
终于是得了清净,萧景兮暗自松了口气,下意识回头朝夏离的方向望去,人却已经不在了。
少年一愣,立即起身不管旁人的挽留询问,匆匆走出殿内。
———
“好了,严爱卿你说吧,有什么要事?”
养心殿内,楚泽酒劲过了,现在有点头疼,撑着额头询问道。
严重山站在殿下,淡声道:“皇上还是不要再追问萧公子的婚事了,这事怕是您也做不了主。”
楚泽愣了愣,不解道:“这有什么吗?全京城的婚事朕都可以做主,难不成萧家公子喜欢的还会是个外族人?”
严重山看向他,道:“有一位,您确实没办法做主。”
楚泽笑道:“怎么可能,这全京城……”
声音截然而止,楚泽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瞬间僵住——
还真有一位……
———
出了宫宴大殿后会路过一个花苑。
宫中栽种的花树自是繁花烂漫,香径通幽,清风弄影。
步入花苑后灯火瞬间暗了下来,宫宴的喧嚣也被花丛隔离,只见明月当空,静谧清幽。
入眼未见其他人,萧景兮本准备再到别处找找,刚要转身,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影,接着一下子抱住了自己!
风与晨雾的气息袭来,还夹杂着一丝酒香,若明月邀人,清风醉酒。
不同于之前在尘花楼中沾染的一点酒气,这次的酒香更醇厚,是真真切切从眼前人呼吸中传出的。
“小公子,你来找我啦。”
语调异常欢快,是萧景兮从未听过的语气。
他垂眸看去,只见怀里的人眼中满是欢愉,眸光明亮纯净,比这月光更甚。
发觉到夏离眼中淡淡朦胧的雾气,萧景兮为她理了理额发,柔声道:“你喝醉了。”
“是吗?哎呀,无所谓,”夏离抚上少年的脸颊,眼中是爱意与珍重,兴奋道:“果然还是有一个人陪着最好了,夜里不用怕冷也不用怕黑了。”
萧景兮心中动容,抱紧了怀里的人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听到这句夏离歪头想了想,然后睁大眼睛一本正经道:“不对不对,是你陪我几十年,最后我再花几百年把你忘掉。”
萧景兮的动作一僵,望着眼前人没有言语。
夏离笑了笑,眼中温柔清浅,轻轻道:“对不起,我也不想忘了你,但那样就太痛苦了,我不想那么痛苦。”
死亡抛弃了她,然后夺走她珍视的一切,她只能用遗忘来掩盖悲伤。
萧景兮第一次在夏离眼中看见了悲伤与脆弱,那双眼睛中的光彩碎开,若池塘涟漪扰碎水中之月,一切美好,破损残缺。
夜凉如水,月色朦胧。
夏离突然挣脱萧景兮的怀抱,而后随手折下一株花枝,笑道:“小公子,你不是说想看我跳舞吗?我跳一次,你可看好了。”
说着以花为剑,于这花苑之中起舞。
花枝作剑舞,浩荡波涛翻,剑气凝霜雪,舞落万重花。
旋身而起,万千落红,飞花满苑,衣袂蹁跹,盛景如斯矣。
繁复的飞花与衣带迷眼醉人,萧景兮注视着月下花前的人,甚至不敢眨眼。
可舞将尽之时,夏离直接扔掉花枝,顺势倒在这片花丛之中。
飞花片片落下,繁花深重,顷刻便落了她满身。
萧景兮立刻上前,却见夏离微微摆了摆手,像是困了想直接睡在这里。
他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听见醉倒花丛中的人喃喃道:“我想梦一回了,让我睡一会儿吧。”
萧景兮不言,垂眸看着眼前睡着的人——
青丝风凌,落花满身。
萧景兮跪在夏离身前望了很久很久,直到飞花停止,花苑中再次恢复寂静。
最后他压制住所有情绪,俯身轻轻吻了一下心上人的前额……
吻很轻,就像落花拂过一般。
然后萧景兮站起身,看了一眼花中的人,转身离开花苑……
第53章 此间祸起
月光澄澈, 寒露点点,晚宴将散。
众人大多尚未尽兴,结伴邀约去往别处。
不过也有例外, 杨盛很少与别人来往, 这会儿身边倒是清净。
他性子孤僻,也没兴趣凑到人群中去,特意绕了个路准备从宫殿后边离开。
这边并不是主路,行人稀少, 殿内融融的灯光远远洒过来,杂糅着有些朦胧的月光, 看上去昏暗不明。
夜风轻缓, 只闻虫鸣。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水声,杨盛下意识循声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湖边水亭中似乎坐着一个人。
杨盛一愣, 随即缓步走过去。
“怪不得宴会上没看见你的影子,原来你一个躲在这儿啊。”
亭中的人独自捎了壶酒,举杯邀明月, 对影而饮酒。
听见杨盛的话,那人回头看过来,面容清俊, 眉眼自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是乔怀虚。
他这也算是朝堂中难得一个与杨盛有私交的人,这会儿遇见杨盛自然会多问两句。
乔怀虚依旧是往常那般从容的神色,道:“里边人太多了, 都是贵人, 我这个闲人就不去了。”
杨盛一靠近就闻到一股很重的酒味,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道:“你今天喝了很多?”
一听这话,乔怀虚笑了起来,朗声道:“开心嘛,就喝得多了点。”
今日京城的气氛确实好,紧绷了太久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不少人都喝了个尽兴。
这理由倒是没什么,但乔怀虚一直在笑,甚至有些喘不上气来的感觉,眼角有水渍,似乎是泪水。
这模样多少有点失态了,杨盛不解道:“你怎么了?”
“什么?”乔怀虚大概发现自己的失态,赶紧调整了一下,歉声道:“我喝酒后就容易这样,是不是很奇怪?”
人醉后的反应总是千奇百怪,杨盛倒也没多心,随口道:“醉后发疯都有,不奇怪,不过你没关系吗?要不要我让人送你回去?”
此处临水,看乔怀虚的样子醉得不轻,可别一个不小心落水出事。
“无事,此处风景独好,我还想多赏会儿月,水浅,杨兄大可放心。”
杨盛又劝了几句,但见他执意如此,便也放弃了。
“那我先走了,你小心一些。”
“好,明日我寻你下棋,你可别推脱,”乔怀虚笑着举杯,对着他道:“这一杯敬你。”
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会儿杨盛也没办法对饮,只是笑了笑点头应下。
乔怀虚笑意不减,再度斟酒举杯,缓声道:“这一杯敬盛世人间。”
这家伙大概是真喝醉了。
杨盛无奈地摇了摇头,想着马上还是让宫人看顾一些得好,应了他一声,随后转身离开。
乔怀虚看着杨盛慢慢走远,身影逐渐消失于小道上,他的表情一直没有变,就这么举着那杯酒,没有任何动作。
冷风袭来,吹得亭角的银铃摇晃起来,“叮铃叮铃”的响,水面上薄雾若纱,轻轻飘荡……
风吹了很久,指尖冰凉,乔怀虚终于有了动静,面上的笑意完全褪去,双眼无神,不知在想什么。
紧接着,他眼中忽然闪现一丝幽光,将手中那杯酒直接洒在脚底——
敬酒变奠酒,实在是不详之举。
乔怀虚抬眼看向远处灯火未歇的宫殿,面无表情,刚刚的笑意仿佛是错觉,唯有眼角的泪水尚在,在这幽暗的水边偏生孤哀之感。
盛世人间?
乔怀虚将石桌上的酒壶拿起来,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敬这,盛世人间!”
白玉酒壶被狠狠摔到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
杨盛出宫门前与宫人说了乔怀虚的位置,让他们注意一点防止他醉后落水。
接着出宫准备回去,但将登马车前忽然被人喊住。
杨盛回头看去,只见一人匆匆朝这边跑来,看装束应该是某位禁军守卫。
待人走近,杨盛认出此人乃是王信之,一个禁军小队长,在朝上与他有过数面之缘。
“杨大人,”王信之走过来行了一礼,询问道:“请问严大人还在宴会上吗?我一直没看到他出来。”
“严大人同皇上商讨要事去了,一时怕是不会出来。”杨盛如实告知。
听到这句王信之不由自主地眉头紧锁,似乎十分为难的样子。
“有什么紧急事件通报吗?可要进宫面圣?”
“这个……”王信之愣了一下,“也不是什么要事,就不必惊扰皇上了。”
看他这支支吾吾的模样,杨盛正色,追问道:“到底什么事?”
如此王信之才把情况说给了杨盛听——
那群南疆叛军俘虏如今关在牢中,正由他们禁军看守,不过当初送来之时这群俘虏看着就十分不正常,昏迷的昏迷,疯癫的疯癫,皆是命不久矣的模样。
而今夜王信之他们巡视时发现这群人的状况更是糟糕,大夫也说撑不过今晚。
虽然本就是些将死之人,可说到底是由禁军看守的,若是就这么一命呜呼了王信之也怕担责任,这才赶来希望请示严重山。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确实没必要汇报皇上,让隶属刑罚的官吏来走个流程就好,偏偏现在寻不得严重山。
“事情就是这样,杨大人可知道严大人何时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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