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几乎每一个人的失踪都是有迹可循的，他们都不是无端消失，而是明明白白的为了各种理由而离开，某种意义上甚至都不算失踪，但还是有异常。”
“异常之处是数量吗？”萧景兮猜测道：“太过频繁了？”
“不不不，”夏离又立即否定，“频繁也可以是巧合，真正异常的是那近乎天衣无缝的理由。”
说着夏离凑近了一点，直视着萧景兮的眼睛，轻声道：“要知道，有时候真相都是有漏洞的，极致完美的东西反而更有可能是谎言。”
面前的少女眉眼含笑，但语气却低沉，如同神明的启示之言。
“完美的谎言……”
萧景兮仔细思索着这句话，但下一刻，他忽然感觉到一只手撩起自己鬓角的发丝，轻轻碰了碰刚刚发烫的眼角。
“真好看啊。”
夏离由衷感叹道。
萧景兮一愣，立马抓住她放在自己眼角的手，心若擂鼓，慌乱道：“你在做什么？”
“嗯？”夏离歪了歪头，“之前都没注意，小公子你眼角有颗朱砂啊，很好看啊。”
这枚朱砂颜色不深不浅，平日里因为角度和发丝的遮掩看不太清，此刻夏离将发丝移开，朱砂完全显露出来。
若玲珑古玉上一点朱红，平添几分温柔缱绻。
夏离不自觉地笑了笑，欣赏道：“真的很好看啊。”
两人距离很近，夏离一心一意盯着那点朱砂，丝毫没注意到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萧景兮。
此处灯火阑珊，夏离眼中的光彩淡了几分，却又更显温和，萧景兮望着那双眼睛，忽然鬼使神差地喃喃道：“确实很好看。”
“嗯？果然小公子你也这么觉得吧。”
见那双眼睛忽然望过来，萧景兮立即回神，错开视线后退一步。
不过夏离似乎没察觉什么异常，继续问道：“这朱砂不像是天生的，是谁给你点的吗？”
萧景兮这会儿有点心绪不宁，随口解释道：“幼时生了场重病，一直不见好，家中得一位云游道者相助，点的朱砂。”
“云游道者？”夏离若有所思，“具体是怎么点的？那位道者还说了什么吗？”
萧景兮摇了摇头，“当时太小了，家里也不让提，具体不清楚。”
夏离能察觉出那朱砂非同寻常，所谓道者估计也不是什么江湖骗子，只是时间太过久远，看似也没什么别的影响，倒也没什么追究的必要。
“好吧，快宵禁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小公子我们明天见。”
夏离主动道别，转身便走，萧景兮抬头看了看那远去的身影，心跳尚未平复，欲言又止，终是没再说什么。
萧景兮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刚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即回头道：“等下！那个，玉佩……”
奈何一回头早就不见人影，萧景兮左右寻不得，叹了口气，只好作罢。
另一边。
夏离缓缓走在黑暗的巷子中，宵禁将至，巷子里寂静无人，只闻她一人的脚步声。
夏离随意扫了眼周围，挑了挑眉，忽然打了个响指。
紧接着，几个黑暗的角落蓦然升起蓝色的火焰，一些奇怪的阴影瞬间被烧成灰烬！
“最近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真的多啊，你也别闲着，得派人好好清理一番了。”
夏离拍了拍衣服上的烟尘，漫不经心道。
“御史府早被你架空了，我能派什么人？”
一人从巷子的转角处走出，看着三十出头的模样，衣着倒是整洁气质却十分懒散，活像大族世家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夏离看见来人笑了笑，“找不到人你就亲力亲为呗。”
“说得轻巧，这些东西我可管不了。”
此人便是当朝御史大夫，杨盛。
众所周知，本朝御史府虽作为监管机构，但历代以来几乎被暗阁顶替，是以尽管御史大夫官居正三品，却没什么实权，是个彻底的闲职。
因此历代御史大夫与暗阁关系其实并不好，偏偏出了杨盛这个异类。
杨盛性格有些乖张，明明是寒门子弟出身，行为举止却像个纨绔子弟，不仅为人孤僻，还敢于结交暗阁，不过横竖如今御史府也是个闲职，倒也不至于被人忌惮什么。
“行，这些你管不了，也不用你管，你管管别的事就行。”
说着夏离将手中的玉佩抛给杨盛。
“拿这个去试探试探刑部的人，看看萧庭弘到底是哪边的。”
这才是夏离拿玉佩的目的。
刑部的人绝对有问题，只是朝堂上从来党派复杂，再加上刑部尚书的身份特殊，实在不方便直接查，只能暂时用迂回点的办法。
而萧庭弘作为当朝丞相，必须先搞明白他立场，有备无患。
如此这枚丞相家独子的玉佩实在是一个完美的试探信物。
杨盛接过，看了看手中的玉佩，忍不住提醒道：“你可悠着点，那可是萧家的独子，要是出了什么事萧庭弘全家可是要同你拼命的。”
“得了，”夏离无所谓道：“他还没这本事。”
这目中无人的态度倒是很符合暗阁阁主的身份。
但杨盛也是习惯了，转而问道：“刑部张修齐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提到这个夏离有点头疼，揉了揉额头道：“能怎么办？盯着呗，没什么证据我也不好去抓他全家，就怕他上头还有人，可别是后宫的那位，不然楚泽那兔崽子打死都不会信。”
楚泽便是皇上的真名，如此直呼圣上姓名实在是大不敬，也就夏离敢了。
而后宫那位说的是当今太后，她并非是皇上生母，却也是一手将他带大的，两人关系极佳，实在难以下手调查。
“你说说看楚泽那小子，谁的话都不乐意听，非要自己鼓捣，建功立业也不急于一时啊，那么着急干嘛？他才二十多岁，又不是马上就要归西了。”
说到当今皇上夏离是越想越气，仿佛在看一个叛逆期的小孩儿，心烦又没办法。
“刑部尚书是太后家父，两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联系，你还是有点儿心理准备吧，不过皇上也不是不明事理的，有证据他也不会徇私。”
“希望吧。”
夏离无奈，教小孩儿好麻烦，要是都像萧景兮那样又乖又有趣就好了。
杨盛摆了摆手，转身道：“行了，刑部那边我盯着，太后那边的情况我就管不了，你抓紧时间吧，这身份用不了太久的，你迟迟不现身皇上那儿会多心的。”
“哎，明天早上巳时前记得把玉佩还给我。”夏离在他走前忽然提醒道。
杨盛一顿，反问：“这么着急？”
“那肯定啊，”夏离眼中又带上笑意，满是狡黠，“不能叫小兔子起疑了啊。”
第9章 情不知所起
另一边的萧景兮回家的时候并没有选择走正门，而是准备偷偷从侧门进去。
才敲了两下，早早等着接应的萧砌立即将侧门打开。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见到人平安无事萧砌总算松了口气。
萧景兮边进来边询问道：“怎么样？我二姐来找过我吗？你怎么解释的？”
“你希望他用什么理由糊弄我？”
萧景兮话还没问完，一道女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音色温婉却也掩盖不住其中怒气。
萧景兮一愣，下意识看向一旁的萧砌，而萧砌则拼命低着头，不敢多言。
萧景兮心中叹了口气，果然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还是被抓了个正着。
“二姐晚上好啊，用晚膳了吗？”
“你还知道喊我二姐，你之前怎么答应我的？”
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走近，身边围着的侍女亦步亦趋地跟上，尽职尽责地提着灯笼照亮前路。
那女子容貌秀丽端庄，气质得体大方，正是这相府未出阁的二小姐萧蓉。
众所周知在这丞相府中，夫人因病早逝，丞相未曾有续弦，公务繁忙常年住在宫中，大小姐又入宫为妃，所以府中之事一般便由二小姐定夺。
萧蓉柳眉倒竖，厉声道：“昨日几乎是天亮才回来，今日又是踏着宵禁的点才到家，那一个小小的捉妖司，整日都这般忙碌的吗？”
萧景兮自小与萧蓉最为亲近，母亲早亡，平日里便是她照顾弟弟，捉妖司之事她本就不同意，这下更是感觉这差事不妥。
“二姐，那边案子关系重大，确实费神一些。”
黑色怪物的事不便拿到明面上说，萧景兮只能如此模糊地解释。
萧蓉眉头紧锁，走近几步继续道：“什么事需要你忙到现在？司里其他人呢，莫不是他们还欺负新人？嗯？你的玉佩呢？”
提到这个萧景兮下意识后退一步想捂住腰间不见的玉佩，奈何为时已晚。
“你的玉佩被人偷了？这可不是小事，在哪里丢的？赶紧去告诉爹爹！”
萧蓉大惊失色，要知道这种随身玉佩如果被有心人拿去大做文章，那恐怕会带来不小的麻烦。
“没有，只是被我同僚借走，今日暂时忘了还回来。”
萧蓉立即反驳，“同僚也不行，他借这个居心叵测，定没安什么好心。”
“不是，”听出萧蓉语气里的敌意，萧景兮莫名有些紧张起来，赶忙道：“她没有，是我主动借给她的。”
说到这儿萧蓉一愣，看着自己弟弟有些慌乱的神情，试探性问道：“那人是个姑娘家？”
萧景兮下意识点头。
萧蓉的神情变了变，靠近了一点低声道：“是你喜欢的姑娘？”
“啊？”萧景兮这回彻底愣住，好不容易回过神，慌张道：“不是，为什么这么说？”
萧蓉看弟弟这反应忍不住笑了笑，挑眉道：“因为你一副‘天啊，怎么被人给发现了’的表情。”
“有吗？没有啊。”
“当然有，”萧蓉笑道：“喜欢就喜欢啊，有喜欢的姑娘不是挺好的吗？”
“我……”萧景兮心若擂鼓，不知如何作答。
萧蓉继续追问：“是哪家的姑娘？她也喜欢你吗？”
“不是，二姐你误会了……”
萧景兮还想辩解，但萧蓉直接惋惜道：“看来那位姑娘还没有喜欢你啊。”
“二姐，我才和她认识几天而已。”
“那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吗？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吧，”萧蓉眉眼弯弯，话里话外满是欣喜，“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见她。”
“她……”迎着自家姐姐认真期待的神色，萧景兮反驳的话像是被堵住，无论如何都没法开口，不能开口反驳，也不想开口反驳。
他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遵循本心轻声道：“她的眼睛很漂亮。”
“你喜欢她的眼睛？”
“对。”萧景兮肯定道。
“那你便是喜欢她。”
此话一出，萧景兮再次沉默，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萧蓉笑了笑，心中了然，没有再多问，只是让人先去用膳。
晚风而过，吹得树梢微动，云破月来，微光浮动，在这一刻萧景兮心中豁然开朗，多日以来一切悸动都的有了起因——
原来自己喜欢夏离啊。
发觉这一点后，如风扫过荒原，吹散一切心中的阴霾，记忆中那双眼睛更加灵动明亮，似有一根红线串联起一切记忆。
萧景兮回忆起夏离的笑颜，回忆起她的嬉闹，回忆起她抓着自己的手穿过长街，回忆起两人在月下的谈话，最后又回忆起那个睡在晨光中的少女，那般美好又静谧的初见……
明明不是很长的相处时光，却每时每刻皆让人无比珍惜。
然而就在这时，本该停止的回忆忽然不受控制，记忆开始无限地回溯到过去，一直到那场幼年的大火之中——
萧景兮看见了炽热的火焰，绚丽的血花，看见了那个在火中的妖怪！
眼角忽然一烫，刺痛感让萧景兮瞬间回神，火光幻象消失，再次清醒之时他正独自站在屋子里。
门外的侍从轻轻敲了敲门，表示晚膳已经准备好，是否要送进来。
萧景兮有些恍惚地按住额头，心中思绪万千——
为什么？自己回忆与夏离的初识，最后竟莫名想起那大火中的妖怪？
———
次日清晨。
今日的捉妖司众人难得来早了一回，辰时之前便规规矩矩基本都到了，但是周颂的脸色依旧很难看。
原因无他，全员基本都到了，奈何就是没有夏离的影子。
眼看着这都快到午时了人还没现身，萧景兮桌上的茶都换了三壶了，周颂在心里恨不得把夏离骂死。
最后周颂终于坐不住了，忽然站起身。
“大人，您准备去哪儿？”一旁的萧景兮询问道。
周颂转身，强压心中怒气，尽量和善道：“都这个点了，我怕是不是有什么意外，准备去夏离家中找找看。”
她最好是死在家里了！！
萧景兮一顿，立即站起身道：“那我一同去。”
本想立马冲过去把人揪过来，奈何这小祖宗还要跟着，周颂也算看出来这小祖宗不知为什么挺满意夏离那个不靠谱的搭档的，满腔怒火没处发，只得继续赔笑着慢慢领着人过去。
“夏离家住在什么地方？”在路上萧景兮不动声色地打听道。
“就在城南长风巷里边，她似乎是从别处来京城投奔亲戚的，目前那边家里倒也没什么人。”
住在长风巷的大多是平民百姓或者普通官差衙役之类的，在京城算是个很不起眼的地方。
不过两人还没走到城南就在半路上遇见了要找的人。
夏离似乎是刚从家里出来的，明明已经迟到了几个时辰，依旧悠哉悠哉地走在街上，手上晃悠着萧景兮的那枚玉佩，甚至不忘停下来买几份早点。
早点买得多了，一只手拿不了，夏离犹豫了一下直接咬住玉佩，空出另一只手来拿剩下的早点。
拿着满满当当的食物，夏离欢欢喜喜地一转头，直接和周颂撞了个面对面。
周颂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齿道：“哟，你这是买午饭呢？”
那眼神恨不得把面前的人给吞下去！
“嗯……”夏离嘴上叼着玉佩没办法说话，看着盛怒的周颂，歪头讨好地笑了笑。
“你还笑……”
周颂气得要炸，偏偏这时夏离刚好瞥见了跟来的萧景兮，一合计，直接上前把手上的早点一鼓作气全塞到了周颂手里。
周颂莫名被迫抱了一堆的食物，还没来得及问话，夏离一溜烟跑到后头抓住萧景兮就跑——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大人早，大人再见，我们这就去查案！早点给你了，不用客气！”
长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来往人群不断，簇拥在两人身边，但丝毫不影响夏离的发挥，她越跑越快，灵活地领着萧景兮穿过一个又一个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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