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显庭朝云今伸手,警告性地看了弟弟一眼,回看云今时眼中平和了许多,咬字也没那么冷硬,轻描淡写地说:“没事,一点小冲突,走吧。”
“陆显庭你可真不要脸啊。”
陆景同冷冷道:“一点小冲突,这都能被你说出口。”
听起来,这是兄弟俩之间的龃龉。云今略松了口气,这个时候她应与夫君一体,去劝小叔子,再关切地慰问两句。
云今朝那边走去,“景同,你这伤要处理一下,消消肿。我去让人叫府医好不好?”
“不好。”少年冷哼一声,“谁弄的谁负责,你要么让他给我消肿,要么就你自己——”
他的话戛然而止。
少年人目瞪口呆,看着自己一向温文尔雅的兄长一把揽过嫂嫂的腰肢,动作强硬地将她的脸扳过去,就那么附唇吻上去!
“显郎!你做什么啊……”
云今慌乱不安,两手用力地推他,却反被扣住后脑,吻得更深,话音也被堵回唇齿间,她甚至尝到他唇畔的血腥味。
吻毕,陆显庭微喘着将云今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眯了眯眼,朝陆景同道:“云娘是你嫂子,不要整天你你你的。”
随后牵着云今绕过影壁,扬长而去。
陆景同瞠目结舌,脸上一会儿发红一会儿铁青,半晌,对着渐远的背影吼:“陆显庭你有病吧!”
行在抄手游廊上,云今明显感知陆显庭的手凉得很,又见他步履一滞。
“云娘,抱歉。”
陆显庭没有了方才身为兄长的强势,恢复到云今熟知的夫君模样,他看似有些懊恼,坐在美人靠上,扶着额。
“显郎,到底怎么了?你这伤是景同打的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云今抱着陆显庭的臂弯劝道:“眼看还有几个月就春闱了,你就让着点他吧,我看他是小孩心性,难免冲动。”
“做兄长的,难道什么都要让吗?”
陆显庭眼里含着浓重化不开的情绪,片刻后才轻叹一声,“罢了。”
他看着妻子迷茫的眼神,心头五味杂陈,只说自己想静一静,往书房走了。
这还是成婚以来第一次被冷落,但也事出有因。云今怔怔地目送他背影渐远,忖了片刻,去府医那儿取了药箱,探望陆景同。
听人通报,陆景同早就在屋里嚷起来,“不见不见!”
云今让家仆退下,径直打帘进屋,见陆景同气鼓鼓地横在榻上,靴子都未褪。
“景同,你方才不是说要我给你处理伤口?”
听见药箱开合的声音,陆景同扶额,“我说什么就是什么?陆显庭说什么也是什么?那我问你,我和他,你听谁的?”
云今避而不答,只当他孩童心性,问:“你们到底怎么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陆景同从榻上坐起来,看向她,“还上不上药了?”
彩塑是细致的活计,上药也是,云今手上动作很轻,又极具耐心,只是见他们兄弟俩谁也不愿意说争执的原因,便也不问了。
反倒随口和陆景同说起两个小家伙在学弓马骑射。想来这样轻松的话题比较能转移他注意力,安抚情绪。
有人伺候上药,陆景同没了脾气,懒洋洋地应一声,顺着她聊下去。
聊到欢儿刚学会骑马就想打马球,将来还想加入女子马球队,陆景同心中一动,探身问:“你究竟为何畏马?南边人不骑马的?不至于吧。等春天暖和了,跑跑马很痛快的,我到时有空教你。”
云今心知自己畏马是心理障碍,平时出门也不用马,没必要去学,便只说:“到春天景同你就高中啦,届时烧尾宴曲江宴一场接一场,只怕乐不思蜀,都顾不上跑什么马。”
陆景同轻笑一声,眉宇间颇为自得,心情也明朗起来,“对我这么有信心?”
“当然啦,我常听显郎说你读书一向很好的,书院里夫子也对你赞不绝口。”
“刚说了没两句,你又要为陆显庭说话!”陆景同的神色又阴沉下去,往她唇上看了眼,方才那画面实在挥之不去,他干脆将榻上的毯子一拉,蒙住头闷道:“你走吧。”
云今无奈,“他是我夫君,你是我小叔子,我们是一家人呀,有什么话不能说开。”
“我知道你们是夫妻,你不用强调!”
云今抿了唇,看来还是得让他冷静冷静,现在这会儿根本听不进去话。
她沉默地收拾药箱。
陆景同听出她要走,掀开毯子别别扭扭地说了句:“我揍了他他生气,万一他说我什么坏话,什么男女之情,你不能轻易听信!!反正是我当时气不过才说的胡话,不算数的,很离谱的,别信,知道吧?”
这话听来很怪,云今好奇地望过去,却见少年郎耳根泛红,眼神闪烁。
“景同,莫不是你有喜欢的小娘子了?”
“!”
陆景同下意识反驳:“没有!”随后嗖的一下把毯子拉回去。
“没有就没有,反应那么大。”
云今莞尔,但晓得这样的反应多半是有,少年郎脸皮薄,不爱将这种事挂在嘴边。难道兄弟俩就为这事龃龉吗?
“这又不是坏事,景同,你若有心仪的小娘子,不妨告诉长姐或者阿娘,到时候家里帮你提亲,不过我觉得等你考取功名之后再提会比较好,也不急于一时。”
“提个屁,你走吧!”少年恼羞成怒了。
云今便没再多说,提着药箱离开。
陆景同郁闷地直捶床板,随后迟疑着,摸了下处理好的伤处。
没过两天,这兄弟俩看似和好了,至少见面时说话不会夹枪带棒。
小雪这天,临川大长公主的车辇抵达晋阳,坊间百姓一下子拥到了城门口,欲瞻仰大长公主风姿。欢儿时儿一早得知消息,吵着要去看热闹,午饭随便糊弄两口就出了门。
云今不愿挤在人堆里,只是在家翻阅画册,算算时间两个孩子快回来了,便到厨房给他们做些点心。
厨娘给云今打下手,随口聊上两句,“少夫人待小郎和小娘子真是上心呐,怪不得他俩平时就爱缠着少夫人玩耍。”
云今笑了笑,“他们正长身体饿得快,正餐不好好吃,回来定是饿了。”
两个孩子也是知晓投桃报李的,这不,刚一回家,听闻舅母在厨房,自己屋都没回,直奔而来。
远远的就能听到欢儿的大嗓门:“舅母舅母舅母!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啦!”
时儿也不甘落后地喊:“我也带了!!”
云今赶忙擦了手出去。
这间专做点心饮子的小厨房设在花园一隅,曲径通幽,这会儿的季节落叶不少,家仆今晨扫过一回,如今仍积了若干片,踩上去脆脆的,倒是悦耳。
云今提了裙摆,循着声音寻过去,走的是九曲桥。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绵延一片,池中锦鲤游弋,漾出圈圈波纹。
走着走着,就觉出一点不对劲,脚步微顿。
十几步外,九曲桥的中心,是一个身穿黛蓝色连珠纹翻领袍的男子,头戴黑色幞头,脚踏长靿靴,挺拔俊朗。他一手抱欢儿,一手抱时儿,正阔步而来。
欢儿坐在男子结实的臂弯里,高兴地朝云今招手:“舅母——这是我们的弓马师父!”
一边喜滋滋地朝男子介绍,“师父,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我特别特别喜欢的舅母噢~”
霍连低低地嗯了声,面目平和地盯着云今,看她晒得透粉的容靥,一点一点失去血色。
他随手将两个孩子放下。
来到云今面前,如同一位再寻常不过的弓马师父,叉手施礼:“少夫人。”
第十四章
下午,霍连在院中教两个孩子射箭。
欢儿央云今留下,在她身边腻来腻去,撒娇不断,“舅母,你当判官,看我和弟弟谁射得准,好不好嘛……”
“啊啊啊不许叫我弟弟!我长得比你高我是哥哥!”
他俩是双生子,一前一后出生,在称呼上总爱较劲,没一会儿就要缠打在一起。
云今只得坐下,将他俩分开,“好好好,我就在这里不走,你们别吵。”
欢儿连连点头,往云今脸上亲了一口就跑去找霍连,要他悄悄传授一些秘笈。
日光灼人,云今坐于凉亭蹙眉望去。
那人换了身便利装束,半边身子在明光里,半边则印上斑驳树影。他鸦发高束,腰带将后背和腰身衬出紧实好看的线条,沉闷幞头也被赭色额带取代,再一拈弓搭箭,行云流水,莫名有股清爽的少年意气。
云今也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他今年不过二十一岁。
不免忆起他们的初见。
霍连一直以为初见是由齐氏相引,其实不是。
那天他们恰巧在同一家食肆的相邻位用餐,她吃的是藕片爆虾索饼,他的是羊肉汤饼。只是他还没吃上两口就见义勇为去了。
抢钱的小贼被制服在地时,云今甚至都没看清霍连是怎么出手的。但利落身形下蕴含的惊人力量,让人侧目,她甚至听见几声喝彩。而他恍若未闻,似乎解决蟊贼是一件再顺手不过的事。
坐回来后他单手扣着陶碗饮水,喉结因吞咽而上下滑动,疏狂的动作使得碗中清水顺着他的下颌线一路滚去略敞的衣襟,没入看不见的去处。
那双黑眸望过来时,云今顿觉耳边的磋蹉虫鸣和叫卖谈天不再纷扰,只有自己鼓噪的心跳声不断。
射箭教学结束时,长姐正好归家,热情地招呼霍连留下一起用暮食。两个孩子也蹦蹦跳跳央他留下。
云今两手交握很是为难,作为主人家她确实应该出声留客,哪怕只是为了客气。
“是啊,霍郎君不如留下用饭吧,欢儿时儿看起来很舍不得霍郎君。”云今强笑着说了句,却是微微低着头的。总觉得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因着心虚,她手心里沁了汗,身子也僵着。
顺着这话音,霍连光明正大地凝睇云今,忽然道:“少夫人没事吧?太阳都快落山了,怎还出了汗?”
云今登时就从心底冒出腾腾怒气。
他难道不知她为何冒汗么!明明是他在纠缠一个有夫之妇,都跟到家里来了,竟然还若无其事地将话题引到她身上!
但长姐关切的眼神投过来,云今只能摇头以示无事,又道:“这个点儿快关坊门了,行走不便。长姐,不如我们改日提早准备或干脆叫一桌席面,再请霍郎君吃饭吧?”
“是是,云今说得很是。”
长姐又和霍连客气几句。
“那某就告辞了,两位娘子勿送。”
言罢,霍连离去。
只是错肩而行时他的臂缚有意无意地擦过云今的帔帛。
饭后实在气不过,云今还悄悄问过欢儿,“你俩就不觉得霍郎君凶巴巴的吗?为何好像很喜欢这位师父?”
欢儿含着一块乳糖——算是云今行的贿赂,听了这话,小大人般思索了会儿,奶声奶气地说:“舅母怎么以貌取人!霍师父虽然凶了点,但他好厉害哦,舅舅射的靶都没有霍师父准呢。”
“霍师父马术也很厉害的,上回打马球我和霍师父一队,赢了三把!三把呢!”欢儿的小手比着数,得意洋洋地说:“弟弟和舅舅一队,输了还哭鼻子哈哈哈……”
云今只觉头疼脑胀,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还打马球了,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等等。
云今一滞,忐忑问道:“……哪个舅舅?”
总不会是显郎吧……
简直冷汗直冒,实在难以想象显郎和霍连打马球是个什么场景!
“小舅舅呀。”
见云今脸色怪怪的,欢儿有些着急,摇着云今的手撒娇:“舅母舅母,小舅舅不让我说的,因为他那天本该去书院的。舅母你最好了……千万要保守秘密哦,拜托拜托~我在小舅舅面前可是很讲信用的。”
欢儿缠得紧,云今胡乱地点头应了,拧着眉往自己院子走。
寻思了一路,也没想出有何办法可以快刀斩乱麻,现在两个孩子对霍连的接受度很高,她不可能贸然提出辞退他。
想来,只能尽量避而不见。
提心吊胆了大半天,云今身子乏得很,让人备下热水,自己带着换洗衣物往浴房走。
刚阖上浴房的门,云今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口,身子也被圈入对方的怀中!
云今大骇,扭头看去。
又是他!
云今果断下口咬上他手心,反被圈得更紧。
这时,门外忽然人影晃动,丫鬟叩门道:“少夫人,奴婢方才忘了换新的沐浴香丸,现下取来了。”
无人回应,丫鬟又叩门,迟疑地唤:“少夫人?您在里面吗?奴婢可以进来吗?”
明明是极平常的一句话,在这种时刻却显得多了旁的语气。那几息的迟疑,尾音的上挑……好似在试探。
窗纸很薄很透,难道丫鬟看得见里面的情形?
云今一个激灵,不敢再想,拼命摇头示意霍连松开她。
两人严丝合缝贴着,霍连的气息从热转烫,唇瓣几乎要蹭上她的耳廓,“很怕?”
云今正慌神,心跳声大过一切,目光不敢离开那扇随时会打开的门扉,无暇回他。
见他不放手,她只得清了清嗓。
门外丫鬟立即应声,“少夫人,奴婢在。”
霍连冷哼一声,松了捂她口的手。云今还未来得及喘息,便紧紧盯着门缝说:“不碍事,我见小格中还有上回剩的,你自去忙吧。”
丫鬟知晓少夫人平易近人,也没多想,应声便离去。
直到再听不到脚步声,云今才松了一口气,背后早已汗湿一片。
回身去看那罪魁祸首,却见他早就往浴桶边的高足凳上一坐,长腿舒展,好整以暇地看她。他的目光并不收敛,无声而明确,要她过去。
“你是不是疯了,跑这儿来做什么?”云今将声音压得极低,但不难听出其中的愤怒。
又打量了一眼烛台,犹豫着要不要灭去,免得身影投出去让人发现。但转念想,明明是他不请自来,为何搞得好似她主动与之偷.情一样!
霍连却是身子略僵——
因着要沐浴,云今的发髻早已解开,披散在肩头,发尾还擦着衣衫晃动。帔帛去了,外衫也多有松垮,琳珑有致的身段和锁骨处的细腻雪肤若隐若现。
方才温香软玉在怀的手感难消,他眸色渐沉,抬手解自己的襟扣。
瞧见这动作,云今的大脑出现短暂空白。
片刻后见他只是解开透气而没有其他动作,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自己的衣着,忙拽过屏风上挂着的一件寝衣来,胡乱披上。
霍连不由冷笑,长指搁在浴桶边沿,点叩两下。
“过来。”
他这是正常说话的音量,云今简直头皮发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他大胆,还是狂妄!她索性快步冲过去,想也不想地捂住那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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