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叙白的脸色奇差无比,倒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一炷香后,裴闻有些不太客气的开口,“您该回去休息了。”
王妃的眼睛都哭肿了,“太医怎么说?”
裴闻沉默,随后叫来丫鬟将王妃扶了出去。
姜叙白气不过,正要上前理论,裴闻似乎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抬眸冷冷朝他望去,“不要惊扰了你姐姐。”
姜叙白快要发作的怒火生生被掐灭,他看了眼床上的人,冷静了下来,“裴闻,你出来。”
他从来不肯叫他一句姐夫。
哪怕这般很不讲礼数。
裴闻帮床上的人盖好被子,不慌不忙走了出去。
院子外,姜叙白气势凛凛,冷声质问他,“我姐姐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个问题,裴闻无法给他答案。
他也想问,他也不知道。
前世的缘。
到底算什么?
裴闻不信前世今生,便是她和前世的人更有缘分,他也要斩断了她与别人的情缘,就如当初他毫不犹豫逼迫她自己断了和阮洵期的缘分一样。
“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不知道。”
裴闻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和姜叙白这个蠢货吵架上,他得回去陪陪她,今天还没有好好同她说说话。
等她醒来怕是要不高兴的。
裴闻转身要走,姜叙白怒从心头起,追了上去,“你知不知道太医说什么?他们说我姐姐要死了!”
后面这句话,少年带着点酸涩的哭腔,挤出来这几个字。
男人停下脚步,冷冷回眸注视着他的目光就像两道箭,近乎要穿透他整个人,怨毒的、狠戾的。
怨气十分深重。
仿佛在谴责他怎么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裴闻无声攥紧手指,“她不会死的。”
透过他的目光,怨毒愈发的深,“她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你怎么能咒她?”
姜叙白觉得裴闻已经有点疯了。
太医说的话像是完全没有听进去一样。
“我以为你能照顾好她,既然没这个本事,当初你就不该要娶她。”
姜叙白说完这句,接着又冷声道:“我要带她回去,你不打算好好治她,我来。”
裴闻的目光彻底变了,半分对他的情面都不留,“周述,把他轰出去,不许他再过来。”
姜叙白便是身手好,也敌不过围上来的侍卫。
裴闻真的让人把他扔出了淮安侯府。
裴闻回到卧房,看见她的脸,暴躁的的心情逐渐平和,每每看见她就能获得平静。
他望着她的脸,眼底有些红,“岁岁,你已经睡了很久了。”
没有人回应他。
静悄悄的。
裴闻渐渐习惯了如此,习惯了一次次的失落。
她会醒来的,每次快要熬不过的时候,裴闻就这样同自己说。
哪怕是宽慰。
哪怕其他人都觉得他已经疯了。
道士每天都要被扔进这间屋子半个时辰,他的嘴皮子都说破了,没办法就是没办法。
裴闻也没再同他废话,不知何时手中拿着道士最宝贝的桃木剑,还有他藏在包袱里的那些符箓,漫不经心开了腔:“既然这么无用,就都烧了吧。”
院子里真的架起了火。
道士看着这一幕都心惊肉跳的,十分害怕,火急火燎的跳起来,“别动我的这些宝贝。”
他无可奈何的叹气:“人执念太深就不是好事。”
被逼到这个份上,这件事他不插手也要插手。
“前世的因,才有今生的果。”
“她能不能回得来,就要看她自己愿不愿意回来。”
“就算我真的设坛做法,保不齐弄巧成拙,反而伤了她的根本。”
话已至此,真是好赖都说尽了。
若是这位主油盐都不吃,他也没法子。
末了,道士问道:“你连这点时日都等不得吗?”
裴闻沉默,过了会儿,抬了抬手,将他给放了。
不过道士还是出不了京城,每当他想偷摸着溜走,就有人悄声无息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他出城的路。
姜云岁昏迷不醒的消息根本瞒不住。
裴闻像是魔怔了一样,根本不做任何不好的准备。
侯夫人强撑着精神来安排,若是真的忽然有了什么不测,到时候也不至于手忙脚乱,连最后一点体面都给不了岁岁。
不过她才悄悄准备起了后事,裴闻就发作到了她面前,他还是头一次动这么大的怒火,烧得旺盛,将听从她吩咐的管事一脚踹在她面前,冷言冷语,“母亲,还请您不要自作主张。”
侯夫人被气得咳嗽不止,等缓过来,原本想说的话对上那双发红的眼睛,就通通都咽了回去。
疯了疯了都疯了。
他在平静的发疯。
侯夫人看着他苍白憔悴的样子也说不出责备的话,只能让他胡闹去了。
又过了两个月,春天都快要过去了。
姜云岁养得那些花渐渐都开了,裴闻还记得她昏迷之前说的那些话,命人将花盆都送去了郡王府,还有一盆给了纪善。
他将最后一树绣球留给了自己。
就放在他的书房里。
绣球的根枝都很大,渐渐地就摆不下了。
裴闻只得挪到窗台下,春天过去迎来盛夏,床上的人儿还是没醒,她看起来仿佛只是睡着了。
裴闻每天晚上睡前都会给她念几段她素来爱看的话本,点到即止,故意只说一半,若是她想将故事听完,就得先醒过来。
这招也不太管用,她还是没有醒。
裴闻觉得自己已经过了歇斯底里发疯的年纪,平静的接受了她昏迷不醒的现实,有时候也会觉得她若是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也没什么关系。
他永远都不会走。
就这么守着她。
就当她睡得这一觉长了一些。
她心里也不会去想着别人,不会再对阮洵期念念不忘,或者是她从外面随便捡的什么男人。
裴闻知道她爱干净,每天都会给她擦脸净手,有好几回他索求无度,情难自抑下失了控,弄脏了她的脸,她气得连一个字都不同他说,扭过脸就不理人。
这天夜里,裴闻又如往常这般帮她擦脸,擦得干干净净。
长久不见光,她的肤色又白了很多。
裴闻有时候会抱着她去窗边晒晒太阳,不过半个时辰,他低头亲了亲她,“再不醒你可就真见不着你养的花了。”
怀里的人没反应。
裴闻又亲了她一下,触感是温软的,与她醒着时没什么两样。
他抱着她,话变多了起来:“其实你养的花儿早就冻死了,现在这些都是新换掉的,还好没被你发现,不然你又要生我的气了。”
“阮洵期和他那个妻子和离了,那位姑娘已经从他的院子里搬了出去,他用自己的钱给她买了套小宅子。”
“怕是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他傻,你也傻。”
“岁岁。”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能一声声叫她的名字。
裴闻从好几个月就开始吃素,不沾荤腥也没再杀过人。
太子前些日子在围猎中摔下了马,半身不遂,那双腿已经废了,从今往后都站不起来。
太子之位自然而然就被废了。
原本裴闻是不打算留下太子的性命,不过是为了积德行善,才高抬贵手留了他一命。
不过这样活着,对他而言似乎更加生不如死。
皇后似乎也因为这件事彻底病倒了,前些日子才好,手就伸到了侯府里,可能真的是狗急跳墙,竟然派了人要来杀了姜云岁。
这间屋子,守的就似铜墙铁壁。
寻常人根本进不来。
皇后算盘落空,自知躲不过裴闻的报复,索性同他彻底撕破了脸皮,美妇人眼中尽是怨毒,“我早就该杀了姜云岁,好让你也尝尝什么叫诛心之痛。”
裴闻自己受伤莫约都没有姜云岁受了伤疼。
皇后已经懒得再继续同他演戏,装都不装,“她也是没心没肺,不过让她帮我一点儿小忙,她都不肯。”
裴闻看着她,冷冷淡淡的目光偏偏有种说不上来的高高在上。
睥睨着她,一个眼神就将她贬损到了尘埃。
皇后心高气傲,自然是受不了这种目光的。
这些年她已经演够了戏,说到底就是她的丈夫无才无能,根本不配当一个皇帝。
遇事就躲。
见人就降。
只想着寻欢作乐,对治理天下并无兴趣,也没这个才能。
原本皇后是想给姜云岁下毒,用解药来威胁裴闻为她所用,便是不听她的话,也要放权。
偏偏这一计,没有成。
一步落,步步落。
她所有的算计都落了空,儿子也被废了。
不过无妨,裴闻也不是赢家。
“姜云岁还能活多久?”她问完低声笑了起来:“兴许也没几个月了,我还能等。”
裴闻说:“她有什么事,我叫你儿来陪葬。”
皇后脸色大变,男人就已转身,扬长而去。
裴闻这段时间常去万福寺,烧香拜佛。
从前便是母亲逼他去,他都不太愿意去,与其相信满天神佛,不如信自己。
神靠不住。
佛也靠不住。
唯有自己才是靠得住的。
而如今,裴闻能信的只有他从前最不屑一顾的神佛。
他就像个虔诚的信徒,在佛像前磕头叩首。
闲时在家亦是抄了许多经文。
春去秋来,又过去了半年。
终是道士最先熬不住,他还有漫漫寻仙问道路,不能将时间空耗在京城里,冒着折寿的风险说要做场法事。
不过这场法事要用上裴闻的血,她会不会醒过来,也不能保证。
裴闻割破自己的手臂,下刀时面无表情,刀子割破皮肤,几乎都能看见肉里面的骨头。
旁人都觉得裴闻这是疯的越来越厉害了。
不然怎么会荒谬的做起法事。
术士的丹药是最不可信的,古往今来都不知道吃死了多少人。
裴闻却不管不顾,面色苍白,挺拔的身姿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场在旁人眼中荒谬的法事。
结束之后,许是耗费了太多的心血。
裴闻病了一场,他平日都是要与她共枕而眠,这次怕给她过了病气,回了书房去睡。
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从她昏迷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梦见过她。
今夜,她总算入梦。
漫长的梦境里像是走完了她和他的一生,从前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好像在今晚都清晰了起来。
连成了一条完整的线。
他看着她要跟自己退婚,看着自己恼羞成怒后将她锁在自己的后院。
他什么都不说,她也越发的闷闷不乐。
她很怕他,每次他去她的屋子,她都会掩耳盗铃一样的躲起来。
裴闻从她的泪眼中看见了屈辱,少女眼中的恐惧就像刀子扎在他的心上,逐渐的他去找她的次数就少了。
见不到他,她的心情总会好一些。
事实并非如此,她依旧闷闷不乐。
直到最后。
她死了。
死后也不得安宁。
送葬的棺材里空空如也。
她的尸首被搬了出来。
床上、窗户上、便是门帘和屏风都贴着黄符。
这比宋砚璟那个精心打造的金锁笼还让人觉得可怖。
生生世世都要困住她那般。
裴闻骤然从梦中惊醒,额头上都是冷汗,他无声捏紧了手指,掐得过于用力的手指都变了形,脸上的神色也狰狞了起来。
“前世的因,今生的果。”
原是如此。
就似庄周梦蝶。
是梦是真都没那么重要了。
裴闻起身,高烧过后整个人反倒清醒了很多。
他的手臂上还留有醒目的血痕,伤口并未痊愈,他好似感觉不到疼,穿好了衣裳就又去了听澜院。
已经是秋天了。
再过不久,就入冬了。
裴闻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他慢慢走到她跟前,想起来她那时忽如其来的疏远避让。
一些不经意间露出来的蛛丝马迹,连成一条线。
他入梦的同时,她是不是也梦到了那些。
所以才会那么怕他,迫不及待想要远离他。
这场法事除了带来这场惊梦,好像也没什么用。
到了十二月,京城开始下雪。
纷纷扬扬的大雪,映在红墙绿瓦上,颇具意境。
从前她就最爱雪天。
身体不好也总是偷摸着跑到冰天雪地里撒泼。
裴闻给她捏了个小雪人,只能摆在窗台,拿进暖融融的里屋,不一会儿就要化了。
裴闻觉着他捏的这个小雪人,憨态可掬,有几分她的神韵。
他难得笑了笑,又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这会儿还在下雪,我叫人将那树绣球挪到了屋子里,怕给冻坏了。”
他又说起一些琐事,“你弟弟同纪南的妹妹总是吵架,有几次都闹到了我母亲的跟前,纪善还想来看你,被我赶了回去。”
“他们都太吵了。”
不止纪善。
还有她哥哥和赵景淮,来看过两次还不知足。
兴许是关心,但到底有没有存别的心思,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裴闻搂着她,说了这么多也打算闭上眼睡了。
怀里的人似乎动了动,他的身体瞬间僵住,放轻了呼吸,生怕这是自己的错觉。
姜云岁的手指又动了一下,她慢慢的抬起疲倦的眼,睫毛颤颤,太久没有开口说话,声音轻轻地,“你也很吵。”
裴闻僵了许久,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搂在她腰间的手忍不住发颤,他有许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只有带着委屈的几个字:“你睡了很久。”
姜云岁的记忆不再模糊。
那种灵魂被困住的感觉一点儿都不好受,她看见了那个男人的眼泪,听到了那一声声沙哑的对不起。
她在那间压抑的屋子里被困了足足七天。
像游魂游荡。
她也落了泪,那滴泪好似浇在符箓上,就像燃起的一点火,接着全都烧了起来。
她冲破了桎梏,就这么醒了过来。
姜云岁抬眸望向窗外的雪,她不禁怔了怔,她还记得自己昏迷前已经快开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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